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他一溜烟丢出这么多问题,黎月川也不着急,一个一个慢慢回答着,“是,就是她,紫云郡主叶紫。她说这是她在路边看着好看随意买下的,看我喜欢便碰巧送我。”说到这里不等柳源反驳,他就先轻轻一笑,“她失踪三个月,身受重伤晕倒在我侯府门前,不仅中了蝎毒,身上大大小小全是刮伤,晕迷中也记着要把这东西给我,醒来后以为东西不见了惊慌失措,然后她告诉我,她只是在路边看着这凤还草好看随意买下的。呵呵,当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吗。”
  他又是一笑,“至于王府,他们全然不知这事,王爷还让我调查清楚叶紫重伤一事。”
  “你的意思是……”柳源瞪大了双眼,“这是叶紫知道你的腿伤需要这凤还草,特意冒着性命安危为你寻来的?”
  黎月川眉毛一挑,“我何时说过这话?”
  “不然呢?”
  “不可能的。”他的眼底有些郁郁,从知道这件事到现在,他绞尽脑汁想出了无数种可能,可就是不曾考虑过这一种。每每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就被他满心否认。
  霍夫人来退亲的时候曾和他说过,虽说叶紫不愿做背信弃义之人,但是身为女子,她不求将来的夫君相貌俊朗身份权贵,但求身体康健品行高洁。所以为了她后半生的幸福,希望他就当与人为善放她一马,即便退亲之事传出去会背上骂名,她也不怨不恨。
  自己那时刚刚从阎王府里捡回半条命来,却得知身上剧毒未清,为保他性命不得已把毒素都积于腿部,有可能一辈子不良于行。原本精于骑射、文武双全的武孝候一夜间变成了一个废人,原就满心怨愤心神激荡,又遭人嫌弃退亲,颜面无存。当时霍夫人站在他面前,语气嘲讽,眼神透着那么一丝可怜。他顿时气血翻涌内伤加重,硬把喉间那一口血咽下,好声好语把人送了出去。
  不管过了多久,他只要一回想来当天的情景,便完全没有办法用正常的态度对待叶紫。那种轻视和鄙夷太过戳心,实在难以忘怀。
  “怎么就不可能了?”柳源自己好像也有些站不住脚,犹豫道:“我看还是特意找来给你赔礼道歉这种可能最为靠谱。你想啊,王爷和你父亲交情颇深,紫郡主虽然不愿意嫁给你,但是应该也不希望因为她的退亲破坏了王府和侯府的关系,又听说你在派人寻找凤还草,所以打算替你找了来赔罪。这东西对你可是意义重大,总能把你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吧。”
  在黎月川心里,这大约也是最靠谱的猜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不愿就这样断定,这种可能让他不悦,总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我要找这药材不错,可关你何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弱女子为我寻这草药了。道歉赔罪?当真以为他黎月川就是如此狗肚鸡肠的人吗?
  “先不考虑这些。有了这东西,你可能帮我解毒,治好腿疾?”黎月川压下心头思绪,抬头问道。
  柳源皱了皱眉,表情有些勉强,“你这不是在埋汰我吗?虽说我跟师父学了几年医术,可……咳咳,我还是给师父写一封信,让他过来帮你。你在这之前把他之前说过的那些药材都备好。”
  “我已经叫人加快寻药的速度了。如此,便多谢了。”
  柳源纸扇一摇,“你我什么交情,不用如此客气。”
  黎月川和他又聊了许久,直到有下人来报,“侯爷,紫郡主和赵姑娘……”
  “她们俩怎么了?”
  那人的头垂得更低,“她们在后花园里吵……吵起来了。”
  黎月川还没来得及发话,柳源就看热闹者不嫌事大,欢欢喜喜地一合扇子,站了起来,“那个赵姑娘就是你前些日子跟我提起过的那位吧,哈哈哈,好玩好玩,侯爷不介意我跟着你一起去看看?”
  黎月川也不理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李岩。他了然地走到他身后,推起轮椅朝后花园走去。
  待他们一行人走到地方的时候,便看见赵思琳满脸怒火地伸手一推,叶紫就踉跄了几步跌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表情不悲不喜,透出丝凄凉意味来。
  “郡主。”站在她身边的芊菱顿时惊声尖叫了一声,也埋怨赵思琳都不顾了,连忙去扶她起来。
  赵思琳是被她那话气急了才忍不住出手轻推了她一下,哪知道这个郡主如此孱弱,就那么轻轻一推就倒在地上。她此时也有些心慌,偏偏不肯认错,眉毛一横,“我当真不知道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都是怎么来的,你以为你比我高贵得到哪儿去吗?除开郡主这个身份,你什么也不是,有什么资格鄙夷别人。再说了,你不是已经和侯爷退亲了吗?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强住在这侯府,我是侯爷的人,可轮不到你来管,真是没脸没皮,不知羞耻。”
  在原小说中,这可是典型的小白文女主狠打恶毒女配脸的情节。只是,现在轮到她来,可不想放低了身价和一个草民计较,至少不是亲自上阵和她计较。
  黎月川面色不悦,正打算出声,就被一旁地柳源拉了拉袖子,“这么一出好戏,你出去搅合做什么,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两人呢,正好瞧瞧她们各是什么性子,和你谁更配。”
  “柳源。”越说越没分寸了。
  柳源浑不在意,满脸笑意,“先看看,看看再说。”
  他们自认为所站之地还算隐蔽,却不知叶紫在他们刚到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这才说了那句话惹赵思琳动怒。
  此时她随着芊菱地搀扶站起身来,先是捂着嘴连咳了几声,这才说话,“咳咳,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过,也没有鄙夷过谁。”
  她起先神情有些躲闪犹豫,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可是即便她再温顺畏怯,她也是堂堂郡主,在这种场合可不能叫人看低了去。于是只好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除开郡主这个身份,我也不认为自己就一无是处活不下去。”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微微露出了个笑容,“至于我以什么身份住在侯府,也……也轮不到你来管。我和侯爷退亲之事,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理由。”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浮现一丝深切的悲戚,起先的气势也没了,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极为疲倦地挥了挥手,“罢了,芊菱,送我回房吧。”
  就这样?
  柳源极为震惊眼前所见的情景,怎么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本以为叶紫是一个仗势欺人自私嚣张的女人,而赵姑娘定是温柔可人、善良大方。可,可是这看起来,明明是赵思琳欺负叶紫更多一些。
  “紫郡主伤势还未痊愈,怎么突然出了房间?”黎月川挥了挥手,李岩推着他走了出去。
  一见着他赵思琳就不禁露出了个微笑,却又立马沉下脸去,别扭起来。
  叶紫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她这才停下脚步,羞红了脸,“我……咳咳……”
  一出口便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她捂着胸口,面上刚浮起来的那么点红晕立马变成一片惨白。
  “来人,把赵姑娘送回她房间去,在紫郡主没回王府之前不得出房门一步。”
  赵思琳实在想不到他竟然会护着叶紫,不可置信地抬头望他,直到有小厮来过来拉她才回过身来,“我又不是侯府的下人,你不能干涉我的人身自由。”
  黎月川的脸色越发阴沉,“那就送赵姑娘出府。”
  “你,你怎么可以……”赵思琳的眼眶立刻就红了,满心的委屈悲愤堵得她胸口发闷。她本以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已经足够了解他。这次之所以对叶紫出言不逊,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他的遭遇忿忿不平。可是没想到,没想到自己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原本只是想抱个金大腿在这古代顺利平安地过下去,没想到不知不觉的,竟然丢了心吗?
  “算了,何必这样。”叶紫好不容易捋顺了气,苍凉一笑,开口道:“侯爷不必做戏给我看的,我不会怪罪她,王府也不会。”
  第36章 即便和你成伤成对(四)
  黎月川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深邃,“既然郡主发话了,还不带赵姑娘回房间。”
  “是。”小厮重新上前。
  “不用你们带,我记得回房间的路。”赵思琳冷笑了一声,转身径直往回走。
  一直到她没了影,黎月川语气淡然地向叶紫道歉,“是我没有管教好府里的人,冒犯郡主了。”
  叶紫低垂着眼,手指有些紧张地揉捏着衣角,“没关系。”她抬起头匆匆忙忙看了黎月川一眼,又低下头去,“赵姑娘是侯爷的通……通房丫鬟吗?”
  黎月川愣了愣,柳源在他身后猛地笑出声来。
  叶紫有些瑟缩地又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疑惑地看了柳源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笑得如此开怀。“这位公子是?”
  柳源止了笑,一打折扇,“在下柳源,算是武孝候的朋友。”
  “原来如此。”经他这么一打岔,叶紫实在再没勇气重提刚才那个问题,脸颊重新染上一层薄红。
  黎月川却总算面无表情地开了口,“郡主误会了,赵姑娘略通医术,留在府里只是为了照料在下的腿疾。希望郡主不要妄加猜测,毁了赵姑娘的清誉。”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指责的意思了。
  叶紫脸色一白,“是我失礼了。”
  “紫郡主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多在房中休息吧。”
  “本就准备回房了。”叶紫轻笑了一声,语气却不自然地透出一丝委屈,任芊菱搀着走了。
  柳源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满脸笑意,“月川,你听见这位紫郡主刚才和赵姑娘的谈话了吗?她说她退亲之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倒是突然有些好奇,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那是哪样?”
  黎月川自然是听见了,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心中微微一跳,却很快恢复平静。“事已至此,说这些话早已无用。”
  柳源却像没听明白他这句话似的,“看她刚才问那个问题的语气,我敢肯定,这郡主铁定喜欢你。不然怎么会说话都冒着酸味。”
  “来人,把柳公子送回青楼去继续他的好事,顺带给他拿一瓶酒当做赔罪。”
  柳源又忍不住大笑了两声,“月川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对于刚才那两位姑娘,我反正对紫郡主比较有好感。你说,我符不符合她对未来夫君的期望啊。你们反正是要退亲了,不如我去追求一番,如何?”
  “随你,与我无关。”他滑着轮椅转过身,看也不再看柳源一眼。
  柳源大笑着走了,黎月川不自觉手握成拳,脸色有些铁青。
  叶紫这一两日都有些郁郁寡欢,叶高峯来看了她几次,言语间希望她在侯府多住些日子,她也毫无抗拒地应下了。芊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又想起前几次她一直有意无意间询问关于侯爷的问题,心里越发觉得疑惑起来。
  郡主嫌弃侯爷腿残意欲退亲,这个消息虽然被侯爷和王爷共同压下了还没流传出去,可是那天的事却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她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正是因为如此,当时侯爷指派她来照顾郡主的时候,她可是满心不愿,可是接触下来却又发现,叶紫郡主好像跟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芊菱。”叶紫苦着张脸唤了她一声。
  芊菱回过神来,上前几步,“怎么了,郡主?”
  叶紫有些犹豫,“我这些天和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侯爷好不好?”
  “芊菱明白,一定不会在外多嘴。”
  “那我问你。”叶紫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说出了口,“你们侯爷,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这个……”芊菱不知该如此回答。
  “我这些日子总想找个时间和他解释,却又……”
  芊菱的好奇心突然就被提了起来,“郡主想和侯爷解释什么?”
  “自然是解释退亲一事。”叶紫的表情有些苦涩。
  芊菱的眼睛就又亮了几分,“那就直接前去解释啊,郡主在担心些什么吗?”
  叶紫有些羞赧,又有些对自己的埋怨,“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着侯爷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心里哆哆嗦嗦的,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喉间,浑身臊得厉害。”
  这下就连芊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郡主难道喜欢侯爷?”
  叶紫一瞬间面色如霞,把头垂得更低,“嗯……嗯,自然是……喜欢的。”
  芊菱没想到叶紫会这么直接地回答,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退亲事件难道只是一个误会吗?她心里又惊又喜,为侯爷觉得高兴,连忙帮叶紫出谋划策起来,一板一眼地教导她在侯爷面前该如何说话。谈话间她还不住为黎月川说着好话,简直把他夸成了这世间最好的主子。
  叶紫被她怂恿着去找黎月川的时候,他正坐在那颗梧桐树下看书,有树叶落在他腿上也不曾拂去。
  “侯……侯爷好兴致。”叶紫有些紧张地看了芊菱一眼,她举了举拳头给她打气。
  黎月川自然把他们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叶紫郡主果然是有本事,这么快就收服了他的下人。
  “郡主身体好些了?”
  “好多了。”叶紫深吸了一口气,“侯爷在看书呢!”
  黎月川的表情有些倦怠,“是。”
  “那……在看什么呀?”
  芊菱有些着急,她在背后轻轻戳了一下叶紫的腰,却不小心使重了力道,戳得叶紫惊呼了一声。
  “啊!”
  “郡主怎么了?”
  叶紫都快哭了,她皱着张脸露出了个笑容,“没什么?”
  黎月川又把目光移回到了手中的书页上,语气平淡,“既然郡主身体已经无碍,不如早日回王府吧,免得王爷担心。”
  他才不会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