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他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班婳调侃他胖了,他也就笑呵呵的应着,在心中暗暗后悔今天来班家凑热闹。
  “常萧,还站着做什么,”班婳见周常箫不自在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你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
  “嘿嘿,”周常箫挨着班恒坐下,“昨日听闻娘娘遇刺,我们也不敢随意讨论,进宫更是不方便,所以今日我来,就想来问问阿恒,您有没有受伤。”
  好歹是一起坑过人,一起听过曲儿的朋友,虽然对方现在发达了,他们这些纨绔还是有些担心的。
  “放心吧,我若是有事儿,这会儿哪还能出宫,”班婳喝了一口茶,“我就是在宫里带着有些闷,出来走走。”
  周常箫顿时露出灿烂笑容:“娘娘您是凤凰命格,受上天庇佑,定是遇难成祥,好事不断的。”
  “一段日子不见,你还能相面了,”班婳放下茶杯,“父亲与母亲怎么没在府里?”
  “今日一早他们就去观里祈福去了,”班恒想了想,“恐怕要傍晚才会回来。”
  昨日她出了事,今天父亲与母亲就去道观祈福,这是为谁求福,不用说就知道。她有些愧疚的放下茶杯,“我让二老担心了。”
  “这哪能怪你,全都是刺客不好,”班恒一拍桌子,怒骂道,“你的亲卫够不够,不够的话把我们府里的亲卫再调一些去。”
  周常箫抽了抽嘴角,把自家培养的亲卫带进宫,这是嫌陛下对班家太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实际上,他听闻陛下竟主动召皇后的亲卫入宫,行保护皇后之时,就感到十分的意外。后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帝王寝宫,又怎么任由外人带武将进去,难道就不怕引起宫变?
  要知道云庆帝,就是死在亲儿子手上的,有了前车之鉴,陛下还如此厚待娘娘,娘娘这调教男人的手段,可真是一绝。难怪他家那些姐姐妹妹们,都爱跟他打听皇后娘娘一些兴趣爱好,想要学一学娘娘的驭夫手段。
  当初多少人说陛下求娶娘娘是出于无奈啊?
  结果现实却给了人重重一巴掌,两人成亲以后,两天传出成安侯又给福乐郡主买什么了,成安侯又陪福乐郡主到娘家小住了。尤其是班家被抄家,成安侯不怕受连累,荣养班家人不说,还对福乐郡主越加细心这件事,让京城无数女子艳羡。
  他自己就是个男人,要他这样对一个女人,他恐怕做不到,也不愿意这么做。
  “既然父母都不在家,你们两个骑上马陪我到外面走走。”班婳拿帕子擦去班恒额头上的细汗,“去换身衣服。”
  “好嘞。”
  班恒乐颠颠往屋子跑。
  班恒离开以后,周常箫老老实实低着头,不敢看班婳的脸。
  “文碧还好吗?”班婳所问的,是周常箫的胞妹周文碧,她与周文碧交情还不错,所以便想要多问几句。
  “舍妹一切都好,前些日子跟人订了亲,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到时候请……”周常箫想说请班婳来喝喜酒,想起以班婳的身份,来参加他妹妹的喜宴已经不合适了,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到时候还请娘娘赏赐几样好东西,给舍妹添添妆,让她在夫家也能多几分颜面。”
  “你放心,好东西少不了你妹妹的,”班婳笑了笑,看来这次的动荡,真让这些纨绔改了不少。若是以往,以周常箫的性格,想说什么就一口说出来了,哪像现在,还知道把不适宜的话吞回去。
  人总是要长大的,就算是纨绔,也要从一个轻狂的纨绔长成稍微沉稳一些的纨绔。
  不多时班恒跑了出来:“姐,我换好了。”
  班婳替他压了压衣襟上的一处褶皱,笑着点头。
  茶坊酒肆中,说书人讲着英雄佳人的恩怨情仇,爱恨离别。班婳坐在桌边,听着说书人用慷慨激昂的语气来形容她的美貌,又说她如何厉害,一刀斩敌十人,再也忍不住捧着茶杯笑出来。
  班恒小声问她:“姐,一刀斩敌十人,这把刀要多长?”
  “三四十尺?”班婳忍俊不禁,“我可扛不起这么长的大刀。”
  “这些说书人最爱夸张了,”周常箫切了一声,“唯一真实的地方,就是形容您美貌与在军中威望那里了。”
  班恒不屑地瞥了周常箫一眼,这拍马屁的本事,还不如他的一半,也好意思在他面前显摆。
  “你这老头儿说得好生没道理,皇后与陛下乃结发夫妻,陪伴他上战场本是应该,”一个看起来有些寒酸的男人道,“什么巾帼英雄,什么英明神武,她若是真有那么厉害,当初还会被那么多男人抛弃?”
  这个男人喝了几口酒,胆子便大了起来,他见自己出口以后,其他人都不敢再说话,于是显得更加得意,“要我说,这全是因为咱们陛下心好人厚道,让她一个女人有上战场的机会,还让她做了正宫皇后。若我娶了一个被退婚几次的女人,绝不会让她做皇后。”
  “所以你这种人只能在我们这里赊酒喝,”堂倌阴阳怪气地嘲讽道,“连个媳妇都娶不到,也好意思对咱们皇后娘娘说三道四,不如用你那两寸钉撒点尿照照,你是个什么东西。”
  堂倌这话一出,大堂上的人都笑了出来,有人嘲笑他穷,有人嘲笑他一个媳妇都娶不到,倒是没人说皇后娘娘被退婚几次有什么不对。
  “咱们娘娘退婚几次又怎么了,说明这些男人都配不上她,”一个妇人瞥了男人一眼,“你这种人也配谈论娘娘,呸。”
  京城中不知何时刮起一股模仿皇后娘娘的风气,女儿家以会骑马射箭为荣,就算不上场诗词歌赋也能挺直腰杆说一句,她们的皇后娘娘就算不擅长诗画,同样能号令群雄,惊艳四海。
  怒火刚升到一半的班恒,见大堂里那个口出妄言的男人已经被群众的愤怒包围,刚升上去的怒意又默默消了下去,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转头对班婳小声道:“姐,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有号召力。”
  事实上京城中这么多女儿家,不是所有人都会琴棋书画,只是时下推崇这些,不会的人也要硬着头皮硬撑,现在终于出了一个不那么主流的皇后,她们就借着机会来发泄自己情绪了。
  她们拥簇的不是她,而是她们自己。
  班婳笑了笑:“走吧,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刚站起身,一个身穿蓝袍的男人就走了进来,班婳看到他,又坐了回去。
  “皇后娘娘被退婚,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太好,让男人自惭形秽,不敢跟她在一起,”谢启临在外面听到别人在说班婳的闲话,便走了进来,“陛下与皇后天生一对,龙凤呈祥,世间其他男人与娘娘在一起,都是对她的折辱。”
  男人被一群人嘲讽,正是心气不顺,现在见一个小白脸也来说话,反口嘲讽道:“你又是什么人,还说什么那些未婚夫配不上皇后才退婚,你又不是他们,你怎么知道?”
  “在下不才,确实是皇后娘娘曾经的未婚夫,”谢启临淡淡道,“皇后娘娘貌若仙人,出身高贵,在下因为自卑,才会故意退婚。你这样的污秽小人,本没有资格谈论皇后娘娘,但我今日若不说清楚,往后还会有你这样的人来讨论娘娘,没得污了娘娘的美名。”
  “由始至终,配不上娘娘的都是我,”谢启临垂下眼睑,神情疏淡,“尔等日后不必再谈论此事,若引来祸端,那便是尔等咎由自取。”
  众人也没有想到,在背后说个闲话,还被当事人给听见了。他们听说过,皇后娘娘确实有个未婚夫姓谢,但不知道后来是因为什么给退婚了,有人说是谢公子嫌弃福乐郡主不够文雅,所以跟别人私奔了。还有说是班家瞧不上谢家不够显赫,所以处处嫌弃。
  现在看来,明明是皇后太好,让未婚夫自觉配不上她,才找理由退婚,保全他们微弱的颜面。
  当人获得成功以后,你过往的所有都会被他们美化,成为一个或感动或励志的故事。从本质来说,这就是人对强者的拜服心理。
  在场众人自动脑补了一番皇后多好多美的画面,最后盖章定论皇后娘娘命格太好,一般男人都配不上,唯有英明神武仁爱厚德的陛下,才与皇后娘娘天生八字相配,成为天下无双的夫妻。
  班婳听着下面人的讨论,面无表情。
  “他竟然会站出来承认这种丢人的事,”班恒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他的良心已经坏到了根子里。”
  周常箫干咳一声:“阿恒,最近新开了一家酒楼,我们去尝尝。”
  他可不敢听皇后娘娘过往的恩怨情仇,总觉得听太多不安全。
  班婳笑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走吧。”
  她一起身,瞬间楼上包间里的男男女女都跟着站起身来,因为他们不是客人,而是班婳的护卫。
  用完午膳,班婳就准备回宫了。
  班恒一路相送,一直送到朱雀门外,才止步不前。
  “姐,”班恒把一个包袱塞给班婳,小声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你别让陛下发现了。”
  班婳见他一脸神秘的模样,笑着接过:“这里面没有宫中违禁品吧?”
  “你可是我亲姐,我会坑你吗?”班恒叹口气,“你性子直,又不爱动脑子,你身边那些丫鬟都是母亲精挑细选的,我还勉强放得下心。现在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挺好,你可别为家里讨好处,反正我也不是做官的料,现在这样就很好。戏文话本里那些为娘家要好处的后妃,可没几个有好下场,玩玩不要学他们。”
  “你整日在家看的什么东西,”班婳伸手点了点班恒的额头,“脑子笨就不要操心这些,姐姐我心里有数。”
  “你若真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班恒叹气,“我还是那几句话,别委屈自己,也别操心我们,能让咱家吃亏的,还没几个呢。”
  班婳见班恒一副得意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好,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班恒扭头,“行啦,你进去吧,我也该回了。”
  班婳点了点头,她调转马头,骑着马慢慢进宫,回头见班恒还在朱雀门外,伸长着脖子看她。她轻笑一声,朝班恒挥了挥手,班恒才磨磨蹭蹭地骑着马离开。
  回到大月宫,容瑕在前殿与大臣商议政事,她也没去打扰,而是打开了班恒给她的包裹。包裹里放着一个书匣子,还挺沉。
  难道是新出的话本?宫里现在有专门为她编纂话本的人,这些人各个都是编纂故事的高手,哪还用到宫外买书?
  盒盖打开,班婳把里面厚厚一沓书捧了出来。
  《纯明皇后起居注》?
  《司马家族的女人们》?
  《君子之度》这本书名字取得正经,翻进去一看,写的却是有关男人口是心非时的行为。
  《后宫的战争》这本书写的是后宫女人如何勾引皇帝,那些心狠手辣的女人是如何算计正房皇后的。
  翻完所有的书,班婳抚摸着书籍封面,忍不住笑了。
  “娘娘,”常嬷嬷小声道,“这里面有些书,记载的可能是事实,虽然世子操心得过了些,不过这些书也不是全部无用。”
  班婳把书装回匣子中,笑着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如意把书收捡起来。
  石素月的自杀,在京城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她的玉牌被拆了下来,就连下葬时的规制,也只用了乡君的品级,这还是班婳下了一道恩旨的结果,不然她只能按照普通女子的规格下葬。
  虽然宫中无人宣扬,但是伴随着前朝一些人被清算,石氏又被和亲王休弃,最后还自杀,稍微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到,石氏可能与刺杀皇后一案有关系。
  石氏下葬后不久,和亲王就带着家眷,去看守大业历代皇帝的陵墓。
  前朝,终于干干净净落幕了。
  京城别宫中,安乐公主听着下人的汇报,良久后才苦笑道:“容瑕到底是把我们这些前朝的人赶得干干净净了,石氏的事情不要跟母后提,我担心她老人家受不了。”
  “发生了什么事?”福平太后走了进来,见安乐公主面色苍白,稳了稳心神,“你说吧,我受得住。”
  “母后,”安乐公主没有想到福平太后会听到她说的话,她面色微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连改朝换代都受得住,还有什么受不了的。”福平太后走到桌边坐下,神情坚毅又平静。
  “母后,石氏没了。”
  福平太后眉梢动了动:“她太看重权势了,若是迈不过这个坎儿,早晚也是一个死字。”她叹口气,“你大哥派人来说,他去给蒋家列祖列宗看守陵墓了。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再引起新帝猜忌,能够保住一条命。”
  “母亲,容瑕……究竟是不是父皇的血脉?”安乐公主想起班婳曾经说过容瑕不是父皇私生子,可是班婳连三军虎符都能给容瑕,她哪还敢相信班婳?
  她待班婳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最后班婳却跟着容瑕造反,毁了蒋家几百年基业,她现在对班婳,也不知道恨多一些,还是喜爱多一些。
  “你在哪听了这些胡言乱语,”福平太后面色大变,“安乐,我与你父皇宠爱你这么多年,难道把你脑子宠坏了吗?”
  安乐公主没有想到福平太后发了这么大的怒火,她咬着唇角苍白着脸道,“母后,你就告诉我吧,至少让我心里有个明白。”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福平太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是这个笑容却毫无笑意,“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连您也不知道吗?”安乐公主怀疑地看着福平太后,母后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她?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安乐公主想了很久,唤来一名宫女,把自己的腰牌递给她。
  “你派人去宫里,就说我想求见陛下。”
  “陛下?”宫女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是陛下吗?”
  “对,陛下。”安乐公主垂下眼睑,看着只有八成新的梳妆台,眼神一点点淡了下来。
  大月宫里,班婳趴在床上,笑眯眯地看容瑕换好龙袍,坐上御辇,又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后,才起床用早膳。用完膳食后,她忽然想起赵夫人曾给她提过的杨氏,便对如意道,“前些日子不是说那个杨氏想要见我,我看今日就很合适,宣她进宫。”
  “是那个改嫁的杨氏?”如意小声问。
  “不是她还有谁,”班婳嗤笑一声,“我倒是想知道,她求见我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