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这是大部分人的观念,一个人有了感情,理智便会被蒙蔽,往往会为了感情做出许多不合常理的事,他希望她替他偷通天丸,便寄望于她爱上他。
  因为爱上了,便会义无反顾。
  可惜,季遥歌比从前还要理智,不止理智,还极度冷静。缺失幽精,她心如明镜,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再置身事外。这多少显得凉薄无情,季遥歌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有情时有有情的好,起码做为人是完整的,喜怒哀乐都是真实,感受也是真实。
  修仙论悟,若为修行借外力强断七情六欲,又从何去“悟”?唯有感受过,方能悟升。
  那是《媚骨诀》的真谛,亦是她如今最真实的体会。
  白砚撇开头,看着远处山峦,良久,方扶着山石尖锐的崖壁站起。他的伤很重,连站立都极费力,捂着唇用力咳了两声,他啐了口血沫到地上,又用衣袖狠狠拭自己唇周的血,脚步踉跄地往来路回去。
  “你要去哪?”季遥歌问道。
  “你都看穿了,我留下有何用?自然是回门派,找个地方等死。”他没转身,扶着山壁慢慢地走。
  季遥歌看着他背上触目惊心的伤,没开口。
  白砚走了两步却忽然顿步,背着她问道:“问你件事,任仲平说你被他杀了,是怎么回事?”
  “你的季师姐已经死了,我不是她。任仲平使的是炼阴煞术,能抽走一个人的魂魄元神。我被人夺舍,元神逃出,正巧遇上她被夺魂后的肉身……”
  平静的声音传来,像说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白砚扶着山壁的手却倏尔握紧,指骨被凌厉石尖划破,鲜血沿石壁流下。
  “是吗?”他语气很淡,“原来真的死了。”
  即便早已猜到,可亲耳听到时,那滋味也不一样。
  季遥歌朝他走了两步,被他喝止:“别过来!”
  “别过来……”第二声,很是无力,他肩膀靠到石壁,头也歪倚上去,忽全身耸动,不可扼制地笑出声来,“哈哈哈……那个傻子真的死了?”
  肆无忌惮的笑声。
  季遥歌沉默地听着。
  他笑够后开口:“你可知,她死的那日,任仲平用什么理由将她骗走的?”顿了顿,又道,“是通天丸。”
  语毕,他又笑了,语不成调:“你说她傻吗?”
  季遥歌仍旧沉默。高八斗说她的原身是个双绝体,天生缺少感情,那么后天呢?她有没爱上白砚?或者说有一丝动心?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然而季遥歌好奇。她缺失一魂,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顾行知了,如果有一天遇见,她也不知道会怎样。
  他笑了很久也没转身,直到身体撑不住,有些往下滑,他才咳着停下笑:“喂,我说我想和她结为道侣是真的,我想护她周全,也是真的,我曾经承诺过的,都是真的,你信吗?”
  这无关情爱,十二年的陪伴,于卑微中的扶持,无数光阴流转间的深厚情义……他的承诺,从来都不是假的。
  “我信。”季遥歌没有犹豫。
  纵有再多不堪,也总有一丝真实未曾泯灭,那是初心。
  刚才,她感受到他的情绪了。她本未到轻易感受他人情绪的境界,尤其面对的又是白砚这样心机深沉、擅于隐藏的人,这样的人,情绪最难捕捉,可就在刚才……他的情绪外放,无法收回。
  那感觉对季遥歌而言,仿佛眼前是春光明媚、百花绽放的山野,分明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她却如置身凛冽的寒冬大雪下,彻骨冰冷。眼见为虚,心里所感受到的,才最真实。
  大哭为喜,大笑为悲。
  他的笑,至悲至痛。
  “多谢。”他扶着墙壁,再度迈步。
  “你的伤,我有办法治。”身后人的语气一如即往平静。
  白砚再度顿步,季遥歌却快步越过他。
  她的声音闲凉:“日后别在我面前作那副姿态了,我不喜欢。走吧,出来很久,该回去看看任仲平了。”
  他一愣,却见她已慢步朝前,既不扶他,也不看他。
  所以,他赤红双眸的狼狈懦弱,她没有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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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露重,山间只剩月影祟祟。
  一道黑影降在刚刚季白二人苦战过的林中。林中漆黑一片,连月光也照不到,他却行动无碍,视同白昼。
  悄无声息地在林中走了两步,他忽蹲下身,手往地上探去,指腹沾起一丝灰烬放在鼻头轻轻一嗅,很快又抖掉。
  “阴鬼?”他自言自语,是叫人耳根发痒的低沉呢喃,极为动听。
  “呵……”片刻,他又笑了,“逃了两百年,居然是躲到万华来,难怪本尊寻遍鬼域都找不到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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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钩斜挂,万仞山的无数山峦像被洒了层霜粉,远眺时是甚少有的温柔。
  百里晴披着披风站在观星台上,风将脸颊吹得冰凉,却比不过她此时彻骨的冷意。
  四野俱寂无人,只有她身前的法阵里跪着刚刚回来的人,煞白的脸,僵硬的动作,赫然便是被白砚与季遥歌放跑的那个阴鬼。
  阴鬼将掌中玉环擎起。
  “天枭宗的紫焰环,是萧无珩亲自来了?”她喃喃两句,猛地攥起玉环,几乎要将那深紫色的玉环捏碎。
  恐惧一闪而过,很快,便有滔天恨意取而代之。
  天星闪烁,星河遥遥,比记忆里荒芜的天幕更生动迷人,但她还是怀念那片粗犷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