第24节
  一路回台,钟晚樱都没有说话。
  今天的摄像和司机是周运勤和刘叔,见石磊如此,在车上跟他说了很多,可石磊还是气愤。
  周运勤感叹道,“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儿经历得多了你就知道了,我们也看不过去啊,看不过去有什么办法?最多能做的就是不收他的黑心钱罢了。”
  《午间三十分》是经营性栏目,需要拉投资,节目属性又规定了他们所报道的东西正面要远远大于负面,所以即便是公众的发声者,他们有时候也不得不视而不见,沉默以对。
  回到办公室,钟晚樱倒了杯茶,坐在电脑前开始写稿。
  可来来回回删减的就是一段话,再也多敲不出一句赞美。
  这样的事,她见过很多次了。
  这是她年少时所憧憬的工作,可真正抛弃一切成为一名记者,却发现这个社会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太多。
  有时候,她也会想,这有什么意义?
  她钟晚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随波逐流又世俗的人?
  正在这时,杨莎莎也外采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晚樱,你回来了啊?”
  杨莎莎显得很高兴,“跟你说,今天我去那书局采访啊,刚好碰上毓心的签售会!毓心太有气质了!吶,新书,书局老板听说我看毓心的书,让我插了队拿到签名了!”
  说着,她将书封展示给钟晚樱看。
  那本书的书名叫做《盛宴之下》,红黑交替的封面,显得很有质感。
  钟晚樱只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而杨莎莎还在不停念叨,“我要四十多岁的时候能有毓心那气质就好了,她还那么有才,每次看她的书超级受鼓舞的!你要不要看?我看完借你啊。”
  她扬了扬书,书的腰封脱落,恰巧掉在钟晚樱桌上。
  腰封上用清刻本悦宋简体写着这样一行字,“不进围城,不飨盛宴,不辜负。”破折号后跟着加粗的作者名,毓心。
  杨莎莎还想给钟晚樱安利这本书有多好多好,可钟晚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因为不用打开,她也知道这本书里讲的是什么。
  那个人最擅长用淡泊的口吻,远山近水说遍,去教人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不要被世俗拘束,不要被婚姻围困,不要害怕这个世界。
  可事实上,她却总是教育自己的女儿,要遵从这个世界的法则,到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不要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这个世界啊,总是这么虚伪。
  想到这,眼前写了一段的报道文稿更显刺眼。
  钟晚樱心中升腾起一股燥郁之感,起身走向洗手间。
  她掬了一捧水泼脸,冰冰凉凉一片,却也没能抚平内心的焦躁起伏。
  出了洗手间,钟晚樱在门口停了几秒。石磊回台之后心情很不好,早早钻进了机房剪片子,想到这儿,她还是往机房的方向去了。
  路过总控室的时候,机房调度王师傅正好从里边出来,见着钟晚樱便喊道,“晚樱啊。”
  她回头,微微一顿,然后点头打招呼,“王老师好。”
  王师傅端着杯茶,扬了扬下巴示意,“正好,你上次说的那个监控是吧,前两周的都导出来了,你来拿去看,看完我好删掉。”
  钟晚樱一怔,回神之后忙应谢。
  之前被人恶意删除采访视频的事,她一直没忘,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件事的人本身就不多,她不心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钟晚樱拿着硬盘进了机房。
  石磊见她,仍是神色恹恹。
  她拉开椅子径直坐下,将u盘接入一旁的传输电脑,将视频导入系统。
  “这是季天阳采访视频丢失那天,机房的视频监控,你跟我一起看吧。”
  听钟晚樱这么说,石磊似乎被转移了一点儿注意力,稍加犹豫,还是默认了钟晚樱的安排。
  钟晚樱熟练地操作键盘鼠标,很快定位至当天下班之后的位置,她按下慢速快进,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机房。
  那人随便找了台电脑,操作不过五分钟又关了离开,而时间正接近下午六点二十。
  两人均是沉默。
  石磊的脸甚至有些发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开口,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他似是在仔细回想,越想脸色越白,说话断续,“钟姐,我知道了……她借过我手机,我记性不好,密码都写在备忘录里了,一定是这样……”
  钟晚樱不说话。
  “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看她平时也没个人说话,经常帮帮她,她……”
  石磊看着屏幕喃喃自语,似是无法接受。
  钟晚樱按下暂停,她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因为这个视频只是帮她确认事实而已。
  她给石磊看,是在给他加深失望,是在给他今天的第二重打击,也是为了让他看清现实与想象的差距。
  外面开始下雨,从淅淅沥沥到倾盆而覆,钟晚樱站在走廊落地窗前插兜,远眺雨幕,此刻要是有是有一支薄荷味的烟,她会很乐意点燃。
  蓦然想起两年前刚来这里的时候,自己也曾经历过如石磊一般的失落。
  她放弃法国高薪的工作,拒绝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回到这座城市,鼓起勇气跟钟毓对峙赢得自己人生中难得的主动权,却发现爱情是谎言,理想也满目疮痍。
  后来她的外采记录本上总写着贝内特的一句话,“新闻记者讲那些明知不真实的事,希望通过那些喋喋不休的话,事件也许会变成真实。”
  这是她钟晚樱,屈服于生活后,之于所谓理想、唯一的安慰。
  心情不太好的时候,钟晚樱总喜欢请钟茶茶吃东西。
  因为钟茶茶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向前看,永远对未知的挑战满怀热情,对生活充满期待。
  她需要从这个被阳光笼罩的人身上汲取温度。
  钟茶茶舀了一勺提拉米苏,微微皱眉,“这家不行啊,比鹿港的差多了。”她嫌弃地放下勺子,“对了,你现在最好把单给我买了啊,别等会儿又来个什么急事跑路,上次我可是被你坑惨了!”
  想起上次的事,钟茶茶又开始念叨个不停——
  “那天简直是我今年最灰暗的一天了好吗?你要知道我这脑子唯一记得的电话号码就是110,120什么的,那服务员死活不让我走,我俩最后在吧台唠嗑充了二十分钟电才给转账了,好死不死车又坏在那儿了!我用手机打了个车到家,刚一开电脑,店里就来了个奇葩,自己不看内容说明啪啪啪下了单然后跟我bb你今天不发货就要给差评,真是服气了,我跟他吵了一刻钟他竟然一气之下直接点了确认收货甩我六差评?!我当时……”
  听着钟茶茶绘声绘色地讲淘宝店奇葩顾客事迹,钟晚樱竟莫名觉得心情好了很多,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加了两块糖的美式仍然有些微苦,她轻轻皱眉,又夹了一块糖扔进去。
  不知钟茶茶是怎么个说法,加块糖的功夫,她又把话题绕到了对面的钟晚樱身上——
  “对了,你婚礼时间定了没啊?去哪儿办?曝不曝光?现在他这么红不曝光很难啊。话说回来,季天泽那么帅,你……真的没有一点儿觉得心动?”
  说到这儿,钟茶茶的神色中多了些八卦的意味。
  真的……没有一点儿心动吗?
  钟晚樱默默喝咖啡,眼低垂,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钟晚樱还没有回答,钟茶茶又提起了别的事,“对了,中星那边手脚够快的,《萧萧》的剧本就捯饬出来了,现在正等向文轩档期准备开拍呢,他们还问我有没有别的文,你别说,这么一来我还真想写文了,现在网店生意不好做啊,多碰几个那种奇葩我大概就要喝西北风了。”
  说着,钟茶茶拿出手机,登陆她从前写文的网站,“你看,还这么多近期留言呢。”
  钟晚樱瞥了一眼,正好看到钟茶茶的友情链接里那熟悉的笔名,sukura。
  钟茶茶一边说一边点开,“这是你的,你看,这人气,我觉得你的收件箱都要爆了。不过话说回来啊,你还记得密码吗?”
  还真不记得了。
  不过当年少女情怀,密码什么的,总离不开纪明昭,拼音,缩写,英文名,亦或是生日,手机号码,排列组合几次总能找到正确答案。
  她看着手机屏幕,文案里只有一句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当年看了明史之后感慨万分,一动笔,就来了一句国训。此后每日泡在图书馆,查知网,翻史籍,难得主动向老师发问,写了足足半年,才写就这样一篇不算违背历史的权谋文。
  看到这些,像是看到了热血又青春的自己。
  她垂眸,又喝了一口咖啡。
  不巧,林姐又打来了电话,语速很快,似是十分着急,“晚樱,明天预播的《这里是星城》半小时预告片出了问题,打回去重新审,咱们节目明天得照常播,我最早也得明天中午才能赶回去,你必须得凑一期节目出来。”
  钟晚樱皱眉。
  有没有搞错?台里的新栏目《这里是星城》提前开工好几个月了,台里很重视这档栏目,还做了超长预告,早早给了排播,明天中午《午间三十分》停一期,播新栏目的预告片。
  要不是明天停播一期节目,暂代执行制片一职的她也没空坐在这儿喝咖啡啊。
  现在才通知预告片出问题,她们节目得顶上?
  钟晚樱脑袋瞬间大了。
  ☆、第23章 季少爷的骚扰电话
  《午间三十分》,顾名思义,一期节目三十分钟。由于是民生新闻类的日播节目,播出的大部分内容都具有非常强的时效性,晚一天都不行。
  钟晚樱买了单,告别钟茶茶,匆匆回台。
  她在路上就开始给《晚间新闻》的制片人芳姐打电话。
  还真别说,平日里芳姐老赶记者出去跑采访,现在还真派上了用处,她们栏目能用上的新闻稿顶多是每天出去采访的三分之二,总有那么几条素材用不上,刚好能补了明日的空缺。
  有新鲜素材做基础,再凑几条时事快讯,加一个没有时效性、占时较长的热点追踪,一期的内容也差不多齐了。
  晚上,非编机房里其他栏目的机位上都空空荡荡,只有《午间三十分》的一排机位坐满了人。
  明日没有外采的钟晚樱和杨莎莎都在,杨莎莎的实习生还有余艺舟的实习生留下帮忙,原以为受了打击不想做事的石磊也默默坐在了电脑前,后期编辑主动留下来做实时处理,主播也被钟晚樱临时拦下来一个录了口播。
  鼠标点击声与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
  “同期上得不行,字数超了,一排不超过十五。”
  “王主任的讲话记得不能用眨眼镜头,他上次特地打电话来台里交代过不要再播他眨眼的镜头!”
  “上次拍的轻轨素材谁库里有?”
  “城南烟火燃放编完了,钟姐你看一下。”
  “李姐,标红的上特效板子,加粗的用统计图显示,麻烦了。”
  “这个副标题不行,第一个和第三个表达的意思没有区别,快改一个。”
  “钟姐,新稿件发了你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