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直到一声格外清亮的铃铛声响起,红曲的舞蹈停了。
  她的手在二皇子眼前晃了一晃,二皇子的神情渐渐从呆滞变得正常了起来。
  随后那眼神变得格外锐利,这一刻苏瑾之知道这具身躯里面活着的已经不是二皇子了,而是……宫二少爷。
  宫二少爷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会儿,开口问道,“红曲?你不是死了吗?”
  红曲笑得很妩媚,她上前一步,伸出手揽住了宫二少爷的手臂,依偎在他身旁,“二少爷,你瞧瞧,你以前总说要娶我,现在可不就娶我了吗?”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红曲,又环顾四周,却好似根本没有看见苏瑾之和谢嘉鱼一般。“你……”
  红曲用手捂住他的嘴,“别拒绝我,你说过要娶我的。”
  “不!不对!你对我使了什么妖术?”宫二少爷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了一般,一把将手抽出来,随后便连退几步,“你早就死了,红曲,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般害我?就差一步啊,我就差一步就要成为这天下之主了。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你这毒妇!”
  红曲表情一怔,突然笑了,“原来你死了啊。”看来这法阵出了点小问题啊,她想召来的是将将成婚的二少爷,没有想到召来了已经死了的二少爷。
  “被火活活烧死的感觉怎么样?”她也是被火烧死的啊,那种感觉,铭心刻骨。火燎烧了她的肌肤,她看着莹白的肌肤一点一点起皮、变焦,她没有昏过去,被烧成一具尸体的感觉一直在她的心中停留了两百多年。
  直到后来她渐渐放空了这些往事,这种深刻的痛才褪去。
  听见红曲提到这个,他简直恨不得扑上去生吃了她,“是你对不对?可是火是你自己放的,要死的也是你自己,你何苦要将这报复在我的身上呢?”
  他这是死了也不愿意同她成亲啊,红曲有些心酸,却流不出眼泪来,只淡淡说道,“是啊,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是你不是说要娶我吗?为什么你娶了别人,你说啊,你说!”她放弃千百年的寿命和修为,就为了求一个答案。“你若是不愿意给我一个答案,那么你便随我消散在这天地之间吧。我是不愿去投胎了,索性……你也不要去了。”
  这话让他面色很难看,但是他心中知道红曲惹不得。这女人狠啊,他成亲后那几年也是顺风顺水的,可是渐渐的,他就觉得不对了。他原本是个很镇静的人,极其擅长算计人心,可是他渐渐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嗜血。
  所以他得知长姐怀孕之后,便直接杀了她还有皇上,甚至后来他自己登基为帝了。这些,都不是他原本的性子做的出来的,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控制引诱着他。
  所以他才会将那么大一笔财富偷偷藏起来,因为他心中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可是没有想到,最后竟是他自己放火烧死了自己,在看到红曲的那一瞬间,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了。
  她来报仇了。
  他相信她说的话,可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越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相,毕竟说出来……他的下场就一定会好嘛?不一定吧。
  红曲看出了他的由于,艳丽的脸上有些凄厉,她又问,“你爱我吗?你还愿意娶我吗?”
  宫二少爷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红曲了,他抬头看着一袭红衣的红曲,突然说道,“你还是这么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能将全天下的男人玩弄在鼓掌之间。”她生得太美,也太媚,心中又有沟壑,只要她愿意,便能轻易玩弄人心。
  “第一次见我……”红曲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城外,她跪在地上,他骑在马上。那个时候的她年纪尚小,面黄肌瘦。
  他这一辈子很少后悔,也没有亏欠过谁,除了她。红曲死后,他与偶时候会想起这个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女人,会想到她那满心满眼的爱意,可是越想到,就越是悲哀。他怎么会娶她,他根本不会娶她。
  “娶你这句话是我说的,可是你也太天真了,我是宫家唯一的继承人,是勋贵子弟,你是丫鬟,是卖进宫家的丫头。你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我如何会娶你。我若是娶了你,岂不是成了整个长安、整个天下的笑话了?”说完他神情有些莫测,“我以为……你一直懂得。红曲,你的性子,终归还是太烈了。”
  “我为什么成了那个样子,倘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成那个样子……”这些她心里都知道,可是眼前这个人就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她的心还是被刺了一个洞。
  “我是宫家少爷,纵然是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愿意帮我的。”可是若不是她,很多消息便打探不出来。这世间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红曲,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玉荷,其余的就算是再美,,没有她的风情,也只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绝不会引得这世间的男子如痴如醉。
  他其实也早就醉了,只是强忍着罢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吗?所以……你说的娶我全都是在骗我,都是谎言。二少爷,你真狠啊。”真狠啊。她笑着看着他,眼眶里却突然沁出血泪来。
  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了,何苦还要再来问一遍呢。
  “你真的是他吗?是那个将我买回去的二少爷吗?”她低下头喃喃自语。
  他真的是他吗?她伸手擦拭掉面上的血泪,瞳孔漆黑似潭水。那双漆黑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宫二少爷,他忍不住就想告诉她真相。
  告诉她吧,也算是......他最后的歉意了。
  ☆、第132章 一百三十备嫁
  “我不是,我不是他。红曲,你爱的是那个将你买回来的二少爷,还是我?”他看着她,心中有着不为人知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是他……原来如此。
  很多事情,在这一刻统统都想明白了。为什么明明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宫家却有那么多人害怕他?为什么明明二少爷上面只有一个长姐,府上的人却称呼他为“二少爷”。明明……很明显啊。那么多人,怎么会单单是用来用来伺候一个人的呢。
  她离开宫府之前,府上就渐渐的放出去了很多下人,其实她只要心细一点就能发现的,不但如此,素日也有很多地方体现出他们的不一样。
  他喜欢吃甜食,是个心里很温柔的人,虽然他时常装作一副很凶的样子。
  她喜欢谁呢,喜欢那个二少爷的影子。
  喜欢那个将她买回去的人。
  宫二少爷的面色并不好看,红曲的沉默让他心中知道了答案,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吧。原本他就是抱着强烈的目的去接近她的,他不是那个蠢货,会真的爱上一个低贱的丫鬟,他看见的是她身上的利益和价值。
  从府上的人都唤二少爷开始,就没有大少爷的存在了。
  宫夫人当年好不容易又怀上了一胎,可生下来才发现竟是一对双胎。
  这是她时隔八年才怀上的孩子,她舍不得他们之中有一个出事。也是因为她的心软,宫二少爷才得以生存下来,宫家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有能者居之,有能力的那个活下来。
  两人轮流出现在人前,因为太过相似,又被故意教导,府中的下人竟是谁也不知道原来宫家有两个少爷。
  起初,大家都唤少爷,后来渐渐的就变成了“二少爷”。其实从这个称呼出现的时候,大少爷就被决定了以后的命运。他能出现在人前的时间越来越少,等着十六岁一过,等着他的也就是一个死字罢了。大少爷是个很豁达的人,他机敏过人,可他却生而不愿争抢,所以他争不过二少爷,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很简单的道理。
  直到有一日,他遇见了红曲,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给自个儿插了根草,跪在路边。他买下了她,给她取名红曲,她成了他的丫鬟,是他的丫鬟,不是他和弟弟共有的。
  红曲年纪不大却是个很坚毅的人,他喜欢她,喜欢她这份骨子里透露出倔强和不服输,也喜欢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情。
  渐渐的,他爱上了她。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来,活下来才能娶到红曲。
  可是这份醒悟来得太迟,很快就被他的双胞胎弟弟察觉,然后……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宫大少爷了。
  “原来如此……”她活得太糊涂了,是她活得太糊涂了。红曲突然叹了口气,“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和他不一样呢,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也是好笑,她这辈子都过得糊涂,都活得糊涂。
  “红曲……”宫二少爷有些心慌,没有多久后,他就发现红曲的身形开始消散了,渐渐地,越来越透明,渐渐的在消散。
  他疯了一样扑上去,想要抱住她,却一下一下从她身子中穿过去,他触摸不到她。
  这个认知让他如遭雷劈。
  他跪在地上,口中喃喃念道,“不是的……我喜欢你,我爱你!红曲,我爱你!”
  可是这个时候,红曲已经消散在天地之间了。谢嘉鱼旁观着一切,忍不住唏嘘。
  红曲没了,宫二少爷该走了。
  谢嘉鱼撤除了那层保护膜,显出了身形。宫二少爷看见这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一下子升起一股动力来,他冲到两人面前,“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已经隐隐觉得自己的神智在消散。
  就像以前一样,红曲死在火里,所以他最后也死在了火海里;这一次呢,她消散了,自己也要消散吗?
  苏瑾之没有理会他,谢嘉鱼的眼神冰冷,这个眼神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之前老太君的事儿。
  “我看不起你,纵然你差一点得到了这个天下,我还是看不起你。”这样子的人,幸亏没有得到这个天下。
  宫二少爷还想说什么,却根本没有机会了。他昏了过去,苏瑾之看了看,说道,“是真的昏过去了。”
  “送他回去吧。”她的心情有些不好,红曲走得太快了,她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谁知这事儿过去了还没有几天,便传出消息来说,二皇子疯魔了。整日嚷嚷着什么红曲,什么天下的,可怜得很。
  等我打下这天下,我就娶你为妻。
  最后这天下没有得到,美人也去了。谢嘉鱼心里想,那不可一世的宫二少爷在死之前,恐怕已经后悔了。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佳人已逝。
  五月,谢嘉鱼及笄,安国公府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连深入简出的荣华长公主都来了,圣人亲自赏赐了一支凤簪,这场及笄礼让整个长安城的百姓津津乐道了足足一月多。
  可对于谢嘉鱼来说,最好的贺礼是苏瑾之送的。他亲自画图建了一座庄子,里面没有哪一出不和谢嘉鱼的心思,换句话说,这就是为她而造。
  六月,谢清仪同明安的婚礼举办过后,家中便只剩下了谢三郎和谢盈的婚事还没着落了。
  安国公夫人整日忙着相看,结果谢三郎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卷起包袱便潇洒的离家出走了。
  好歹还留了封书信,说是要去沿海做生意,长长见识。气得安国公夫人好几日食不下咽,派去寻他的人是一个也没有寻见。
  到头来还是苏瑾之带了消息来,说是人很安全,他带着一个商队,日子过得舒坦着呢。
  最后还是安国公钉板道,“孩子大了,出去长长见识也好,横竖有国公府给他做靠山呢,三郎也不是个傻的,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何止是不会出事啊,他本事大了去了。出去没有几个月便站稳了脚跟,还自个捣腾了船队,出海去了。过年时,好家伙,整整三十几车的海货送进了安国公府里。
  其中足足有二十车是点明给谢嘉鱼的嫁妆。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这下子谁都知道谢家三郎捣腾海货发了大财了,连圣上都知道了,连连道,是个可造之财。
  这年月,谁家也不嫌钱多啊。
  谢三郎跑了,可谢盈的婚事总还得相看着。这些年谢盈的性子也算是扳过来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知道尊卑上下。
  只是矫枉过正,她变得比谁都重视规矩了。谢嘉鱼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总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安国公夫人虽然对谢盈有气,可也折腾了那么久了,气也消了,她不是个记仇的人,仇报了就算完了。谢盈也唤她一声母亲,她也尽心为她筹划一番。
  谢盈成了这么个重规矩的人,身上的妖娆之气倒是散了许多,变得端庄许多,看着是个主持中馈的主母样子了。只是这样子,若是私底下不懂得变通,说不得不会讨家中爷们的喜爱。
  为此,安国公夫人寻了好久,寻摸到一户人家,是户书香门第,父辈是个六品小官,家中唯有一子一女,闺女儿已经定亲了,长子是个举人,家中无一小妾姨娘。这户人家是一等一的重规矩,后宅里谁也越不过家中主母的,更是有家规规定家中男子无二十五无子不得纳妾。
  这种人家,搁以前安国公夫人绝对是不敢说给谢盈的,那不是结亲,那是结仇。至于现在嘛,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亲事定在来年的二月,时间倒是有些紧,不过那户人家的长子已经十九了,想快些成婚也是有道理的。安国公夫人整个年都带着谢盈,教导她人情来往和管家事宜,无一不尽心,竟是瞧不出这两人以前有心结了。
  自此,二姨娘对着夫人那叫一个毕恭毕敬,夫人说往东她绝对不往西,一时间府上竟是和谐极了。
  年一过,二月很快就到了。谢嘉鱼最后一个姐姐也嫁了出去,她去送了她。
  拿了整人高的一面水银镜给她添妆,“四姐姐,往后你若是受了什么欺负,尽管回府上来就是。”
  谢盈画着精致的妆容,显得她的面容更加精致妩媚,仿佛连眉梢都带着喜意。
  “我知道了,五妹妹,我……我以往真的糊涂,不是个好的。难为你们都不计较,我今儿在这儿对你说声抱歉了。”她站起身来,深深的行礼道歉。
  这个妹妹,她曾经嫉妒过,也曾经恨过,可到头来,全都化作了虚无。
  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这世间……唯有血缘是最深的羁绊。
  谢盈出了门,谢嘉鱼的备嫁生涯就开始了,她和苏瑾之的婚事近在眼前了。
  一般的新娘子,大抵面临着婚事的到来都会有些惊慌或是紧张的。但她却是没有什么感触,唯一的感觉大约是……这辈子,她能好好的嫁给苏瑾之了。
  上辈子的宸王,这辈子的睿昭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