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我并不认为顺元给国家带来了根本性的希望,他的政权也做过不少坏事,如臭名昭著的‘文字狱’之类。只是,在历代帝王中,这位少数民族出身的帝王具有超乎寻常的生命力,他的人格比较健全……”
  副驾的韩夜右腿压左腿。娴静地靠坐着微笑说,她手里拿着一瓶水。
  原澈开车,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很少开口,却给予人倾听的尊重,他的沉稳气和淡定,让人处着非常舒服。这几日与他一同工作,渐渐熟悉起来,韩夜对这个男人愈发欣赏……
  她又喝了一口水。
  他们这是又要去长城遗址现场,两人同行往返也不止这一次。通常回到驻地吃过午餐,再驱车至遗址继续勘探考察。
  韩夜半天不说话了,
  合眼仰靠在椅背上,
  “怎么了,”原澈扭头看她一眼,车速放缓,
  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微歪头还是笑了笑“脑袋突然有点涨,”声音些许轻,
  原澈没看她,稍倾身通过自动键打开她那边车窗,边说“高原反应吧……”话还没说完。韩夜看他去了,就见原澈突然两手抓住方向盘左打像急于躲避什么,等韩夜反应过来再扭头看前方……“轰!”猛烈的撞击,韩夜瞬间失去知觉!
  急刹,
  撞击,
  车轮摩挲沙石路扬起的尘土……
  渐渐全都偃旗息鼓。
  左侧驾驶位车门打开,
  原澈下来,
  边戴上黑色手套。
  沉稳走至车后看了看,
  经过几日的试行,今天停靠的位置已经八九不离十,
  撞击下倒塌的树杈正好直插入副驾车窗内,且抵在韩夜右肩位置,
  看来外面不需要调整了,剩下。全是车里的功夫了。
  原澈坐回驾驶位,
  首先拿过她还虚握在手里的纯净水瓶,换了一瓶同等水量的再如旧放她手上。
  她能晕迷这么深,可不全凭撞击,
  全身麻醉是怕一会儿她因剧痛而惊醒。
  是的,
  当这样一柄月弯型利刃狠狠扎进右肩!……仅仅靠撞击的晕迷一定会惨痛惊醒吧,
  全程,原澈面庞淡定,仿若就是在做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外科手术,
  包括用力扎入月弯利刃,
  包括一举抽出。
  包括血溢渗出来……
  是得晕迷这样深,
  否则下面还有更疼痛的,那尖利的树枝还得插入伤口……
  全程,原澈在静冷完美地做一场手术。
  ……
  “韩夜,韩夜!……”
  悠远的,好像有人叫她,
  韩夜努力睁开眼……忽然感受到右肩处的剧痛!她低哼一声猛然咬住了下唇,人自然也醒了个透凉,终于看清眼前的原澈……他左额角有血迹,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已经被他扒至一侧,他艰难地侧着身还脱着她的肩头。而她卡在气囊和……是什么抵住了她的右肩,简直是噬心的疼!
  许是疼痛,许是,这个觉得时时刻刻都能保持冷静的男人,这时候却和自己距离这样近,能感受到他的关切,同样也感受得到他强大的临危不乱……韩夜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原澈……”
  “醒了就好,你稍动动手脚看能挪动么,”
  他的声音有镇定作用,叫人信赖,给人勇气,
  韩夜抽噎试了试,看着他点点头,眼里全是泪,全是脆弱……
  “好。现在树枝扎入了你的右肩,我也不知道深浅,不敢轻易动它。刚才我已经打了电话求助,他们一会儿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我扶着你你能动动手脚就动动,感受一下看哪里还受伤了……”
  韩夜抓住了他扶着自己的手腕,滚落下来了泪珠直点头,她知道他这是努力在转移自己剧痛的注意力……他一直这么扶持着自己,他自己伤到如何都不知道……正因为此一刻有他的支撑,有他的陪伴,韩夜觉得自己才能撑得过来这蚀骨般疼痛的煎熬……
  ……
  “原澈,”
  韩夜被担架抬上救护车时还喊了声他,
  靠在车边似疲累的原澈不过微笑抬了下手,是一种礼貌示意:我没事。
  殊不知,被抬上车的韩夜合眼前,眸里埋下了多少留恋……
  韩照见堂姐除右肩后的伤并无其余大碍,稍放心,看着救护车先行离开,这才走向原澈,
  “真没事?”指了指他左额角,那里已经被包扎了,
  原澈摇摇头,“没事。都怪我一时大意,”充满歉意,
  韩照拍拍他肩头,微笑,“这里是时常有些小狐狸出没,跑的速度特别快,冷不丁就从你车前钻过去了,总有防不及的时候。人都无大碍就好。”
  原澈唯有无奈笑着又摇摇头,没再说话。
  好吧,
  原澈这场“车祸”扯的是躲不及小狐狸“撒野”,韩照也应和防不及小狐狸“酿祸”,
  巧得厉害呢,
  帝都这头,
  好像就禁不起你们念叨,夏又这个小动物,果然也出了岔子。
  这天,她又老实爬上小石寺念她的功课,
  会来小石寺,是婆离指定的,
  念的这些东西,更是婆离有严格规定,夏又也老实,乖乖顺从。
  婆离告诉了她佛的“四重特殊魅力”,
  每七次念“一重魅力”108遍,
  如今夏又念到第二重,
  “佛教的第二特殊魅力,在于立论的痛快和透彻……”
  念着念着,夏又声音变飘儿,
  因为分心了,
  她眼睛盯着飞入蒲团上立着的一只小麻雀身上,
  这只虎皮小麻雀长得真肥呀,
  夏又觉得它吃得太饱都飞不起来了,
  一歪一歪“蹦”下蒲团,向大殿右侧通向后假山的小门走去,
  此时殿里的香客也寥寥无几,
  喇嘛们几人去午睡,留个年纪大的有一下没一下照看着大殿,
  你看夏又啊,双手还合十呢,咦,起了身,嘴里还在念叨,人却跟着虎皮肥麻雀随了去,那腰还弯着呢,小圆肚子中间梗着,调皮着呢。
  走走走,
  肥麻雀走到假山中央,似乎又觅到食,又吃,
  夏又不远处盯着它,眼中似奸笑,她可能想捕捉它,似本能,看见肥的、比她弱的有捕捉的本能……
  却,
  夏又突然发现,那肥麻雀边啄边发出“嘟嘟”之声竟然有点小回音……也不奇怪嘛,它正站在一个几乎包围处的中央,有点回音很正常。
  夏又来了趣儿,本就没停的嘴声音大了些,“佛教的第二特殊魅力,在于立论的痛快和透彻……”又大些,“人生和生命课题如此之大,如果泛泛谈去不知要缠绕多少思辨弯路,陷入多少话语泥淖。而佛教则干净利落,如水银泻地,爽然决然,没有丝毫混浊……”更大些“一上来便断言,人生就是苦。产生苦的原因,就是贪欲。产生贪欲的原因,就是无明无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要灭除苦,就应该觉悟:万物并无实体,因缘聚散而已,一切都在变化,生死因果相续,连“我”也是一种幻觉,因此不可在虚妄中执著。由此确立“无我”、“无常”的观念,抱持“慈、悲、喜、舍”之心,就能引领众生一起摆脱轮回,进入无限,达到涅盘!”
  天呐!
  简直如抵达小西天一般!
  夏又那脆软如新莺出谷、如燕归巢的嗲音,念出如此梵音,响彻小小的空间,竟然有如此撼动人心之力!!
  忽然,
  “谁在那里?”
  夏又立即闭嘴,惊恐回头,
  元首刚好微弯腰看过来……
  ☆、2.51
  韩自离来仰德离宫两日了,一如既往轻装简行。他的理念:属于自己的时间,且就完全属于自己,不必搞得大张旗鼓,否则,就真叫劳民伤财了。
  这次来仰德。他的心情不知怎的总有些伤冷,或许跟父亲的忌日临近有关。
  他的父亲70年前降职至咏州,他在那里呆了10年,日子过得孤寂而荒凉。亲族朋友不来理睬,地方官员时时监视。灾难使他十分狼狈,一度蓬头垢面,丧魂落魄。但是,灾难也给了他一份宁静,使他有足够的时间与自然相晤,与自我对话。于是,他进入了最佳写作状态,天朝文化史拥有了《咏州六记》和其它篇什。华夏文学又一次凝聚出了高峰性的构建。
  照理,他可以心满意足,不再顾虑仕途枯荣。但是,他骨子里有家族野心的根,他已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却又迷惘着自己的价值。咏州归还给他一颗比较完整的灵魂。但灵魂的薄壳外还隐伏着无数诱惑。这年年初,一纸调令命他返回帝都,他还是按捺不住,欣喜万状,急急赶去。
  经过汨罗江,屈原的形貌立即与他自己交迭起来。他随口吟道:
  南来不做楚臣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