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初一有《世说新语》两则,论语十二章,古诗有四首,课外的几首也是名篇,必须要背的——啊,谢天谢地,《夜雨寄北》她到现在还会背,不过人妻曹的两首长了点,得好好回顾一下了。
  ……
  她把需要背诵的内容抄录在了计划本上,打算每天晚上睡觉前背一部分,考试前再重点突击一下。
  接着是数学。
  初中的数学还没有高中那么可怕(没有积分!),初一的一元一次方程、几何中的角、直线、线段,平行线、角的证 明,二元一次方程,三元一次方程……她边看边回顾,发现道理自己都记得(都是常识嘛),但是如何证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不要紧,背一下定理和公式就好……等等,初三的下半学期已经学三角函数了吗?天啊!正弦函数、余弦函数、正切函数什么的,不就是逼死人的sstan吗??
  芝芝眼前一黑,差点没昏古去,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发现只是入门级,顿时大松了口气,劫后余生。
  英语,单词认得七八成,词组已经忘光了,基本等于回炉重造。她不得不在语文的背诵项目后面加上了英语。
  科学是入门级的物化生地,比起高中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物理中,电路题已经很难了,鬼知道怎么排线路放开关,还有力的计算,化学要算配平,背各种元素的特性,以及,氢氦锂铍硼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就都麻袋,地理的时差计算、洋流图、气候分布、植被分层什么的,竟然是初中内容,不是高中吗??
  历史与社会,其实就是历史和政治。历史讲得较为笼统,但是关键的大事件和时间点,主要任务,事件意义都是要背的,政治同样,虽然都是常识性知识,然而考试是两回事。
  她转了转笔,决定撸个时间线,对照着背诵。
  思想品德中考不考,所以一中的分班考也不考——万岁!
  ……
  芝芝把几门课全都梳理完,已经饿得前胸贴肚皮了,看看腕表,11点钟,仅仅是回顾目录,分配任务,就足足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这么看来,一个月能不能恢复到中考前的水平都难说,至于分班考进实验班……悬。
  时间是最强大的遗忘药剂。
  “时间差不多了。”庄家明合上练习册,抬头说,“回去吃饭吧。”
  芝芝点点头,把暂时不需要的辅导书放回去,其他的书本笔袋一类的杂物,锁进图书馆的寄存箱里。
  午间的公交车空空荡荡,盛夏的阳光洒满街道。
  坐回家附近的站台,她和庄家明分头去吃饭。庄家明去附近的爷爷家,而她则到父母的开的面馆里。
  中午也是个用餐的高峰,父母早已错班吃过,给她留了碗米饭。
  关母麻利地从搪瓷大盆里夹了一块红烧大排盖在雪白的米饭上,又浇了一勺汤汁,挖了一勺糖醋土豆丝:“吃吧。”
  店里忙乱,芝芝应了声就捧了碗去角落里吃。关家的饭菜一向如此,面馆卖什么浇头,他们便吃什么,所以来来回回就是红烧大排、红烧大肠、酱爆鳝丝、酱牛肉一类的,素菜也只有拌黄瓜、清蒸毛豆的凉菜,吃多了容易腻。
  但不吃这些,单独开火又浪费钱,只能忍了。
  芝芝想着复习的事,一时没留神,吃下了平日(重生前)两倍的饭菜,后悔莫及,但转念一想,十六岁的青春少女怕个啥,新陈代谢杠杠的,遂心安理得地多吃了个荷包蛋。
  “下午去哪?”关父钻出厨房,抓紧时间点烟抽了口,“和家明一块儿?”
  芝芝原本想给他们打个预防针,说实验班不一定能考得进,但见父亲汗流浃背,裤子表面沾满了白色的盐粒,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吹:“图书馆复习,我不是要考试么。”
  关父吸了两口烟,瞧瞧她,好一会儿,欣慰地说:“我女儿懂事了。”说着,自裤袋里摸了十块钱给她,“天热,买瓶饮料。”
  芝芝忽而心酸,父母沉重的期待折磨了她整个学生生涯,但无 可辩驳的是,他们的确为她好,并且不顾一切供她读完大学,变成了与他们不同的人。
  “不了,我喝点茶就行。”她拧开水杯的盖子,灌了一壶面馆里泡得没味儿了的茶水。
  关父把钱塞到她包里:“给你就拿着,只要你好好读书,爸妈比什么都高兴。”
  芝芝的动作一顿,又来了,好好读书……她想叹气,想反驳,然而终究是忍住了,点了点头:“知道了。”
  关父这下是真觉得女儿懂事了。
  吃过午饭,面馆里越来越热,摇头扇哗啦啦地吹着,风全是热的。芝芝收拾好背包:“买个空调吧,客人吃完就走,看起来不热闹。”说完,不等他们回答,飞快推门出去,“我去图书馆了。”
  下午的图书馆比早晨多了好些人,上午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芝芝抱着课本和文具,转了半天才找到个不晒的位置,赶紧坐下站位,又给庄家明发短信:[家明哥,我在d区最里面那桌,快来,要没位置了!]
  他回答很快:[好。]
  半个小时后,他和一个苗条的身影一起出现了。
  芝芝听见动静抬起头,发现他身边的妹子是个熟人,应该是同伴同学,但名字到嘴边卡住了,死活想不起来,结巴了下:“程、呃、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庄家明回答:“门口碰见了。”
  “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程同学瞧了眼她的综合知识手册,嫣然一笑,抹了变色唇膏的嘴唇桃花一样绽放,“你在复习?”
  芝芝沉浸在叫不出同学名字的焦灼里,口中应了声,心里疯狂咆哮,她到底叫程什么来着?脸很熟啊,到底是谁??好急!
  偏偏庄家明和她都没有叫对方名字的意思。
  程同学问:“我能和你们坐一起吗?”
  庄家明给她让了个位置。
  程同学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纯白连衣裙上的蕾丝花朵一扫而过,漂亮极了。她看了看庄家明的习题册:“你在做奥数题?”
  “随便看看。”庄家明看她拿出来的书,念出了名字,“《春分之后》?”
  程同学点点头:“我喜欢夏目漱石。”停了停,又道,“这本没有《我是猫》出名,但也是代表作,你们看过吗?”
  关知之抬起眼,看到她放在封面上的手白皙修长,仔细看还能发现涂了淡粉色的指甲油,淡定地说:“没看过。”
  如果不算《枕草子》和《源氏物语》这两部人人都知道的作品,她最喜欢的日本小说是樋口一叶的《青梅竹马》。
  但这没啥好说的,她更关心的是……程同学到底叫啥来着?
  第4章 少年人的敏感
  蝉鸣聒噪。
  图书馆的角落里,程同学读着夏目漱石,庄家明做着奥数题,明明芯子大了一轮的关知之则在奋笔疾书初中知识。
  程同学半道和她说过话,但戴着耳机绞尽脑汁回忆知识点的芝芝一个字也没听见。她久久得不到回应,有点下不来台。
  “她在复习,可能没听见。”庄家明递了话题过去,“你报的也是一中吧?”
  程同学暗松了口气,笑了:“对啊,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一个班。”
  “听说是只开两个实验班。”
  “对,一中的传统,高二会分出一个文一个理。”
  两人交换了下情报,说着说着,程同学就说她表姐就在一中,下半年读高二,可以问她借一下高一的卷子复印,提前熟悉一下重点高中的难度。
  庄家明犹豫了下,还是问:“那到时候能借你的卷子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啊,我借到了就和你说一声。”程同学非常大方,又问芝芝,“关知之,你要吗?”
  这回芝芝总算听见了,她摇摇头:“我初中的还没掌握呢,你们做……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着计算步骤,心思有些分散,好巧不巧给断了句,显得好像故意在“做”字上加重了语气,开了个带颜色的玩笑。
  程同学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
  气氛十分尴尬。
  芝芝很快反应过来,但若是现在道歉,等于挑明,让大家下不来台,只好假装拉长语气是因为犹豫,干巴巴地圆场:“吧……不,要是方便的话,我也想看一下。”
  程同学没接话。
  尴尬的静默中,庄家明开了口:“你先把初中的复习好了再说。”又安抚程同学,“不用管她,她看不完。”
  程同学的脸色有点难堪,半晌才勉强笑了笑:“噢,好。”
  乍看像此事已过,但没过多久,她就找了个借口和庄家明告辞,一个字也没和芝芝说,俨然是生了气。
  “关知之,你乱七八糟说什么呢?”一个走了,还有一个来算账了。
  “对不住。”她诚恳地道歉,“我本来觉得不太对想换个词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原谅我吧。”
  庄家明看她说得恳切,看来的确是口误,面色转霁,不太自然地说:“算了,以后别这样。”
  她点头:“我一定注意!”
  或许成年人无法理解,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词,怎么会让少男少女如临大敌,是否太过小题大做了?其实并非如此。
  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正对不可描述的事处于半懂不懂的状态,具体是怎么回事不清楚,但“搞”“做”“干”之类遐想无限的动词十分容易戳中他们敏感的地方。
  哪怕是上课这么正经的场合,老师一旦说出“(两个公式)搞一块儿”“(电线)插进(开关)”,都会引来下面学生的窃笑。通常老师们无法理解学生的笑点在哪儿,只有同为学生的人才知道意味着什么。
  久而久之,一句普通的话+一个暧昧的动词,就足以变成一个不太友好的玩笑。更可恶的是,如果有人因此生气,对方还会理直气壮地表示:“我什么都没说,是你想太多。”
  芝芝也曾经被男生开过这样讨厌的玩笑,很理解他们的生气,因此虽然是个口误,依然认认真真地道歉了。
  庄家明有相似的建议:“你在qq上和程婉意道个歉。”
  原来程同学叫婉意,这么文艺的名字,怪不得一直没想起来。芝芝一口答 应,掏出手机登录企鹅,在初中群里找到了程婉意的账号,单戳私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一时口误,没有别的意思,对不住对不住!]
  她发了好几个卖萌求饶的表情,试图获取妹子的原谅。但程婉意只冷淡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啊。”芝芝扶住了额头,“我失去了一个妹子的芳心。”
  庄家明奇怪:“我记得你和她不太合得来啊。”
  “是吗?”芝芝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她们不止是初三同学,后来又做过一年的高一同学,关系好坏真的记不起来了。
  他点了点头。
  芝芝想了想,依稀记起程同学似乎也喜欢庄家明。大家暗恋同一个人,肯定互相看不惯,而且程婉意的文艺style男生很吃,对女生来说有点装。
  不过老阿姨回头再看,想法截然不同。程婉意的家庭条件不错,裙子是蕾丝的,凉鞋是真皮的,手链是铂金的,会喜欢庄家明这样条件明显不如自己的男生,那是真的喜欢,不掺杂任何现实因素,只觉得他出色就喜欢了,纯粹得很。
  回望青春,也就只有这点令人羡慕。
  但是,芝芝没打算戳破,男生女生之间的暗恋要是被人说穿了,做什么都尴尬,且容易弄假成真,不喜欢的留意着留意着也变喜欢了。
  高中生还是别谈恋爱,好好学习吧。尤其是庄家明,他可是要爬藤的人,万一蝴蝶翅膀一扇没了怎么办?所以她装傻充愣:“你不懂女生,可能弄错了吧。”
  庄家明将信将疑。不过有句歌词说得好,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他也就没有深究:“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去吧。”
  “好。”芝芝收拾书包。
  两人和中午一样,下了车站便分道扬镳。芝芝去面馆吃饭,然后回家继续奋斗复习,庄家明则去了爷爷家吃饭。
  庄爷爷家在附近的一个老式小区,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路边摊。庄家明看到有一个摊子上卖小个的鸡蛋糕,便掏了钱称了十块钱。
  “马上好。”卖鸡蛋糕的女人因为靠近锅炉,浑身上下湿得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裙子紧紧贴在身上,衣料太薄,几乎透肉。
  少年礼貌地垂下眼睛,视线落在锅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