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纪唯半夜是被冻醒的。平常出国住酒店她都有带小毛毯的习惯,一般对付着就能过去。这回她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裹着毛毯不知不觉地钻回了被子,就算这么裹着还是觉得有些冷。
  第二天,不出意外地,她和汉娜都感冒了,约翰的声音也带了些沙哑。
  本来就头昏脑涨,毒辣辣地日头一照,一个恍惚,差点摔了一跤。
  沈一丞急忙把她扶住,探了探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烧不免松了口气,“待会靠着我一点,要是实在受不了就跟我说。”
  纪唯点了点头,扶着他的手臂,一整天几乎都是恍惚的。
  约翰带着他们在城市中心逛了一圈。坎大哈的中心地区,治安相对还好,许多房子也简单地刷上了漆,街道看上去整洁有序。
  边参观,约翰边向他们说自己的想法,“城市中心的取景不会太多,大多数是在城镇边缘,等过两天军队那里安排好了,我们再去。”
  “你们趁着这段时间再熟悉一下剧本,争取一遍过最好,尽量缩短我们的拍摄时间。”
  逛了一天,纪唯发现,街道两旁几乎没有女性的身影,而她和汉娜就格外显眼。
  就这样在城市中心晃悠了两天,纪唯的感冒非但没有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在第三天的时候发起了低烧。
  沈一丞跟约翰商量,“今天让她在旅馆休息吧,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纪唯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差,因为感冒声音嘶哑不说,两只眼睛红的就跟兔子一样,虚弱的样子,似乎随时会倒下去。
  约翰正想点头答应,却看见纪唯围了块当地女性用的波尔卡从房间里出来,只露一双眼睛,声音嗡嗡地从面纱后面传来,“我没事,这样围一下应该会好一点。”
  感冒要么是着凉了,要么是有炎症。
  她这回可能是两个都有,既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又不适应这个空气,所以才会越来越严重。昨天在街上的时候,她买了一块波尔卡,暂时代替口罩用了。
  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沈一丞有些心疼,“还是休息一天,别逞强。”
  纪唯推着他往酒店楼下走,“赶紧走吧,天黑前要回来呢。”
  看着他们的背影,约翰不由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个女孩比她的外表看上去坚强许多,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浮华的社会闯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天地。
  因为换上了波尔卡,纪唯在人群中终于显得不那么扎眼,也仅是“不那么”而已。
  在美军的保护下,他们来到了坎大哈的郊区,这个地方带给纪唯的震撼无法形容。
  低矮的平房、在废墟中玩耍的儿童、高高低低的电线杆布满田埂,这是一个土黄色的世界,风吹过,扬起阵阵尘沙。
  美军给他们找了一个当地的导游,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穿着传统的阿富汗服饰,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英语,“这边附近比较乱,有塔 利班活动,你们如果要拍摄的话,尽量选择白天人多的时候。”
  塔 利班是发迹于坎大哈的一个武装组织,现在几乎已经控制了整个阿富汗,宣称要建立世界上最纯洁的伊 斯兰国家。
  导游有着一个大众化的名字,穆罕默德。他带领着他们参观附近平民的生活,“在太阳落山之前,最好回到城里,其实最好在黄昏之前就回去,到了晚上,这边附近就连当地人都……”
  话音未落,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炮轰的声音,尘土被炸得四溅,整个天空瞬间灰蒙一片。
  保护着他们的两个美军战士立刻高度警惕,穆罕默德挥散空气里的尘土,“不要紧张不要紧张,这是常事。”他指着他们身后的废墟,“去那里躲会,等他们走了就好。”
  一行人猫着腰躲进了废墟之中,两位战士守在了入口处观察敌情。
  纪唯和沈一丞一起蹲在窗户旁边的角落里,从他们的角度能够看见外面的动静,而外面却看不见他们。
  在不断响起的枪声中,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汉娜捂紧了耳朵,每一次枪响,都不由尖叫一声,穆罕默德急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喝骂,“不要叫了,被他们发现这里有女人会有麻烦。”而且还是没有穿波尔卡的外国女人!
  汉娜一口咬住了他的手,不能叫就这么发泄着心中的恐惧。
  没过多久,纪唯就看见他的手掌被鲜血染红,疼的龇牙咧嘴却不能说话。
  屋外炮火声渐渐平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耳边传来飞鸟的鸣叫,似乎在告诉他们,危险已经远去。
  没来由地,她和沈一丞相视一笑。
  有你,真好。
  从废墟出来,蓝色的波尔卡被吹扬起来,露出她好看的面部轮廓,眼里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透彻。不远处是一小片沙丘,世界荒芜,而她静静绽放着自己的美。
  沈一丞用相机记录下了这宝贵的一刻。
  纪唯撕了一块波尔卡给穆罕默德包扎,他看着汉娜的眼神愤恨难平,尽力舒缓了自己的语气,“这里不是战区,所以打起来也不会太严重,躲一躲就过去了,但是如果发现有女人真的会很麻烦。汉娜小姐,请您像您的队友学习一下,时刻保持冷静。”
  纪唯和汉娜是队伍里仅有的两个女生,但是在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时,却是截然不同的表现。
  汉娜的脸上犹自挂着泪水,显然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被吓到了。
  约翰不满地皱起了眉,“你要演的是一名战地记者,这么胆小怎么做战地记者?”看着她越发委屈的样子,撂下了狠话,“这次拍摄为期至少两个月,你要是受不了,趁我们还没有去更远的地方赶紧回国。”
  从一些细微的小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而显然,汉娜有着战地记者的外表却没有一颗同样坚强的心。
  这一整天汉娜都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纪唯安慰地拍了拍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这就是前世这部片子没有女演员的原因吧。
  穆罕默德带着他们去了刚刚被炮轰的地方,地上一片残垣,有人从中翻检着还能用的东西。
  沈一丞对着当前的景象,照了几张,心里百味杂陈,“他们都看不见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吗?”
  “要是不打仗就不是阿富汗了。”穆罕默德的语气里带着无尽的唏嘘,国民之间为了政权打、国外为了这块土地而屡屡攻打,人民常年都生活在战火之中。
  回到酒店之后,纪唯坐在窗前发呆。
  那条蓝色的波尔卡沾满了尘土,失去了原本的光鲜,已经变得灰扑扑的。在炮声响起的那一刻,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至今似乎还回响在耳际。
  那样的情景之下,怎么可能不恐惧?只是在看见沈一丞的那一刻,却又瞬间安下了心。
  静静靠在窗前,感受着属于夜晚该有的宁静。
  这时她才开始明白“当地最好的酒店”这句话的含义。这家酒店戒备森严,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入住旅客的安全。
  在坎大哈,没有比安全更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汉娜选择了回国。
  纪唯和沈一丞送她去了机场,临行前她拉着纪唯说了些话,“我看的出来,你热爱t台,但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纪唯凝神看着她,就见汉娜略带失落地笑了笑,“不要把自己局限起来,你适合更加宽广的舞台。参加这次选角的时候,我知道是有危险的,但只有相应的付出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只是……”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连一周都没有撑下来。
  很快,她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你和我不一样,年纪虽然不大,性格却格外坚强。约翰先生的每部作品都是经典,只要你坚持下去,国际上就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她居然在鼓励自己。
  汉娜冲她一笑,“我期待着,在大荧幕上看见你。”
  两人挥手作别,直到汉娜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纪唯才转身离开。
  沈一丞看着她沉思的样子,有些疑惑,“她跟你说什么了?”
  纪唯摇了摇头,“没什么。”
  太阳散发着炙热的光芒,飞机划过蓝空,一切都显得很平常。
  突然,她扬起一抹灿烂微笑,“我们回去吧。”
  想想汉娜的话,或许她之前,真的太局限自己了吧。
  在回酒店的路上,两人走错了路,拐进了一条小巷,虽然没什么人,却开了不少有当地特色的店铺。
  “这是打铁吗?”
  纪唯兴冲冲地跑到铁匠跟前围观,就看见他在辛勤地打造一把大剪刀,一下下,铁器击打的声音,沉闷有力。
  这时的纪唯才有了十七岁女孩该有的活泼,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她一路逛,沈一丞跟在后面拍照,一张张美好的画面,被相机定格。
  最后,她停在了一家古玩店门口。
  店里挂着琳琅满目的宝石,老板是一位老者,留着花白的胡子,此刻正在打磨着一块不知名的宝石。
  看见他们进来,用当地话招呼了一句,就继续打磨起了宝石。
  沈一丞转了一圈,被放在玻璃柜里的祖母绿宝石吸引了目光,连比带划地向老板询问,“能把这个拿出来看看吗?”
  老板放下手里的活计,将那一盒绿宝石都拿了出来,用他们听不懂的话介绍着。
  沈一丞挑了几颗,对着阳光照了一照,继续比划着问道:“这个多少钱?”
  老板伸出了十根手指头,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英语,“十美元。”
  纪唯凑过来看,“你要买这个?”
  这个年代,阿富汗的宝石极其便宜,当地只要上点年纪的,都是带着大大的红宝石戒指,前几天她更是看见有人拿着红宝石戒指作为住宿费,抵押了出去。
  沈一丞点了点头,把那一盒都看了一遍,最后挑了一颗成色极深的祖母绿,爽快地付了钱。
  纪唯看着那颗被他当做宝贝揣着的宝石,越发不解,“买颗半成品做什么?”加工费估计都不止十美元。
  沈一丞神秘地笑了笑,“这是秘密。”
  秘密?
  被他这么一说,她就好奇起来,只是几番试探也没能打听出到底是个什么秘密。时间一久,也就渐渐淡忘了。
  这半个月间,约翰带着他们转遍了坎大哈,亲身体验当地居民的生活,剧本也修改了几遍,在正式开拍的时候,纪唯已经从女二号变成了女一号。
  第一场戏拍的是她作为部队军官,抵达阿富汗。
  约翰特地花大价钱问美军借了军用直升机,他的设想是女军官从直升机上潇洒地落地。
  为了这短短几秒钟的画面,拍摄过程却是极其艰难。
  纪唯从来没有坐过直升机,更别提要从容帅气地上面下来了,刚下到软梯之后就无所适从。
  约翰拿着扩音机冲她喊,“往下爬,直接跳下来!”
  在直升机强大的气流之下,能保持平衡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纪唯好不容易爬下来了,还摔了一个大跟头。
  沈一丞上前去把她扶起来,笑着道:“这样可不行啊,长官。”
  纪唯站起身,拍净身上的灰尘,咬咬牙继续上。
  一连几次她都没能站稳,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整个剧组的人都替她觉得疼。
  约翰叹了口气,“今天就先到这,散了吧,vivian留下。”笑意里充满了无奈,“给你训练那么久,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给忘了。”
  就这样,纪唯开始了恶补,一练几天都在训练怎么从直升机上帅气地降落。
  等能够将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地完成之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加起来,已经超过了十个。
  沈一丞一边替她擦药一边心疼,“疼吗?”早知道就不带她来遭这个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