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聚众,在医院门口扯白条,典型的医闹行为,而医院目前已经停止营业中,所有的员工都已经结算工资离开了,医院空荡荡的,只有一群扯白条的人,上面用红油漆刷着大字——杀人偿命!还我女儿!
  白条横幅用竹竿撑在电动推拉大门上,唐瑶扫了一眼,人很多,七大姑八大姨老少爷们儿们,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
  门外一群人在哭在吆喝,大声叫着,“大家评评理啊!这个黑心医院害死了我女儿!……我女儿死了,我也不活了,不讨个说法我死都不瞑目啊!……”声音凄厉骇人。
  而门内还有人,人不少,背靠着高度只有一米多的推拉电动门打纸牌,偶尔高呼一声,“有没有天理了!杀人偿命啊!”然后低声笑,“大王,嘿嘿,我赢了,拿钱拿钱!”
  这么拙劣的演技,这么无耻的表演,唐瑶觉得自己需要强忍着才能不提着棍子抡上去。
  她还有身孕,她不能动怒,她努力克制了许久,才走过去。
  原本吆喝大哭的女人,见有人过来,立马朝着她哭诉起来。
  而唐瑶只是冷淡地说了句,“我找佟磊!”
  佟磊,这个名字如今念出来是如此陌生,陌生地她都快不记得这是她爸爸的名字了。
  佟磊看见唐瑶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发愣,然后说了句,“前段时间听说你回来了,我寻思着别人骗我呢,闺女回来了怎么会不来看我!”
  “我为什么不去看你,你不知道吗?”
  “你看看你这孩子,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跟爸说话呢!”
  唐瑶的眼里都是失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变得油腔滑调,变得更加让人恶心!
  佟磊征了下,然后摆摆手,“你也变了,变得爸都不认识了,肚子都这么大了,结婚了?你看看你这孩子,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你爸,简直胡闹!”
  唐瑶觉得越发难受,不想再多说,可有些话她今天必须要说。
  最后两个人去了医院门口的一家饺子店,羊肉饺子,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喜好还是没变,佟磊叫了一斤饺子,很大一盘,问唐瑶,“不吃点儿?怀着孩子呢,得多吃,想当年你妈怀你那会儿整天吃得可多了!”
  唐瑶蹙了眉头,“你别提我妈!”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你不配!”
  饺子端上来,水蒸气氤氲着往上升,隔着迷蒙的雾气,唐瑶看见佟磊的动作僵硬了一下,然后又无所谓地笑了笑,“行行行,不提就不提!”
  唐瑶单刀直入地跟他说,“如果你还念我是你女儿这点可怜的情分,收手吧!别为难宋子言,当年我和母亲无处可去的时候,全凭宋家救助,爸,我再最后叫你一声,你别忘了,我妈当年是推掉更好的婚事嫁给一穷二白的你的,你给她的是什么?是一个噬赌成瘾的丈夫,是一个负债累累破碎无比的家,还有尊严被千人踩万人踏的屈辱,你欠我们的,永远也还不清!”
  佟磊摔了筷子,“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你妈和他的老相好勾搭,老子也不会在所里蹲三年!”
  “谁和谁勾搭,你说话干净点儿!”
  “谁勾搭谁特么清楚!”筷子掉在地上,佟磊拿脚又踢了一脚,隔了几秒钟才又抽了一双筷子,“不关你的事,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
  咬了两口饺子,佟磊又说,“医院的事儿你甭管了,这事儿不小,你插手也没用,别白费劲!”
  唐瑶看着佟磊,越发觉得陌生,“白费劲我也要插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宋子言的,你觉得我能坐视不理吗?”
  佟磊捞饺子的手一下子顿了下来,他瞪着眼看着唐瑶,然后放下筷子,猝不及防地,倾身一巴掌甩了过去!
  清脆的一声“啪!”,唐瑶脸偏在一旁,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太阳穴都紧着疼,她扭过头去看佟磊,眼底猩红,“你凭什么?”
  ☆、第38章 深渊〔修〕
  佟磊有些被唐瑶的眼神吓到,他从来没见过唐瑶这么冷漠、甚至有些狠绝的眼神,那里面藏着太过锋利的刀芒,让他一时忘记了愤怒。
  “和谁不好,偏偏又是宋家?”但佟磊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宋家就那么好?”
  唐瑶看着他,脸上的笑是冷的,“是谁都和你无关!”
  唐瑶接着说,“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收手?”她拍了一下桌子,震天响,然后缓缓站起来,吃饭的人都停了筷子,扭头看着这边,连老板都出来了,好声安抚着,“姑娘,有话好说,别动气啊!和为贵,和为贵啊……”
  唐瑶只是盯着佟磊,“当年是我妈亲手送你进监狱,牢狱之日不好过吧?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过日子,整天就这样祸害自己,祸害别人呢?你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有意义吗?我把话给你放这儿,现在要么你收手,要么我也送你进监狱,最好关一辈子,你特么都是活该!”唐瑶深吸了一口气,“我说真的!”
  她很少在长辈面前说脏话,但是今天她真的忍不住,佟磊根本也没什么资格做一个长辈。
  当年她还能感受到他的一点温情,还曾暗暗揣摩着父母复婚的可能,她一直期盼能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可是到最后只剩下悲凉。
  现在她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恶心,特别恶心。
  佟磊仰着脸看唐瑶,“你疯了吗?”
  “对,我是疯了!”她倾下身,“你不收手,我真的会把你送监狱,不单单是为了宋子言,还有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为有你这样的父亲而感到恶心!”
  “你再说一遍!”佟磊的声音沉下来,因为年岁渐长而下耷的眼皮让他那双铜铃大眼失去了原有的可怖,唐瑶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他。
  “我说我觉得恶心!你活着还不如死了,你看看你——”唐瑶隔着饺子店的玻璃门指着外头医院的大门,“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和你一起赌博混吃等死的人吧,我看着还有孩子吧,才多大?有十六岁吗?你们就这样干着不要脸的勾当,还因为宋子言拿你们没办法而沾沾自喜吗?你太小看这个世界了!”
  唐瑶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等着你下地狱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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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晴再一次从鬼门关走一遭,她现在脆弱地像是温室里花朵,反复高烧,生命体征很弱,免疫力低下,放在icu,出入都要穿隔离衣,怕她一不小心感染,引起更严重的并发症。
  老路守在病房外,他其实什么也不能做,可是他已经待了好多天了,略长的头发显得乱糟糟的,眼里都是红血丝,神色憔悴又哀伤。
  唐瑶没有和他说话,她打心眼里还是有些埋怨老路的,如果没有他,郑晴不会变成这样。
  尽管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还是无法原谅他。
  唐瑶穿了隔离衣进去,隔着玻璃挡板看里面躺着的郑晴,郑晴的脸色白的如同半透明,唇色极浅,如果不是心电监测仪上波动的曲线,她会觉得自己看到了尸体。
  唐瑶忍不住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带着腥咸的苦味儿。唐瑶别过眼,去看窗外,不敢再看郑晴。
  十月份,秋高气爽,应城的秋季向来早,窗外的叶子已经焦脆干黄了,而郑晴,原本是打算这个时候举办婚礼的,她说这个时候的应城最漂亮,金黄色的叶子挂在枝头,天是高远的蓝,白云嵌在蓝天,像是撕碎的棉絮,傍晚的时候霞光会穿透云层,把云染成鲜艳的橘红色,如果这个时候办婚礼,拍出来的录像带一定很美,郑晴在电话里跟她说的时候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现在,婚礼险些变成葬礼,郑晴的未婚夫来过几次,唐瑶碰巧见过,是个很稳重的男人,三十多岁,事业有成,气度修养都很好,领着女儿的样子让唐瑶想起了齐堃,男人带孩子都不容易。
  那个人话不多,但很客气,会办事,看起来的确比老路来得可靠很多。
  但后来就不来了,偶尔托下属过来送些钱或者鲜花,再后来连花都没了,只捎了口信,“我已仁至义尽,既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那我今后就不再过去打扰了。”很明显的分手说辞,唐瑶虽然觉得难受,可也觉得对方的确是仁至义尽了,没什么可以指摘的,郑晴父母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到最后甚至让来人带声谢谢给对方。
  郑晴脑部受过重击,有重度脑震荡,期间只醒过来两次,睁着眼睛,医生拿手指在她面前晃,问她话,她像是没听到一样,医生说意识还没恢复。
  郑晴的颅压很高,一直降不下来,脑部还有淤血,在很敏感的部位,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至于最终会造成什么,谁也说不准。
  医生的话每一句都扎在郑晴父母身上,更扎在老路身上,唐瑶撞见过老路站在角落里自己扇自己耳光,很重的落掌声,伴随着男人压抑的抽泣。
  老路跪在郑晴父母的面前,“我想娶她,特别想,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想要她!”郑晴的父亲冷着脸让他滚,郑晴的母亲更是直接拳打脚踢,“早干嘛去了?啊?早干嘛去了?要不是你,我闺女会变成这样?我好好一个闺女啊!你个混蛋!你滚,谁稀罕,我自己的闺女自己养,砸锅卖铁我也养得起,谁稀罕你要……”
  老路抿着唇,任打任骂,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老路的父母也来了,照样打老路,却是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傻?蠢成这样,人都成这样了,等着别人讹你啊!拿点儿钱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事是她自己找死,又不能全怪你!”
  老路红着眼眶,低吼了声,“妈!”他脸上是难掩的哀伤,“我爱郑晴,我求你放过她,也放过我吧!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变成这样,您能不能有一个正常的思维,从始至终,您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我爱你,我愿意迁就你,可我不想再盲目迁就了,我已经害了郑晴,我不想再做错事,这次我不会听你的!”
  老路的父亲还算开明,最后把老路母亲劝走了。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说郑晴父母就是看他儿子老实好欺负。
  空旷的走廊,老路佝偻着腰趴在窗台上,一支又一支的抽烟,灰色的烟雾像化不开的孤独一样缠绕着他。
  那一刻,唐瑶对他的恨一下子轻了很多。
  小太妹和她的同伙们最终还是被判了,主犯判刑,从犯拘留和罚款。
  因为唐瑶把事情做了整理通过文档发给了上大学时候关系很不错的一家知名报社,上学那会儿做过一段时间m报的校园观察记者,因为眼光独到,发掘了校园不少有意思的点,主编很欣赏她,跟她关系还算不错。
  孟梓珺这件事上了报,牵涉面很大,社会反响也很大,上头给了很大压力,办案力度一上去,定刑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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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瑶见过一次宋子言,在小太妹家里,那天唐瑶才知道小太妹是隆晟地产的小公主,大名孟梓珺,父亲是隆晟的老总。
  这两年应城地产业迅速扩张,隆晟捞了不少钱,底气也足,孟梓珺那个小太妹从上学的时候起就走惯了后门,越来越恃宠而骄,想要什么就必须想方设法得到。
  她起初并不是太喜欢老路,路家虽然有些小钱,但跟她家没法比,是孟梓珺的父亲看上了老路,托人去通了气,老路母亲见钱眼开,顺杆爬地找人说媒去了。
  孟梓珺年纪不大,不喜欢上学,老早就辍学开服装店了,有老爸资助,从来不怕赔钱,开连锁店开了十几个,后来竟然也像模像样,人有点心高气傲,她只是看不惯老路拒绝她,后来就越得不到越想要,不得到不罢休了。
  得不到的就毁掉,孟梓珺从小就是这个性格,酿成大祸却还是第一次。
  见到宋子言那天是个偶然,那天唐瑶是被孟梓珺的爸爸孟德万叫去的,因为孟德万是佟磊的幕后推手,佟磊跟他通了气。
  那时候孟梓珺还没有被判刑,孟梓珺为首的一群小混混们还在警局扯皮,以为等过了拘留期大家就可以拍拍屁股回家了。
  孟家在梦湖别墅那里,一个最里面的宅子,唐瑶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前院后院加起来少说也有一千平了,在应城这样的地方简直就像个神迹,据说是孟总花了三年,请设计师专门建造的。
  一路穿过花园、葡萄藤廊,然后绕过大型喷泉假山才看得到主体建筑,两层楼,仿欧式的白色建筑,郁郁葱葱的树木围绕在周围,像个中世纪城堡。
  房子不错,但人似乎不怎么样。
  孟总坐在客厅里喝茶,家政阿姨领着唐瑶过去的时候,他只抬了一下眼,然后冷漠地吐了一个字——坐!
  唐瑶坐下来,看着对方,仔细地打量着,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万哥吗?当年那个在赌场放高利贷的。
  “小姑娘长这么大了!”孟德万咧着嘴笑了下,“跟你爸可是一点都不像!”
  “您跟当初也是一点都不像了!”当年在那个小赌场里,穿着脏兮兮呢子外套的粗野男人,变成了有钱的富豪。
  还真是人生如戏!
  那天唐瑶几乎是颤抖着离开的,她紧紧地抠着自己的手心,牙齿在轻轻地打着颤。
  放高利贷的万哥从一个包工头起家成了房地产老总,他的生活天翻地覆地变化了,他成了连一些部门都要巴结的知名商人,他成了应城gdp的最大贡献者,他想要程氏医院那块地皮,用来开发新住宅区,可是宋子言卖掉医院的条件是医院在三年内不得改建,孟总当然不愿意把一块好地皮搁置三年,商量不通,就找了唐瑶的爸爸,联合演那出戏,得不到就毁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孟德万和他女儿孟梓珺父女俩还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孟德万说,“收手是不可能,就算你让你爸收手,我照旧可以找千千万万个佟磊,我想要办的事,没有办不到的!”
  唐瑶骂他,“你卑鄙!”
  他却笑的欢畅,“真是幼稚啊,丫头!”
  孟德万有钱,他觉得自己是个土皇帝了,他以为这个世界是围绕他转的,唐瑶红着眼离开孟家的时候,牙几乎要咬碎了,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孟德万跟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这里是五十万,够你把孩子生下来再养大了,别跟你爸置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唐瑶,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爸爸已经跟我说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宋子言的,可是有什么关系,说到底,钱比男人靠得住!”
  “或者你去劝一劝宋子言,让他不要执着了,年轻人不要那么硬,会吃亏的。”
  “最后再告诉你一声,有句话叫鞭长莫及,不要指望德国那小子了,程家也是泥菩萨过江!或许让宋子言来求求我,我可能会手下留情点儿。”
  一句一句话,在脑海里翻滚,最后出了梦湖别墅区,坐上出租的时候,她透过车窗玻璃,余光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车牌,也是开往梦湖别墅的,她扒着车窗探出去看了一眼,的确是宋子言的车,她看见车身晃了一下,打了个转横擦着停在了路边,他推开车门走出来的时候,唐瑶吓得缩回了脖子,低着头,不敢再回头看。
  这世界那么大,又那么小,一不小心就遇见,却没有一不小心就白头的运气,所以唐瑶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之后几天一直在医院,她就是在这期间写了材料给m报,本来没想过会有回应,结果社会版头版头条,主编亲自执笔,扣问人性和制度,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省里直接派了专员来监督调查这件事,孟德万就算再有钱也白瞎,一些原先不敢作证的路人看着这局势也敢发言了,孟梓珺一帮人很快被定罪判刑。
  唐瑶知道量判结果的时候,几乎是喜极而泣,“真是痛快!”
  郑晴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一些,意识已经恢复了一点,能做简单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