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她这会儿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桩无头公案牵涉到于家、宣王府、定国公府、胡家,没有一家是好打发的。本来那桩案子好不容易不了了之了,现在因为她和沈景兰沈景惠的争强好胜,旧案重提,于家和宣王不得恨死她了么?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宣王妃惶急无助。
  兴国公夫人叹了口气,“于家和宣王府是愿意息事宁人的,定国公府也无话可说,只有胡家难惹。本来只有胡家不肯干休,现在云家也出面讨说法了。唉,这真是桩无头公案,根本无从查起,接下来可有的烦了。你呀,你就祈祷这案子早日结了,于家和宣王府声名无损吧。”
  宣王妃扑到兴国公夫人怀里痛哭起来。
  “总之你以后万事小心吧。”兴国公夫人轻抚她头发,柔声交待。
  宣王妃抽泣,“我不怕。娘,我是在殿下奄奄一息的时候自愿嫁给他,自愿和他同死,就凭这份情意,太后和殿下也会始终爱护我的。他们现在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
  兴国公夫人神色有些怪异,借口要更衣,拉着宣王妃进了内室,瞅瞅四下无人,小声告诉她,“阿黎你要小心再小心。那个江湖游医,你父亲没有抓住,让他跑了。”
  “什么?”宣王妃惊叫出声,“怎么能让他跑了呢?”
  宣王妃这时真有些气急败坏了。她是从江湖游医那儿拿到的方子,她是明知道宣王有救才声称愿意冲喜、愿意殉葬,才如愿做了宣王妃,如果让那江湖游医活在世上,总归是个祸害,不一定哪天便会东窗事发。她要杀了那江湖游医灭口,兴国公、兴国公夫人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她一直以为凭着兴国公的手段,那江湖游医早就没命了呢,谁知竟让他给跑了!
  “小声点儿!”兴国公夫人听她这么大声惊呼,脸色变了。
  宣王妃什么也顾不上了,握着兴国公夫人的手哭,“为什么会让他跑了?爹那么多的下属,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连个……”
  兴国公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宣王妃,紧紧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你想让外面的人听到么?你想死么?”
  宣王妃弱弱的辩解,“外面全是我的人……”
  兴国公夫人冷笑,“有些机密,便是心腹也不能告诉,只能自家人知道,这个道理我没教过你么?”见宣王妃还在哭,心中有气,冷冷的道:“嫁过来之后稳固地位是第一要务,别的都先往旁边放放,我教过你么?为什么你不听?”
  宣王妃吱吱唔唔,“我以为……我以为……”
  兴国公夫人冷笑,“你以为你是有功之人,太后和宣王都看重你,是不是?傻孩子啊,他们就算再看重你,你还是名新妇啊,初来乍到,你想上天不成?”
  宣王妃无言以对,低声啜泣起来。
  兴国公夫人到底是亲娘,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没有办法,叹气道:“你父亲不会轻易放手,还要追杀那人。阿黎,你以后凡事小心,三思而后行,莫再惹事了,知道么?”
  宣王妃含泪点头,“是,娘。”
  兴国公夫人再三交待过宣王妃,才不放心的离开了。宣王妃既担心眼前的这些麻烦事,又担心那逃跑的江湖游医,“他不会出来告发我吧?若是那样,我可就惨了。”
  其实宣王妃想多了,在于雅猛的婚事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江湖游医的事,陆晟是不会暴露出来的。于雅猛出阁之后,还愁那名江湖游医不会出现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97章 不教
  云倾随着何氏回到石桥大街,云翰林也回家了。云倾便把宫里的事说了说,“……沈家姐妹和宣王妃拿云仪是宣王小妾的事当面给我难堪,我才不惯着她们呢,便把那桩旧案又提起来了。沈家姐妹倒霉了,太后禁止她俩入宫,也不许再出入宣王府。宣王妃好像被太后骂了一顿,也挺惨的。爹爹,人家说我一句难听话我也受不了,要立即反击,我是不是脾气太不好了啊?”
  “阿稚做的对。”云翰林向来斯文恬淡,却果断支持云倾,“对这种人不用客气,必须反击!娘子,阿稚,你们辛苦了,在家里歇着吧,我现在便去趟宣王府。按说云仪是那么个身份,我是不愿以云仪娘家人的身份去见宣王的。不过,宣王妃这么欺负我女儿,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四王子来了。”晴霞进来禀报。
  何氏虽是因为云倾在宫里遇到的事生了回气,听到晴霞这禀报脸上也有了笑容,“他来的可真是时候,请他进来。”
  云翰林却不大高兴,“他来做什么?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何氏嫣然,小声告诉云倾,“阿稚,你爹爹跟阿晟吃醋呢,觉着阿晟把他应该做的事做了,便显得阿晟太能干,他反倒无足轻重了呢。”
  云倾悄悄瞅了父亲一眼,掩口笑,“爹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这般争强好胜啊。就算阿晟做的事多了些,爹爹还是爹爹,怎会无足轻重?”
  陆晟自外进来,步子比平时快了许多,却依旧轩轩韶举,卓卓朗朗。
  “伯伯要到宣王府去,对不对?我陪您一起去。”陆晟向云翰林、何氏行礼问好,说道。
  何氏粲然,“你这孩子真聪明,问也不用问一声,便知道你伯伯要去宣王府了。”一脸笑,对陆晟显然满意极了。
  云翰林板起脸,“不用你陪。”
  何氏柔声劝道:“阿晟这孩子是一片好心,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况且有阿晟陪着你,我和阿稚也放心啊,你说对不对?”
  “就是,有他陪着爹爹,娘和我放心多了。”云倾帮腔。
  陆晟当着云翰林的面本是不敢多看云倾的,听到这娇柔清脆的声音哪里忍得住?目光迅速从云倾吹弹得破的小脸蛋上掠过,心海如有微风吹过,登时便被吹乱了。
  不行,他得赶紧把他的倾儿娶回家……就算年龄小暂时不能完婚,也要先把婚事定下来,这样才会略微安心些。这般美丽动人的倾儿,这般灵动可爱的倾儿,他怕被别人抢走了……
  云翰林被何氏和云倾一劝,不忍让妻子女儿失望,勉强答应了,“如此,有劳四王子了。”
  陆晟这会儿心思都在云倾身上,云翰林的话他听而不闻,没有任何回应。云翰林不悦,提高了声音,“有劳四王子了。”
  陆晟惊觉,忙道:“伯伯说哪里话,这是小侄份内之事。”
  他的态度虽然殷勤,但云翰林听到“这是小侄份内之事”,总觉得很刺耳,淡淡的道:“这是你热心助人罢了,哪里会是你的份内之事?”
  陆晟唯唯答应。
  何氏见云翰林答应了,很高兴,亲切的谢了陆晟,道:“你们早去早回,我在家里准备晚膳,做几个你们爱吃的菜。”
  云翰林听何氏这么说,简直拿陆晟当自己人看了,陆晟的待遇简直和他都差不多了,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想道:“回来之后我要看看,是我爱吃的菜多,还是阿晟爱吃的菜多。若是我爱吃的菜少了,要跟娘子不依。”
  他这想法何氏和云倾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恐怕会笑得肚子都疼了。
  陆晟陪着云翰林到了宣王府。宣王府的门房一开始知道是云翰林来,不当回事,“一个翰林,在我们宣王府算什么?”知道四王子陪着一起来的,登时打了个激灵,“燕王府的人可得罪不起!”忙飞奔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宣王便亲自迎接出来,“云翰林,四王子,有失远迎。”
  宣王看到陆晟长身玉立站在云翰林身边,心里一阵难受,很不舒服,“其实我也想这样站在云翰林身边,像晚辈服侍长辈一样,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
  陆晟淡淡的道:“宣王殿下,我和云伯伯来得冒昧,还望勿怪。”
  宣王很是不喜陆晟,但有太后的吩咐,他对陆晟还是很客气的,“四王子客气了。四王子和云翰林是贵客,本王欢迎之至,随时恭侯。”说着客气话,请云翰林和陆晟进去待茶。
  云翰林一直板着个脸,进去之后还是不大高兴,分宾主落了座,云翰林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宣王殿下,我今天来,是为了我侄女云仪。”
  宣王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云仪的死,本王也深觉可惜……”
  云翰林面色冷峻,“云仪她进了宣王府只两三天便被送往深山之中的寺庙苦修,是么?宣王殿下,我能请教一下原因么?”
  “这个……她和本王一起饮酒,本王醉了……”宣王不提防云翰林不问云仪的死因,却问云仪为什么会被送到许明寺,一时没想到什么说词,便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了。
  “殿下醉了,和云仪有何相干?”云翰林扬眉。
  “是云仪一直劝酒……”云翰林问得直接,宣王颇有些尴尬,“本王不善饮酒,府里有规矩,姬妾侍婢不许陪本王饮酒的。”
  云翰林拍案大怒,“殿下不善饮酒,难道自己不知道么?殿下自己不知节制,为何迁怒于他人?为何迁怒于云仪?”
  宣王不由的愕然。
  宣王觉得他方才所说的理由挺充分的。侍妾嘛,本身就是服侍男人的,服侍得不好,被送到偏远艰苦之处受惩罚,也是常有的事,却没想到云翰林竟指责起他来了……
  “云翰林,本王并非迁怒。”宣王呆了呆,道:“府里确实有这个规矩,送云仪到许明寺,是依规矩行事。”
  宣王说话还是委婉的,他身边一位侍从忖度着形势,笑道:“云翰林,宣王府自有宣王府的规矩,云姨娘违了规矩自然要受到惩罚啊。”
  虽然他是插话,但他说的话是在维护宣王府,而且说的是宣王不便出口的话,所以他插嘴之后,宣王虽然呵斥了一句,“不许多嘴多舌!”眼眸中的笑意却一闪而过,侍从心中窃喜,知道自己这插嘴算是插对了,忙躬身认错,“殿下教训的是。”退到一边,暗自得意。
  这侍从自以为话说得很在理,宣王也觉得他这话在理,云翰林却哼了一声,道:“云仪到宣王府不过数天便被送走,可见她到宣王府不久之后便犯了错。宣王殿下,宣王府有宣王府的规矩,这话不错,但这规矩云仪知道么?若她知道,是她罪有应得,下官无话可说。若她不知道,不教而杀之谓之虐,却是宣王府不对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宣王不假思索的道。
  每个进府的人都有徐夫人负责训诫,他不能喝酒,徐夫人自然是知道的,怎能不告诉云仪。
  “下官却是不信。”云翰林冷冷的道。
  宣王涵养很好,一直面带微笑、心平气和跟云翰林说着话,他的侍从却已是气愤得不行了,“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敢到宣王府来撒野。今天你是和四王子一起来的,所以殿下待你格外客气,容得你这个小妾的叔父当面质问于他。你还得理不饶人了,还没完没了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坊啊。”欲待再开口说些什么,陆晟冷幽幽如剑光如寒芒的眼神扫过来,侍从心里冷气直往上冒,缩了缩脖子,垂手侍立,不敢则声了。
  “但凡有新人入府,总是有本王的乳母徐夫人将府中规矩一一告知的。”宣王耐心的道。
  “徐夫人一定没有告诉云仪。”云翰林下了断语,“云仪这个姑娘的脾气禀性,下官略知一二。她虽然说不上多么聪明谨慎,却也不是个傻子。她才进府不过两天,如果徐夫人告诉过她,她会听而不闻,还陪殿下饮酒么?情理上讲不通。”
  宣王听了云翰林的话,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是啊,如果乳母跟云仪说过,云仪为什么要明知故犯?”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云翰林挑出错来。若让云翰林挑出了错处,岂不麻烦?”
  他语气委婉的说道:“云翰林此言差矣。妇人女子无知无识不懂道理不听教训的很多,便是有人明示过了,也不会放到心里。云仪或许便是这一类人。”
  云翰林是个重感情的人,听到宣王这话,眼圈便红了,“仪儿嫁给你做什么呢?她惨遭横死,你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反倒败坏她身后的名声,说她无知无识,不懂道理,不听教训。她进宣王府的时日虽短,却也曾经是你的枕边人,你就这么对她么?”
  宣王微觉狼狈,“不,不是这样的。”
  陆晟起身走到云翰林身边,语气恭谨的道:“伯伯,您是斯文人,不惯和人争执,您暂时歇一歇,这种俗事还是由小侄来效劳吧。”
  云翰林是做叔叔的人,云仪再不争气也是他亲侄女,提起来哪有不伤心的?他一旦伤心,便有些些哽咽了,也就不和陆晟客气,默默点了点头。
  陆晟身姿如松,挺拔傲岸,“现在我代表云伯伯,我说的话,便是云伯伯想说的话。宣王殿下,方才你说徐夫人一定告诉过云仪,对么?可否请你将徐夫人叫过来,咱们当面问问她。”
  侍从心中真想骂人,“云仪就是个小妾啊,小妾的娘家人在宣王府算什么?敢这么命令起我家殿下来了。唉,偏偏云仪的叔叔是个翰林,燕王的四王子也是邪性了,要代表云翰林说话。”
  宣王也觉得眼下这个情形真是难办。答应吧,为了云仪一个小妾未免太兴师动众了。不答应吧,陆晟能愿意?云翰林能愿意?算了,人死为大,云仪进宣王府后不久便送了命,宣王府虽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仁善为怀,她死之后总要善待她的家人的。
  “四王子,此事不难。”宣王温声道。
  他命侍从去请徐夫人。侍从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着去了。见了徐夫人,侍从抱怨的把事情略说了说,徐夫人心里打了个突突,“那天我摆架子来着,忘记说了。幸亏云仪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一定是没事的。”再三安慰自己,跟在侍从身后来了。
  徐夫人心怀鬼胎,进来拜见宣王和陆晟、云翰林的时候虽张作镇静,眼神却闪烁不定。陆晟冷眼瞧着这个女人,心中微哂,“她若不心虚,怎会这样?”
  宣王对他的乳母是很客气的,温和把陆晟的要求说了说,“……乳母,你可告诉过云仪府里的规矩么?”
  徐夫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是告诉过她的。”
  陆晟声音淡淡的,却自有慑人的威严之意,“你哪天告诉她的?当时情形如何?还有谁在场?”
  徐夫人迅速转着念头,“我自然是说我告诉云仪的时候只有她和我两人在场最为安全,不需旁证。可按照常规,我宣示府中规矩的时候应该是郑而重之在厅堂说的,又怎能没有侍女、婆子在旁?”她装作在回想往事,念头转了好几转,终于还是说道:“我自然是在瑞祥堂的前厅中见她的,当时还有我两名侍女玉玲、玉秀,还有府里的新姨娘。”
  徐夫人衡量过了,如果说只有她和云仪,那也太糊弄人了。说出玉玲、玉秀和新姨娘却没事,这三个人全是她的心腹,便是叫将过来,也只会顺着她的话意承认,不可能会出卖她的。
  宣王微微笑了笑,笑容中有着满意之意,客气的对陆晟道:“四王子,徐夫人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陆晟不慌不忙的道:“请徐夫人把当时的情形讲一讲。”
  徐夫人心里很有些憋气,“一个小妾罢了,害得我被人这般追问。”当着宣王和陆晟的面却不敢不说,便编了番谎话,“云仪过来拜见,我便把府里的规矩一一告知,没有一条遗漏。”
  陆晟把当里的情形一一问过,命徐夫人站在一边,请宣王命人把带玉玲 、玉秀、新姨娘带来。宣王颇有些不耐烦,又有些不安,欲待不依陆晟,却好像他心虚怕了似的,只好忍气让人带了这三个人过来。陆晟却不许这里的侍从去叫人,“劳烦殿下另外差人。”
  宣王苦笑,“四王子怕侍从和那三人通了声气么?何至于此。这不过是件小事。”长叹一声,果然从外面叫了人来,去叫那三个证人了。
  陆晟淡声道:“对于殿下来说自是小事。对于我来说,和云伯伯有关的事都是大事,必须郑重,不敢怠慢。”
  宣王无语。
  呸,这个四王子也太会拍云翰林的马屁了吧?好歹也是燕王的王子,巴结起云翰林来,跟个没出息的穷小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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