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方尚宫并不说虚头巴脑没用的话,站起身来说:“有一道汤可能谢美人吃得下,我这就吩咐人去做。”
  ☆、四十二 面汤
  青荷满以为方尚宫来了头一次显露本事,总得一鸣惊人,这汤不说要用上山珍海味来烹煮,怎么也得大费周章,多花几道工序,这才能显得了本事嘛。
  谁知道这汤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做得了,端进来的时候青荷赶紧上前去看。
  一碗很普通的面疙瘩汤,还有几根豆芽,连点油腥都没有,一闻就知道也不是鸡汤肉汤做的汤底,纯粹就是白水面疙瘩汤。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要知道早上那一顿膳房可是使出浑身解数来预备的,那个萝卜卷儿做的犹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但主子还是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端上来了,这可是方尚宫的头一回出手,怎么说谢宁都得给这个面子,哪怕没胃口也得动上那么一两筷子意思意思。
  “先喝口汤。”方尚宫把调羹递过来。
  汤就是干干净净的,纯粹的面汤。稠稠的,里面只放了点盐。
  谢宁吃了两口,又吃了两口,不知不觉这么一碗面疙瘩汤让她给……吃完了。
  一看到空碗谢宁也有些吃惊,青荷则是怀疑这肯定不是一碗普通的面疙瘩汤,方尚宫指不定是往里面放了什么祖传秘方之类的好东西,要不然主子是怎么吃下去的?不但吃了居然还把一碗给吃完了。
  方尚宫倒是见怪不怪,直接把空碗接过来递给青荷去收拾:“五谷最是养元气,有身子的辨味会比从前更敏锐,麦粉味甘,稍加点盐就十分美味了,再多加旁的佐料那就是画蛇添足,反而糟蹋了膳食天然的原味。”
  青荷听懂了一大半,意思就是主子现在不该吃那些精工细做的,倒是粗糙简单的好?
  谢宁倒是听明白了,她刚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下去的,就是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吃完了。要让她说好吃在哪儿她也说不上来,总之,汤很稠,面疙瘩挺香,连豆芽都脆生生的有嚼头。
  甚至一碗都吃完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觉得这碗小了点儿,再来一碗八成她也吃得完。
  “谢美人平时多晒晒太阳,不疲倦的时候也可以在院子里走一走。今儿过来之前,我去了一趟李署令处,他说谢美人底子好,这一胎书情况也稳,平常心看待就成了,千万别时时处处小心,自己吓自己。”
  青荷这会儿已经开始佩服起方尚宫来了,这气度,这沉稳,这见识,就是不一样,完全不是年轻人比得上的。
  方尚宫来了两天,已经隐然在萦香阁占据了大半主心骨的地位,有本事的人就是不愁去处,在哪儿都能站稳脚跟。
  一开始青荷还心存疑虑,总觉得方尚宫在针工局当差,未必做得好伺候主子的差事,看来人家敢既然敢把差事揽下来,就足见人家有这份底气。
  给方尚宫收拾了一间厢房,这间屋里头还套了一个小间,如果方尚宫再带一个人来,正好也能住得下。一般尚宫们身边总有一两个得力帮手,但方尚宫就是自己来的,她带来的东西也不多,就两口箱子,一口箱子全是书,另外一口箱子里是为数不多的衣物等。
  一看到这些书,青荷和青梅就知道方尚宫为什么能和主子这么说得来了,主子也是爱看书的人嘛,这回遇着方尚宫,正是人常说的“气味相投”。
  傍晚时分皇上来了,一来就先问谢宁吃的怎么样,睡的香不香。谢宁可是把方尚宫夸了又夸,说那碗面疙瘩汤味道多么平实甘美,中午吃的醋浸虾又有多么酸。
  “真有那么酸?”
  “闻着口水就淌出来了,您说酸不酸?”
  皇上笑呵呵的说:“那让膳房再进一份,朕也尝尝。”
  看来皇上心情不错,同谢宁说说笑笑,等呈上晚膳的时候,皇上还把侍膳太监挥手赶开,自己洗了手剥了一粒虾仁,放到谢宁碗里。
  不说屋里其他人,连谢宁自己都愣住了。
  能享受皇上亲手侍膳,这得天大面子!除了先皇,太后,还有谁有这么大福气?可问题是,那两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皇上好象没察觉到自己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还笑着催她:“快吃吧,你不是喜欢这个么?”
  谢宁含笑道谢,把虾仁送进嘴里。酸酸的虾仁一点腥味儿都没有,酸里透着虾肉特有的甘甜。
  吃虾的时候谢宁已经在安慰自己了,皇上这殷勤照料的不是她,而是他期盼已久的继承人。皇帝没有健康的儿子,这天下都不会稳当。
  不然的话,以前怎么不见皇上替她剥虾、盛汤?
  这份儿殊荣谢宁得拼尽全力报答,不然可就是有负圣恩了。
  这么一想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也怪不得方尚宫一来就告诉她,不要战战兢兢总想着肚子,保有一颗平常心。
  这种时候谢宁只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平常心。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方尚宫除了皇上一来的时候出来迎驾,后来就一直待在自己屋里头没出来,白洪齐倒是对这一点很满意。
  今儿皇上亲手给谢美人剥虾仁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皇上太期盼一个儿子了,若非如此,他绝不会这样做。
  谢美人只要能生下个健康的儿子来,那简直就是要一步登天了。要是这方尚宫是个不安分的性子,那以后难免会有麻烦找上门。既然这是个识趣的知道进退,白洪齐当然不会和她过不去,要有机会,倒也可以给她行个方便,卖个人情,往后总归是要打交道的。
  听说她以前服侍过贺太妃,贺太妃还在世的时候就是个安静不与人争的性子,看来这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皇上一身是事,来用了晚饭之后又陪着谢宁说了会儿话,还是得折返长宁殿。
  谢宁扶着青荷的手送到了门口,皇上坐上御辇,还俯过身来叮嘱她:“夜里风凉,你快进屋去,朕明儿再来看你。”
  “皇上多保重身子。”
  御辇缓缓向前,谢宁站在门口多看了几眼。
  方尚宫走了过来劝她:“谢美人回屋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后苑里众人就听说了一件新鲜消息,昨晚皇上来萦香阁用膳后,回去的路上有个新进的美人唱曲邀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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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特别的冷,下了场雪。雪粒往脸上打,眼都睁不开了。不过下场雪之后,空气倒是好多了。
  ☆、四十三 邀宠
  这种事毫不新鲜,青荷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当成笑话说给谢宁听。
  “后来呢?”
  “皇上的御辇根本没停,直接回长宁殿了。”青荷小声说:“听说皇上问了句,今天教坊又排歌舞呢?”
  谢宁忍不住笑了:“促狭,你们胆子太大了,连皇上也敢编排。”
  皇上才不会这么问呢,教坊司离这儿老远呢,哪有跑这里来排演歌舞的道理。再说,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甚至经常在发生。
  谢宁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刚进宫不久的时候,那时候她们就象现在住在掖庭的那些年轻姑娘一样,对宫廷一无所知,既茫然又充满斗志。有一次宴会,那一次新进宫的美人中有一个,在宫宴上跳起了飞仙舞,那曼妙的身姿,象云雾般掠过纱袂长袖,简直态拟若仙。
  所以唱歌真不算什么。
  青荷嘲笑对方是另有原因的。象这种新进宫的美人是没那个本事和人脉去打听皇上的行踪的,她们肯定用的是笨办法,找人看着萦香阁,守株待那个兔。
  而且皇上来的路上她们也没那个胆,没那个脸提前把皇上截住,就只能守在回去的路上碰运气了。
  皇上对这一次的采选本来就不太上心,这在八月里的时候谢宁就察觉了,因为夏天里席卷了青州、乾州共五个郡的那场水患,那一段时间宫中人人都谨小慎微,皇上可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而就在这些姑娘翘首期盼皇上的召幸时,谢宁又恰巧有孕了。
  皇上并不是个沉迷于女色的人,再英明神武,皇上终究也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心力终究是有限的。要欣赏一个新的美女,也得有相当的闲情逸志才成。
  显然皇上现在是无暇分心的。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青荷可听说,昨晚上那唱曲的姑娘冻病了,多半是不知道皇上几时走,一直在暗处守着,可是费心费力的唱曲邀宠皇上又没搭理她,回掖庭宫以后还遭人奚落了一番,连冻带气的,可不就病了嘛。
  掖庭宫的人似乎没有给她请太医。这宫里头不是谁病了都有那个脸面请太医的,没那个命的人能怎么办呢?一是小心着些可别病,真要病了那就得看运气,熬过去算运气好,熬不过去也只好自认倒霉了。不用往远处找,就说萦香阁,当初连谢美人在内一共是三个人住进来,死了一个走了一个。当初同一批进宫的人里头,她可不是唯一一个丧命的。
  青荷只说了前半段,生病那一节就略过没提。
  谢宁正试一件新的夹袍。
  方尚宫就出身针工局,对针线活计可以说是十分内行。这批衣裳送来,方尚宫领着人沿着缝线拆开衣里,把里垫都细细查过一遍才又重新缝起,当然这件事儿方尚宫嘱咐了不要告诉主子,怕她为此事劳心费神。
  青荷跟着方尚宫可算是长了见识了。要是方尚宫不说,青荷可想不到这衣裳上头也能做手脚。冬衣不象春夏的季节里头衣衫都十分轻薄,这又是里子又是面儿,里面还夹有衬垫,真要有人做什么手脚,是不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方尚宫既细心,又尽心,由不得青荷不服气。
  新送来的那批宫女和小太监都先安置在后头,先不令他们近前服侍,总得查看一下性情人品,多教几日规矩再说。
  人多了,人气也就随着旺盛起来。
  以前萦香阁里人少,后院子是锁起来的,一到晚上后头黑灯瞎火死寂一片,没谁往后头去,倒是常听见野猫在空院子里叫,杂草也长的飞快,夏至的时候拔一次,没一个月又长的满满的,都有一尺来高,还得费力的去铲。
  人气不是一样实实在在的东西,可是又确实能看得见,听得着。有人住的屋子就是显得干净、亮堂,暖和,和废弃的空屋全然不同。
  可青荷觉得啊,萦香阁气运和从前大不相同,那是因为皇上常来的缘故,得了龙气庇佑,萦香阁才变成了一块风水宝地,主子的福气也才会源源不断啊。
  刘才人还是老想过来,她现在倒是不提搬回来的事了。一来她之前就提过,谢宁没答应。再说现在她搬回来也没地方给她住了。除了新拨来伺候的这批人,余下的西厢的空屋子都被青荷收拾出来做了库房了。
  谢宁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少家底了,皇上的赏赐,周公公和齐尚宫这些人明里暗里的馈赠,还有收的礼,积少成多,原来那间库房早就装不下了,青荷回了谢宁一声之后,把西厢收拾出来当库房使用。
  刘才人只怕肠子都悔青了吧?当时她嫌萦香阁偏僻、不吉利,硬是托这个求那个的搬了出去,谁能想到谢美人今日的际遇和萦香阁现在的风呢?
  她想借着从前同住的情分过来套近乎,来两次都让方尚宫挡住了。一次是说谢美人正午睡不方便,连门都没请她们进。第二回倒是请刘才人和孙采女进了门,招待两人在东厢喝了一盅茶,就又打发她们回去了。
  态度已经摆的很明确了,可刘才人在这件事上却不肯聪明点识趣点,偏偏要装成不懂得谢宁和方尚宫的暗示,依旧隔三岔五的过来,哪怕进不了门,或是进来了坐冷板凳连谢宁的面都见不着她也是不屈不挠。
  谢宁都有些佩服她的这份儿毅力了。来一次不难,来两次也不算多,可是总是吃闭门羹坐冷板凳还能一直坚持下去,刘才人也确实不简单。
  连方尚宫都说她:“外头那些坐衙门上朝的男人都未必有她这股子韧劲儿。”
  谢宁也很佩服。但佩服是一回事,谢宁还是不想见她。
  刘才人没搬走前,大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总算是有些情分的,可是刘才人说搬就搬,丝毫不念及什么情分。当初搬走和现在要搬回来,原因都与情分无关,也许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什么情分。既然如此,她现在想让谢宁念及情分再提携她信任她,未免太过荒唐了。
  ☆、四十四 梳头
  和方尚宫的相处非常,非常让人自在。
  谢宁有些明白为什么别人说方尚宫当年很得贺太妃的倚重了,据说贺太妃临去世那几年简直一刻都都不开她的陪伴。
  方尚宫就是有这个本事。
  从三餐吃什么,点心用什么,午膳前做什么,下午如何消遣,晚膳的时光怎么打发,方尚宫全给她一一归置的妥妥当当。没过几天,连谢宁每日穿什么,梳什么样的发式,方尚宫都可以发表很权威的意见,而且多半建议都会被谢宁所采纳。
  方尚宫做这一切的时候丝毫没有让谢宁感觉到她霸道、以势压人,没有被摆布受操纵的不快。方尚宫的言谈举止有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这会儿连青荷青梅口中也净是她的好话了。
  方尚宫是多么渊博,多么温和的一个人啊。
  她微笑着指点青荷怎么梳一些难度比较大的发髻,青荷听的全神贯注,唯恐漏掉只字片语。
  “这样光说你怕是记不住。”谢宁笑盈盈的出了个主意:“你自己动手试一试啊。”
  青荷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