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我的想法或许和他完全不同,问我也是无用。”
  “你!”颜惜月心中本就烦闷,见他丝毫不能体会自己的感怀,更是不想再说话。她独自往前行去,夙渊却没有追上,隔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回过头去,见夙渊还站在原来那里,沉着脸远远望着她。
  颜惜月无奈,只好又折返回去,皱眉道:“你这是要干嘛?”
  “我答得没错,他是他,我是我……”他居然还想辩驳。
  颜惜月失望道:“不说就不说了,我又没强迫你。”
  湖水拍打着岸边卵石,波声起伏,水浪卷涌。她慢慢前行,心中始终还想着寻真与邝博阳的事,不免又觉得自己多愁善感,或许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这并非好事,反倒会成为很大的干扰。
  想到此,颜惜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望着渺茫的青岚湖出神。
  夙渊自后方走来,默默站在她身边。
  西风吹落萧萧木叶,湖面上的光亮渐渐黯淡,不知何处飘来数朵雨云,飘洒下如丝如絮的细雨,拂过脸颊,又转瞬即逝。
  静默间,夙渊忽道:“我不会把红莲碾碎。”
  颜惜月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都问过那么久了,还回答?”
  他没再说话,湖面上吹来潮湿的风,淅淅沥沥的雨又落了下来。
  “走吧。”颜惜月说。
  他点点头,依旧像以前那样跟在她身后。细雨与水雾交织氤氲,颜惜月的身影也朦胧起来,夙渊静静弹指,细密雨丝悄然划过,未曾沾湿她的衣裙,就好像有透明的伞飘在半空,如影随形。
  她讶然回头,站在濛濛秋雨中,眉心小梅嫣红。
  “给你。”夙渊说罢,半空中荧光微闪,有洁白的纸伞徐徐飘下,像一朵盛开的白莲。
  颜惜月伸出手,那纸伞就飘落于她掌中。雨点稍稍大了起来,滴滴答答的打在薄透的伞纸上,她犹豫了一下,向着夙渊道:“你不过来吗?”
  他走上前,却没有与她同在伞下,只是站在旁边。
  “雨淋不到我。”夙渊的眼里有些许的骄傲。
  纷纷扬扬的雨珠在他身子周围溅起又落下,果然不能打湿半分。
  于是两人在微凉的秋雨中前行,她撑着那柄素白纸伞,他就在旁跟随。
  *
  因昨夜被那怪风聚成的妖兽偷袭成功,山魈亦被带走,颜惜月自感愧疚,便提出要继续追踪山魈的下落。夙渊对那山魈其实没怎么在意,倒是那后来出现的妖兽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的手臂还疼吗?”他见颜惜月还是用左手撑伞,不由问道。
  “好多了,只是还略微酸痛。”
  “嗯。”夙渊没再多问,望了望远山黛影,“那就先去南台村看看,也不急着动手。”
  “南台村?”颜惜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记不清到底在哪里听过。夙渊瞥她一眼,“昨夜那个山魈说过,因为山君不允许它们吃南台村的百姓,它才跑到这里来。”
  她恍然:“看来山魈平时肯定是在南台村附近了。”
  “那是当然。山魈并不可怕,只不过昨夜那飓风化成的妖兽若真是山君分|身,此妖倒比之前所遇到的都要厉害。”
  “我不怕。”颜惜月自然而然地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夙渊看看她,眼神有些奇怪,她愣了愣,“怎么了?”
  “没什么。”他回避似的转过脸去。
  颜惜月却撑着伞走到他身前,看他一眼就发现了异样。“夙渊,你眼睛又绿了!”
  他无端懊丧起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为什么有时候会变成墨绿色啊?”
  “不知道。”
  “你自己的眼睛,自己会不知道?”
  “没有什么原因,想变就变了。”
  “……”
  *
  经过多次问路,午后时分,颜惜月才带着夙渊找到了那个位置偏僻的南台村。
  因地势高低错落,村中田地不多,小径复杂交错,蜿蜒通往村后的山岭。雨水刚停,已有村民背着箩筐进山。一辆牛车正往村外去,赶车的年轻人看到娉婷如仙的颜惜月,不由回过头多看了几眼,继续又停下牛车,问道:“娘子是从哪里来的,到我们这儿找人吗?”
  颜惜月颦眉道:“赶路的时候跌伤了手臂,痛得厉害,不知道哪里可以容我们休息一晚?”
  那年轻人眼睛放亮,连忙道:“我家房子大,娘子要是愿意,我这就带你去休息。”
  颜惜月还未回答,夙渊的脸色已经有些发沉,坐在牛车上的另一老者却回过头正色道:“外来的客人要在村子里住,也先得去拜见了族长才行,不要坏了规矩。”
  年轻人叹了一声,悻悻然地指了指远处的大槐树,“行,那娘子就先去族长家吧。”
  “族长?”颜惜月看了看村子,“你们这村子都是同一家的?”
  “是啊,咱们这村多数都是姓耿的。倒是也有外姓,只不过很少。”
  老者似是不耐听他闲聊,催着往前赶路,年轻人只得扬起鞭子,赶车往前而去。
  颜惜月顺着刚才所指的方向慢慢走,夙渊不声不响跟在她身后。他背后的光剑暂时隐没,看上去消减了几分寒意,但还是让人不敢亲近。村民们隔着很远朝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似乎很少会见到外来者进入这个僻静的村庄。
  粗壮的大槐树枝叶盘曲,如苍龙般覆压在屋顶。
  颜惜月抬手,叩响门扉。
  “谁?”门后的院子里传来问话声,过了一阵,才有人将门打开。
  *
  开门的是个面目黢黑的中年妇人,听颜惜月道明了来意,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在这先等着”,随后转身进去。颜惜月有些尴尬,回头看夙渊,他却正扬起脸注视着村后的山峦。
  等候了片刻,那妇人才返回门口,将他们带了进去。
  与其他农家相比,这院子还算宽敞整洁,堂屋檐下悬挂着不少野味山货,看上去日子过得很是殷实。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背着手站在台阶上,见他们来了,便颔首道:“家中简陋,还请客人不要嫌弃。”
  听了这语气,颜惜月便知他的身份,连忙行礼,“耿族长,是我们冒昧打搅了。本来还想赶路,可下雨之后山路难走,我又受了伤,只得找地方借宿一宿。”
  老者正是南台村族长耿通,他哈哈一笑,朝里边做了个手势。“哪里话,我们这小村庄平日很少有外客到访,两位不必拘束,就当是到朋友家里作客一般。”说话间,又吩咐那仆妇去厨房泡茶,看起来倒是好客。
  颜惜月与夙渊跟在他身后进了堂屋,却听里侧门后传来又急又快的脚步,奔出来一个穿着素花布袄的小女童,不过三四岁上下,圆眼粉唇,甚是可人。
  “爹爹,爹爹!”她挥动着小手扑过来,竟一下子抱住了夙渊的腿。
  向来冷静的夙渊措不及防地怔在原地,小女童努力抬起脸看看他,随即歪了歪头,松开手胆怯地往后躲。
  “怎么连自己的爹都能认错?”耿通沉着脸斥了一句,小女童不敢吱声,咬着手指扭来扭去。
  “盼儿!你跑出去干什么?”后屋很快又有年轻女子一路小跑追出,见了陌生人,连忙低头行礼,随后将小女童拽到身后,贴着墙角而站。
  “这是我儿媳瑞娘,出身低微,见了外人就害羞。”耿通很随意地说着,朝女子望了一眼,眼神隐带不悦。
  她长得娇小柔美,此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脸颊微微发红,视线也始终落在下方。
  “爹爹呢?”盼儿从她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颜惜月与夙渊。
  瑞娘忙回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爹爹他,很快就回来了。”
  ☆、第十九章
  稍做休息之后,颜惜月找了个借口,与夙渊一同出了耿通家,沿着村中小径前行。
  村里的人多数都出去干活了,路上倒是安静。她见四下无人,想要放七盏莲华出来,夙渊却道:“不要在村庄里显露,免得被人看到。”
  “……想快些寻到山君躲藏之处。”她顿了顿,“你不觉得那个族长对孙女好像一点都不喜欢的样子?”
  “为什么?”他不紧不慢地走在树影下,似乎没有任何感受。
  “我怎么知道?”颜惜月拨弄着腰间浅色流苏正在思索,却听他又说了一句,“我是问,你为什么总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无语,停下了脚步,他却继续前行,仿佛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似的。青山碧水间,这玄黑背影挺拔利落,倒像是画中人一般,可颜惜月心情却又被他打乱。
  见他走得远了,她才有些气恼地追上去,在他身后说:“果然猫是不会理解人的!根本没有那么多情感!”
  他本是走得洒脱,听了此话脚步忽地一滞。回过头,用极为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你说什么?”
  颜惜月看到他这神色,自觉戳准了他的软肋,不由得意地露齿笑起来,伸出双手,在两腮边做了个动作。“早就被我看穿了,还自以为神秘高傲呢!不就是只黑猫吗?”
  他不发一词地看她,末了,才按捺着内心翻滚的情绪,一字一字道:“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黑猫了?”
  颜惜月怔了怔,打量他几眼,“难道是白猫?”
  夙渊快要气疯,“简直胡言乱语!”
  “恼羞成怒了?”颜惜月哼了一声,“其实最早我看你到处找鱼的时候就猜到了,只不过没说穿而已。你的主人还真奇怪,竟会叫一只黑猫去看守什么宝贝,还在无涯待了一百多年!我只知道狗会看家,没想到猫成了妖之后也这样忠诚……”
  她说到最后,又忍不住背着手笑。
  天色正碧青,飒飒金风拂动她的乌黑长发,身后的杏黄剑穗随之飘飞。夙渊自遇到她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开心,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瞳仁明亮,映着面前的他。
  他开始还想辩驳,但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只道:“你竟至今也不知无涯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想了想,“……以前从没人跟我说起。可这跟你的真身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扯开话题!”
  夙渊冷哂:“要是知道无涯,就根本不会以为我是什么黑猫。你那师尊,未免太误人子弟!只怕自己也孤陋寡闻,所以门下弟子连无涯都没听说过。”
  颜惜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愠恼。“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说我师尊坏话?他掌管玉京宫诸多事务,哪有时间给我谈天说地?”
  夙渊愣了愣,没有预料到触及了她的逆鳞。颜惜月瞪了他一眼,大好的心情都被搅乱,转过身就往山间去。
  他踟蹰一会儿,跟上去走了一段,见山路陡峭崎岖,便出声道:“山上情况不明,你不要走在前面。”
  颜惜月沉着脸瞥了瞥他,没有理睬,继续向前。
  “你不想知道无涯究竟在何处吗?”他想了半晌,才问出这样一句。
  她还是顾自走路,连看都不看他了。
  夙渊郁闷,站定在小径转弯处,遥遥地道:“你的师尊是说不得的?”
  颜惜月正色回首,“他是我的恩师,也是玉京宫的掌门!许多年前要不是他与诸位前辈联手抵御了魔君烈枫,洞宫山以及众多修仙门派恐怕都要被魔君率众践踏。也正因此,他才能够执掌玉京宫,这身份,不是随随便能够诋毁的。”
  她别过脸,看着山路上随风摇曳的小小花朵,又道:“我只是他门下不出众的一个弟子,也很少能够得到师尊的亲自指点……可我始终牢记着,当年我病重垂危,大家都束手无策,是师尊将我带到了宝丰岩,不眠不休地施法将我救活。因此,哪怕他后来没教我多少法术,可我还是愿意一辈子留在玉京宫……你不是也说,只要能为你的主人效力就在所不辞吗?在我心中,师尊也是无可取代的。”
  夙渊站在瑟瑟秋草间,静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