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老祖宗已经用过早饭,此时坐在屋里脸色不好看。吕朱氏进了门里同她行礼问安,后坐到老祖宗身边拉住她的手,“母亲今日身子不适?”
  老祖宗烦恼的将昨天夜里忘忧给吕迟赶出来的事情告诉了吕朱氏。
  吕朱氏一愣,转头看向角落里眼睛红肿的忘忧,心中有些怜惜,只不过前儿个对她的中意也随着这事情烟消云散了。
  “我是想着阿迟到了年纪,房里该有个人侍候,忘忧从小我亲自教着的,旁人都比不上,也不知阿迟怎么就不喜欢……”老祖宗的目光落在吕朱氏脸上,无奈道,“媳妇啊,你要是能劝,你就劝劝他。”
  吕朱氏点了点头,又说话宽老祖宗的心,“母亲也别太忧虑,阿迟他到底才十六岁。”
  “十六岁可不小了!”老祖宗不认同的摇头,“当年益儿十六岁,房里的丫头都侍候了一年了。”
  吕朱氏脸上笑容不变,“忘忧到底平日里离的远,阿迟房里不是还有两个大丫头?兴许能中意她们呢。”
  老祖宗眼睛一亮,跟着点头笑道,“也是,还是你想的周到。”
  “还有一事您知道怎么着,”吕朱氏陪着老祖宗喝了一杯茶,又想起赵家有意结亲的事情,便将前后说了一通。
  赵家位高权重,赵婉又是时常来的,她本以为老祖宗会中意,却不想老祖宗立刻否了。
  “武将家长大的丫头,面上再怎么瞧着好,性子定是带着粗气的,要不得,要不得。”
  第十五章
  在老祖宗看来,哪有一家的姑娘真正配得上她家的宝贝蛋呢?不是性子太软就是性子太强,不是长相不够周正就是颜容太盛,仔仔细细说过那么几家门面配得上的,也能给她挑出千百种毛病来。
  到了吕朱氏也给她说的无奈,只能推诿下去,“也不知朝廷里有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还是要回去仔细问过夫君才是。”
  老祖宗勉强点了点头,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额角,不无烦恼的道,“阿迟的一桩事情便够我烦的了,偏生老三家那个没有什么长进的丫头也到了年纪,陈氏的愚钝性子你不是没有见过,开口说一句能气的我头疼。”
  吕朱氏连忙轻轻拍了拍老祖宗的手,应承说,“母亲身子要紧,阿荷的婚事交由我来办便是了。”
  老祖宗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将这事情妥妥的推给了吕朱氏。
  元宝居里,吕迟刚起,侍候起居的丫头进了一屋,厨房里也跟着热络的忙碌起来。
  明兰与明柳想要给他穿衣,然而吕迟还记着昨天晚上光裸着身子给忘忧抱得那一下,纵使隔了一晚上,身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也没见少了。他后怕的往后退了一步,推手道,“你们别过来,我自己穿就是了。”
  明兰与明柳便退了下去。
  待吃早饭的当口,吕迟才在桌边坐下,枣木便兴冲冲的从外头跑进来,莽莽撞撞的站在桌前,“少爷,许久未曾出去,今天可有兴致?”
  早上传来信说外头的难民都给归置了七七八八,在城外扎起营帐来,原本给堵着的路如今通了。
  “不是说路给堵着?”吕迟托腮喝了一口粥,懒散至极。
  “没堵着了,”枣木上前站定,高高兴兴道,“昨天四面八方的城门都给疏通了,小的听说一会儿二少爷与三少爷还要出去陪着家里施粥呢。”
  “怎么没叫我?”吕迟直了直身子,取过一边的锦帕擦手。
  枣木支吾两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行了,问你这笨东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待会儿可别跟着我出府,丢不起你这人,”吕迟起身往外走,枣木屁颠颠的根上他。
  赔笑道,“哎,少爷,别啊,没有小的,那些外院的奴才怎么知道如何侍候你呢?”
  明兰往前追了两步,问,“少爷,你这便不吃了?才两口呢。”
  吕迟烦她啰嗦,没理会,径直出了元宝居往春熙苑去了。
  昨天夜里的事情吕迟给吓得够呛,若是不想往后常常有这么一遭,还得究其根源同老祖宗说清楚些。
  转过几处游廊,穿过两条卵石小道,便进了春熙苑的院门。
  吕迟嫌太阳晒得慌,没直穿过院子,而选了从走廊下面过。经过偏房之时,忽而听见里头的丫头道,“昨天夜里,还没得她不要脸呢,竟自己去了大少爷哪里。”
  “我还道她以后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见那匆匆去了又回来的样子,谁不知道大少爷厌弃她?”
  “就是,这样不干净的,往后可怎么还有脸面在这儿?”
  “这要是我,还不干脆死了好,偏她皮厚呢。”
  忘忧的性子张扬,平日里得了不少记恨,如今见她吃了闷亏,无一不发作出来的。
  吕迟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嘴碎,是以脚步停在门口不再走动,一双清俊的眉头也跟着锁了起来。他诚然是不喜欢给忘忧碰的,然而也不意味着他乐见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给人在背后说的这样难听。
  这还是他听见的,他听不见的地方谁知道忘忧给人说成什么样?忘忧跟在老祖宗身边已经侍候了多年,是与吕迟一块儿长大的,他虽没有中意之情,但多少心中对她有几分熟稔的不同。
  吕迟心中的火气上窜,在枣木还有些茫然无知的神色中,他抬手用力的拍了拍面前的窗棱,“里面的都给我滚出来。”
  窗棱啪啪作响,突兀又骇人。
  里头的几个小丫头原端着针线活在做,这会儿听见吕迟的声音吓得差点儿手上的东西没拿住,心知是事情有不对,犹犹豫豫哆哆嗦嗦的从屋里一个接着一个站了出来。
  共三个小丫头,此时带着些怯弱的站在吕迟面前,没了方才催人去死的毒怨。
  其实也不过是三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不知怎么就能在以为没人听见的时候说出那样可怖的话来。
  吕迟一双明目里含着冷光,重重的哼了一声,视线在她们身上巡游过一圈后,“你们前头在里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将自己当成个什么玩意儿,倒是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三个小丫头没想到会给吕迟听见,更没想着他会因着这事情较真,均是垂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双肩膀抖若筛糠。
  屋里的老祖宗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差芳锦出来看。
  芳锦走出房门,看见吕迟站的不远,面前又鹌鹑似的缩着三个小丫头,便知道兴许是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她面上带笑的快步过去,“大少爷,老祖宗可远远便听见您的声音了,等着您呢。”
  等到了吕迟身边,她好似才看见那三个小丫头,跟着露出疑惑的语气,“这几个笨手笨脚的,怎么入了少爷的眼?”
  吕迟懒得和她解释,开口依旧是对着三个小丫头,“该说不该说的不用我帮你们分辨,不过嘴碎成这样,还是教一教的好,来人掌嘴。”
  三个小丫头不敢求饶,给人狼狈的扯去了一边,一人打了十个大嘴巴,啪啪啪一顿后两边脸颊肿成了猪头肉。
  老祖宗等不住,从房里由吕朱氏扶着走出来,瞧见这光景一怔,连忙上前拉着吕迟的手问,“阿迟,可是这些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了你不高兴的?”
  吕朱氏也道,“阿迟怎么又来了脾气?”
  她的目光跟着撇到三个小丫头身上,带着些疑惑。
  老祖宗的视线却是冰凉刺骨,她在旁的事情上可没存着多少善心,更哪里将几个小丫头的性命放在心上。三个小丫头这才真正是怕的抖,一个跟着一个的跪到地上连连磕头。
  “奴婢知错,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求老祖宗饶命!”
  “求老祖宗饶命!”
  吕迟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瞧瞧你们,倒说的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要你们的命似的,知道的是你们夸大其词,不知道的还以为宰相府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鬼窟窿!”
  他无意间一句话说下去也算是给三个小丫头寻了条生路。
  老祖宗的不悦却没消退,只拉着吕迟又问,“说了什么让阿迟不喜的?我封了她们的嘴!”她又转头略带着责备的对吕朱氏道,“你倒好,不分缘由就怨阿迟有脾气?”
  吕朱氏敛了神色没接话。
  吕迟看了一眼老祖宗身边双目红肿的忘忧,摇了摇头,不愿说的太清楚,“没什么打紧的事情,昨天晚上的周折罢了。”
  忘忧闻言一愣,随后又猛地看向吕迟,明白过来他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出头。
  她又酸又涩满是愁绪的心里忽然裂开一条缝,涌入一丝甜蜜来,将她的那些痛苦全都驱散了去,好似一道光明引了路。
  老祖宗却不以为然,“我当是什么事呢。”
  她说着只将吕迟往屋里带,声音关切,“我的小乖乖,这外头多热,还不到到屋里凉凉?”
  自小将她养大的老祖宗从前待她也是好的,然而一知道吕迟并不要她,她便成了颗弃子似的人物,并不真正关心了。忘忧心中一时冷一时热,低着头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屋里。
  老祖宗在榻上坐定了,吕迟坐在她身侧,也没什么弯弯绕绕,开口便径直道,“往后可别再将人送来我房里,可不够吓我一跳呢。”
  老祖宗听他不喜,连忙软了语气,“你不喜欢忘忧也没关系,喜欢谁同祖母说,都给你弄来才是。”
  吕迟托腮,知道老祖宗这句话并不说笑,然而有什么用,他此刻心中意动的人可在不知几千里路之外呢。
  他圆溜溜的眼睛往下一合,略带了些垂头丧气,后又支棱起脑袋一板一眼仔细叮嘱道,“总之可别再吓我。”
  老祖宗全哄着他,笑眯眯,“听阿迟的。”
  话是这么说出口的,然而明儿个晚上让谁侍候,老祖宗只管自己考虑起来。
  第十六章
  吕迟说完自己想说的,也便没有在春熙苑多留,同吕朱氏一道出来了。
  “我听弟弟们说要去施粥,一会儿也要跟去。”吕迟走在吕朱氏身边,尽管已经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然而在吕朱氏眼里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同七八岁时没什么两样。
  一家人都觉得该宠着吕迟,时日久了也便没了什么标准,怎么对他好怎么来便似是唯一了。
  走到岔路口,吕朱氏拉着吕迟,帮他抻了抻衣摆,“你跟着去做什么,外头那些粗民个个莽撞,你两个弟弟去也是一样的。”
  “闷得难受,”吕迟由得她为自己弄衣服,白净的脸颊上小酒窝忽隐忽现,“许是暑气,做什么都怪没精神,空落落的。”
  他带着点撒娇的意思,弄得吕朱氏心里软,面上跟着笑出来,伸手摸了摸吕迟的额头与脸颊,“出去的时候记得躲着些太阳,若是沾了暑气可不好办,有的你难受呢。”
  吕迟点头,不耐烦的应下。
  吕朱氏又问,“宫宴上头可仔细看了各家的小姐?”
  吕迟有些茫然不解的望着吕朱氏的脸,“我看她们做什么?”
  旁的都机灵,偏这男女之事便愚钝起来。
  吕朱氏嗔视了他一眼,怪道,“傻孩子,撇了宫宴,平日哪里还有让你们见面的地方?中意谁喜欢谁只管告诉娘亲便是了,哪个是咱们娶不回来的?”
  话说到这份上,吕迟才算恍然,原来说的是娶妻的事情。
  娶妻生子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给吕朱氏一双美目看着,吕迟经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子不知哪儿来的心虚来。看见姑娘家半点儿感觉都没有,然而看见秦王就想捏他的屁股这个算不算中意?
  吕迟自己这会儿其实也想不太明白,低下头去思索片刻没说话。只怕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要给吕朱氏吓得晕过去。
  吕朱氏见他不说话,又眼见着他的面颊微微泛红,便以为他的确是心有所属却不好意思说,当下便不追问,只笑着摸摸吕迟的肩头,再次嘱咐,“多带几个侍卫,出去可别乱跑。”
  别了吕朱氏,便奔向了城门口。城门口施粥发被的地方不止一处,宰相府里的摊支在中间,有五六个家丁帮着。灾民不少,模样狼狈又面带热切的排着队伍。
  吕家摊子上架了三大口锅,两处是吕平吕修两兄弟管着,还有一处便给了家丁。吕迟一下马车,顺理成章便将家丁挤去了一边,给吕朱氏派来跟着他的果然有十余个侍卫,个个带着刀,凶神恶煞像阎王。
  吕平吕修见他来也高兴,一个问他明天还来不来,一个同他说这粥兴许要施到晚上。
  吕迟浑不在意,反而觉得满身松快,“我现在可不想回去。”
  昨天那一遭后,他现下看见院子里的丫头们就觉得不自在,只愿在外头多呆一会儿。因着这个他就有些实在不懂书里记得那些沉迷女色,后头误了国的君王到底沉迷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