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夏殊则走到了她面前,停了下来,却没有如她所等的那般,抱住她,他蹲了下来。
  这几个月,两人都尝尽了风霜,憔悴了不少,卫绾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心疼,却没有在殿下的脸上看到丝毫的回应。
  她惊恐起来,心发着抖,“都结束了不是么?”
  夏殊则道:“结束了。”
  他垂目,顿了半晌,于卫绾苦涩而艰难的等待里,慢慢说道:“和离书,我已带来了。”
  卫绾怔住了,他从袖中,慢慢取出两张玫红封帖,修长的食指压在卫绾身侧的梨花木案桌上,卫绾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确实是和离书,且他已经在上面按下了指印。
  那瞬间呼吸仿佛停止了,她的喉咙变得无比干涩,“殿下要与我和离?”卫绾听到风声心里早已有了动摇,可心里却在期盼着,殿下这么喜爱她,这一次,这一次也会包容她的,直至她怀着一丝希望,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再也忍不住了,卫绾冲口而出:“殿下,你我之间从没有横着一个孩子的性命,你相信我,那时、那时我根本没有怀孕!我是将计就计骗了薛夫人,换了我哥哥的命!殿下……”卫绾说着说着,委屈地溢出了哭腔,她的双掌捂住了面,痛哭失声。
  “我、我后来才知道的,我那时没有怀孕,一切都是徐夫人安排的,为了保我平安。知道身孕是假的之后,我虽然遗憾,但也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我便不用对不起殿下,也能设法骗过薛夫人,救出我的阿兄了……”
  卫绾紧紧捂着脸,泪水流出了指缝。
  良久良久,一只手从底下伸入,将她柔软的小手一把扣住,缓慢地拉了下来。
  第 79 章
  “我, 薛夫人和楚王给了我一瓶药,让我打掉孩子, 我自然万分不愿, 但没有想到, 当晚我便发觉自己又来了月信, 其实从张太医说我怀有身孕开始, 我心中便一直狐疑, 因为我这些日子月事从不间断过。”卫绾咬着唇, 泪眼婆娑地道, “殿下也不想我尽快地怀上,一直以来都太过小心,我心中的疑惑便更重,那晚我便让小草把张太医叫来,威逼利诱他说, 他果然全部招了。”
  “那是徐夫人为了保住我, 故意如此说的, 也是因着楚王妃怀了骨肉,怕帝心偏颇, 想了这么个主意, 暂时地隐瞒着,至少能为殿下多争取一段时日。”
  “我知道,徐夫人想着帮殿下, 我也明白,那时殿下在洛阳实在危险得很, 近乎是步步杀机,楚王也难以放过你去,时日耽搁得越长,等楚王的计划做得越周详,殿下便会越危险。我那时,只有暂时瞒过殿下,让你早些离开洛阳,平安地带走我的阿兄。”
  卫绾越说越是冷静,泪水也不掉了,一瞬不瞬地看着。
  夏殊则的目光很温柔,亦很平静,他微微一笑。
  “我知道。”
  “你知道?”卫绾惊讶了,“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
  “出城之后,小五托人告知我的,”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皓腕,掌腹温暖,“我与小五之间,一直有秘密的传信手法,可以往来互通,原本徐夫人让他隐瞒,怕事迹败露,于她们母子有性命之危,但他不愿瞒着我,便说了。”
  卫绾嘟起了红唇,心底的不安退了一些,“殿下还要与我和离?”
  他微微颔首,“我志不变。”
  “你……”
  卫绾愕然,“还有、还有什么事?是殿下变心了?”
  “是我明白了,阿绾,一直以来,皆是我在妄求。”
  “我贪恋感情,恐求而不得,恐得而不惜,一直以来,我将你放在掌中,尽我所能,唯恐你弃我离去。真到了那一步,我是承受不得的。与其如此,不如我自己当机立断。阿绾,我愿与你推心置腹,你实话告诉我,倘若那时你腹中真有我的骨肉,你是否会为了救卫不疑,亲手放弃他?”
  夏殊则蹲在卫绾身前,微微仰头,双目凝然,如水中点漆。
  卫绾怔怔难安。
  可这只是一个假设,事实并不如此啊。
  “我从前的想法也太理想,总觉得我这般待你,日后,你必然也会将我看作生命中第一之重。卫绾,我心气之傲,怕是没有人比你更明白,若不是这个第一,这样的感情我不要。”
  他将手缓缓地抽了回去,垂下了眼睑,低声又道:“倘若不是输你一局棋,何至于到如今的田地?当初你不该来寻我,如今想想,怕也只是你听了高胪所言一时意气罢了,我答应你,更是一时冲动。”
  “我早知你做不到,却一味在妄求。”
  卫绾摇摇头,“不是的。”随着她仓皇地摇着头,原本噙在眼眶的泪水被簌簌地甩落,如迸出的冰珠,打在手背上,彻骨地发凉。
  卫绾将他撤出的手扣住,咬唇道:“殿下,我从小也没什么人疼爱,只有我哥哥,他们寥寥几人待我好而已,对我好的,我自然都极为看重,你,你也是一样,我,我喜欢你,我很早很早,便爱上了殿下了……”
  唯恐留不住眼前这人,卫绾用力地攥紧了殿下的手,怕他再度抽开去,她便再也追不回来了,她如今的身体情况,连走下椅都尚且需要人搀扶,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再去拼命地挽留一个男人了。
  可她又隐隐约约有种预感,她快要留不住了,她无比恐慌。
  夏殊则仰目,一手覆在了卫绾的柔荑上,“你知道我的字么?”
  卫绾惶恐得声音发抖,脑中空白,懵了一会儿,才细声道:“知道,修、修远。”
  “不是,”夏殊则道,“那时上一世的字,这一世,我的字由我自己取来。卫绾,我字应休。所以你应明白了,我不愿再强求你的心了,从我的记忆苏醒开始,夕照谷的噩梦于我的午夜便不断地重演,为了你,亦为了我自己,我想,你我不要再有纠缠为好。”
  这一世,他从不去招惹她,是她一次一次地打破了他的禁忌,让他无法回避。
  卫绾听到“应休”两字,便明白了。
  她咬紧了唇,“殿下,我们将过去当做大梦三生,醒来重头来过不好么?你说的是,如果我真有了孩儿,我恐怕还是为了阿兄放弃他,但我一定会想法弥补你,我们还可以在一起一生,我还是可以为你继续生儿育女,我们……”
  “阿绾,你还是没明白,”夏殊则道,“你放弃的不止有那个孩子,也还有我,你一并放弃了。”
  他抽出了手,指尖轻柔地将卫绾眼角的泪珠拭去,和那时新婚的温柔郎君没有两样,卫绾却再也感觉到旧时的温情了,她的心抖得那样厉害,一出声便是哽咽,话也不成一句,只能一眨不眨地,呆呆地望着他,仿佛定住。
  “我将这两封和离书都留给你,你若不想我公之于众,我便不说。你若觉得委屈,有什么条件也可同我说,我都满足你。”
  卫绾拼命地摇头,上前去抓他的手,夏殊则却已避过。
  以他身形的矫捷,若不愿被卫绾碰到,岂会让她抓住一片衣角?何况她又在病中,为了骗过薛夫人,暗中吞服了对身子不利的虎狼之药,一直养到现在也不曾好,虚弱得手指顿在空中一会儿便开始打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卫绾不肯甘心,一跤从梨木椅上跌了下来,手中半成的鸳鸯图滚到了夏殊则脚下。
  他皱眉看着,慢慢地,又后退了一步。
  卫绾匍匐着,无法靠着自己爬起来,只能伸手去拽他的玄裳下摆,暗纹刺着疏密有致的芝兰香草,葳蕤生光,如春日芳汀上生满了兰草,有冷香蔓延。卫绾用力地涉水而去,眼前却如同海市蜃楼,近在眼前,却扑了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