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杨桂安又呵斥一侧的奴才:“眼睛怎么长的,没见着五王和五王后没椅子么,还不赶紧地搬椅子来。”
  奴才却答,没有椅子。
  偌大皇宫怎会没有椅子,不过是故意刁难罢了,锦月心中冷笑,抬眼才看清龙椅上那个男人——秦弘凌。
  他似依旧,却又不同了,彰显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衬托着他冷俊的容颜,垂珠冠冕轻轻摇曳,朦胧了他看来的眼神。
  锦月躬身低头。
  弘凌将殿中一双夫妇收入眼底,龙椅上垫着牦牛绒垫,可他却连脊椎骨都感觉到一股冷刺感!每每想起锦月嫁给了弘允,是他的王后,这事实仿佛耻辱的疤痕,只要弘允还在,他们还是夫妻,那耻辱就烙印在他脸上、骨血中,哪怕身处高位也不能解脱。
  弘凌思及此处紧攥拳头,许久才松开。
  “朕自登基以来,感念先皇仁德治世之心,并时时引以为戒。先皇宽仁,托梦于朕,嘱咐朕要宽待手足,尤其提到了五弟。朕醒来一思,铭感先皇之意,便赦了你迷信巫蛊之罪,并封为代王,赐代王驿宅为居,希望五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是。”弘凌幽幽道。
  弘允微垂着眸子,没回答。杨桂安:“皇上恩赐,还不快跪下谢恩?”
  “弘允哥哥……”锦月不禁小声提醒了一回。
  弘允闻声微微侧脸,是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责任需他承担、有人儿需要他的保护。弘允一咬牙,掀开袍裾跪下去,声沉如水:“皇弟,谢主隆恩!”
  弘允见锦月担忧地轻声喊弘允,本是不悦,但见弘允那般低眉顺眼地谢恩,又勾唇预约地没有发作。他隐隐的笑意被锦月看见,目光相接,锦月的鄙夷让他一怔,又含了怒。
  或许是她这个眼神,在册封宣旨完毕之后,弘凌留下了锦月。
  弘允被太监“请”离,他深深看了眼锦月,“担心”和一种深层的、不能说不敢深思的“惶恐”在他心底荡着。
  锦月回了他个安心的眼神,弘允思及昨夜锦月所说的永远不会对不起他的话,心中才稍安,出殿后又苦苦一笑,觉得自己竟如此窝囊,面对一个觊觎自己妻子的男人,他竟隐忍至此。
  弘允啊,弘允……
  “代王先出宫吧,陛下和王后本是旧识,想来有许多贴心贴肝儿的话要叙,等说完,陛下自会放王后归家的。”
  杨桂安一说,不仅弘允狠狠看来,连杨桂安身侧的小太监也不禁悄声喊了声“公公。”
  “吠犬,往往没有好下场,杨公公久在后宫沉浮、机敏过人,却独独不懂这个道理。”弘允冷道。
  杨桂安不畏弘允的警告,一掸拂尘敷衍道:“是,奴才谨记了。代王请吧,奴才就不远送了……”
  杨桂安本该送至大乾宫外,现在才是宣室殿门口,如此是大不敬。
  弘允冷睨了他一眼,如视蝼蚁,抬步走出宣室殿大门。朱门高阔,弘允走在其中,一身清贵,饶是穿着不似从前的华丽,气度也自非凡。
  小太监擦了擦汗:“公公,您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得罪代王呢?您说陛下与王后旧相识、许多贴心话要说,这不是给代王添堵、惹怒他么,昨天您不还告诉小的说咱们做奴才的要小心伺候,不得留把柄么?”
  杨桂安瞥了他一眼:“难怪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不长进的小太监。当奴才纵然要自保,但一味自保不进取,等旁人爬高了就得将你踩得死死的!”
  小太监挠挠脑袋,不懂,眼轱辘一转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镯子递过去。
  杨桂安掂了掂分量,满意,笑提点道:“你想想,现在这个皇宫、这个天下,谁最大?”
  “当、当然是皇上。”
  “那皇上最讨厌的是谁?”
  “最讨厌……代王?”
  “那不就对了。皇上喜欢的,咱们要爱屋及乌,皇上不喜欢的,咱们要恨屋及乌。明白吗?
  小太监诺诺答应,说明白了,跟着杨公公往宣室殿走了几步,“开窍”道:“那,那咱们现将车马藏一藏,等陛下和王后说完话出来,王后无车马可坐,势必要多逗留一阵儿,如此令代王多煎熬阵子,公公您看……”
  杨公公奸猾笑着嗔了声“小聪明东西”。
  主仆二人刚走,一侧的回廊就转出几个先前藏在廊后的采女,她们还未受宠幸,偷偷溜来看皇帝容颜的——
  “呀。内谒者令公公送的那个俊俏男子是谁?我还从没见过连走路都能如此潇洒俊逸的男人。”
  “是啊。我私以为皇上就是天下间最俊美的男人了,没想到还有这样清贵优雅的公子,瞧那眉眼多端正明秀。”
  一知情的道:“我劝你们别胡思乱想,那可是代王。巫蛊之祸的那个!”
  几女立时如烫了嘴,具吓得掩口噤声。
  许久,才有娇美的少女瞟了眼宣室殿紧闭的门,诺诺问:“我听闻皇上和代王后曾经是眷侣,皇上留下代王后,难道是……想旧情复燃么?”
  ……
  殿外窸窣的人声和各有所计较的人心,锦月自是不知道。
  宣室殿中闲人退去,门紧闭着,气氛如凝胶凝结在胸口,又静又沉,让人透不过气。
  弘凌从龙椅上下来,步履间的风声和缎子轻微摩擦也落入了耳中,锦月没由来心头一阵紧缩与慌张,把头垂得更低了,免得对上他目光。
  弘凌行至锦月跟前,锦月便退了一步,他再进,她再退,就这样几个回合锦月被迅速逼到紧闭的门处。
  弘凌笑了声。“你若想到殿外大庭广众之下与朕说贴心话,朕也可以满足你。”
  他几乎贴上来,带着一阵沉水香的幽幽气息,和男性极具侵略性的味道将她包裹着。
  锦月侧开脸,灵巧地闪躲开。“请皇上有什么话就说吧,说罢,臣妾便要回家了。”
  “回家?”弘凌挑眉道,“我在这儿,你还要回哪里?”
  “这是你的家,却不是我的家……”
  锦月话音未落,手腕便被弘凌狠狠握住,迫她目光与他对视。锦月的眼神被他捉住,便似如何也避不开、移不开,只能看着他深邃的眸子。
  “皇上请自重!”
  “你还要骗到什么时候?你跟弘允根本是假成亲,你要复仇,需要个身份留在宫中,所以入了尚阳宫!”弘凌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出长久以来困扰在他心中的疑惑,他查明白了。“你不是爱他,才嫁给他。”
  锦月吃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
  “是,我当时并非真心与他成亲,可是结果并没有什么差别,我是弘允的妻子,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还有小黎,他是我的孩子,也仅仅是我的孩子,你已经如愿以偿得到了至高地权力,请你不要再干涉、折磨我们。从此天涯海角各不相见,算是看在曾经你与弘允是兄弟,看在我们也曾经美好过的份上。我也会……感念你的好的。”
  锦月目光楚楚,弘凌怔愣险些动容,而后冷笑了声道:“朕只封了他为代王,可没有赐他封地,何来天涯海角?”
  锦月如受雷击,半晌,才恍然明白过来弘凌的意图。
  “你……你怎么变得这样狠毒?”
  “你同情他、心疼他,可曾想过,这一切的苦楚和折磨本就是他这个身份该受的?我只是将他该承受的命运交还给他罢了。”
  弘凌道。“你心疼他,可又曾想过他曾经的所有荣耀都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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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2.7.0
  弘允在宫门外等了许久, 也不见锦月出来,天上隐隐有春雷之声, 宫门和宫墙在雾气里有些苍白褪色。
  负责看守车马的门郎瞟了眼弘允:“代王还是早点走吧, 王后和陛下得叙好久的话呢, 您走了奴才们也好去吃午食。”
  另一门郎胆怯拉拉说话那个, 那人却毫不畏惧甚至下巴挑得更高了,任弘允看来也不管。
  “拉我做什么, 我又没说错话, 这天底下陛下是至高无上,陛下要和王后说话, 谁还能将她带走吗……哎你干嘛……”
  他说着就被乖觉的那个门郎拉到后面。
  聒噪的声音才平息。
  起了几丝凉风,弘允站在雨雾中, 觉得有一层寒凉从衣裳织锦棉布的缝隙一丝一丝钻进来,熨帖在背心和四肢,阵阵往心头渗。
  锦月还没出来,唯有朱红的宫墙和青灰色花砖铺就的甬道在白雾中延伸, 直到看不见。
  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弘允保持着观望地姿势岿然不动,濡湿的衣裳贴合在身上勾勒出他如旧地挺拔背影,只是现在他清瘦了,略显苍白手背和脖颈残留着狱中拷问留下的伤痕。
  一个伞罩在弘允头顶。
  “代王还是先回去吧,王后兴许是看下雨了,在宫中某处歇脚等雨停呢。代王不若回驿宅等待,免得寒雨伤身啊。”
  是先前的门郎。
  弘允有些失望,很快,这极少流露出的情绪如落入水中摔碎的雨滴,烟消云散了无痕了。
  “这么多奴才,你却是唯一一个用真心对本王说话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弘允道。
  门郎受宠若惊,忙跪下。“小人贱名不值一提,只不过众多受过代王恩惠的奴才中最最不起眼的一个。他们不要良心、趋炎附势,小的虽没读过书却也能够给区分品性好坏。代王是好人……”
  “好了,别说了。”弘允淡道,“说多了恐会将你连累,起来吧。”
  门郎颤颤起来,目送代王秦弘允走远,依稀还能记起曾经这位最尊贵、最优雅的皇子是如何的高不可攀。
  雨势滂沱起来,驿府的马车在无人的石板甬道上得得艰难跑着,弘允闭目静坐其中,听着天地间一片哗啦声,许久,几不可闻叹了一息。
  守了一辈子,他以为这个女人是上天一开始就注定给他的姻缘,他以为他一直都稳稳握在手心,他以为……
  罢了,只是他以为罢了。一开始,他就太过于相信自己,错过,就是错过了。
  宣室殿里,弘凌并没有留锦月多久,他是皇帝了,自然有许多事轮到他来忙、来操心,光和锦月说话这一会儿时间,内谒者令杨公公就在宣室殿门外几次小声禀告,说有人来求见。
  前头几次求见的弘凌都拒了,最后锦月被放出来那回是说御使大夫傅驰来求见。傅驰是傅家的长辈,太皇太后的兄长,皇后傅柔月的祖父。
  御史大夫与丞相和掌管军马地大司马并列三公,为朝廷众官员之首,本已是显赫,现在宫中又有太皇太后、皇后以及先皇宠姬傅婕妤为太妃,傅家在朝廷的地位有如日中天之势。锦月听见是傅驰来求见,便知道弘凌一定会放她走。
  出宫路上遇上大雨,不得不停留,等回到驿宅已天色向晚。
  弘凌将他们封了代王和王后,却没有给予封地,锦月忧思着今后的处境,一进府就直奔弘允的书房想与他商议,却不想书房门紧闭,随扈小北将她拦住:“娘娘请回吧,代王殿下说想静静。”
  才见过弘凌龙袍加身,居高临下,弘允难免心中难平吧,锦月想着便点头示了然,要离去又听小北上前来小声道:“代王殿下吩咐了人准备好了晚膳,都热了好几回了,娘娘还不回来,娘娘怎么在宫中流连那么久,让殿下一个人等在屋中。菜凉了还可以热一热,可心凉了,就难以捂热了。”
  锦月惊讶,随行地秋棠低声斥道:“狗奴才胡言乱语什么,娘娘只不过是路上遇到大雨,耽搁了一阵,你再胡乱猜测、将这些舌根嚼到代王跟前,小心你的狗嘴。”
  小北见秋棠严词厉色斥责,有些吃惊,难道他猜错了?于是他忙跪下磕头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