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宋玉和心道:“他们这三兄弟,他好风雅之道,却不善与人交际,难以斡旋官场;而二弟玉洪性格活泼,精于诡辩,广交际,朋友遍天下,却难免失了稳重;唯有三弟,醉心于孔孟之道,若是加以善诱,将来若是走了仕途,说不定还能为宋家光耀门楣……
  可怕就怕,他这三弟随了林氏妇人的小肚鸡肠,那倒糟蹋了这么一根好苗子了。”
  “秋高物燥,你要仔细着三少爷的饮食,多炖些养阴清热、清心安神的补品。”宋玉和对乳母交待了一番,“还有,老爷的藏书对三少爷来说过于晦涩,若是三少爷想看书,可以去我书房看看,提前和大少奶奶打声招呼就可。”
  谁都知道宋玉和爱书如命,闲杂人等是不可进入他的书房,就连二少爷玉洪都不行,现在他主动开口给了玉德这个特权,谁说不是拉拢交好之意呢?乳母挫着手,兴奋的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那老奴代三少爷先谢过大少爷了!”
  宋玉和摆了摆手,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荆襄和玉珠的笑声。
  清风明月,伴着朗朗笑声,宋玉和站在廊下,静静听着,一时没有进门。
  “嫂嫂,我又写好了一个字,可以吃桂花糕了吗?”玉珠奶声奶气央求荆襄,“嫂嫂,我都写了好久的字了,能不能歇一会儿呀?”
  荆襄摸摸玉珠的头,弯下腰一看,半柱香过去,玉珠确实完成了她布置的任务。
  可是……荆襄簇着眉纠正宋玉珠,“‘玉珠’的‘玉’字有个‘点’,你写的是个‘王’字!”
  宋玉珠歪着脑袋,“我不会写呀,嫂嫂,你教教我嘛!”
  荆襄刚要提笔,宋玉珠道,“在我写的字上改就好了!”
  荆襄耐心的在“王”字上点了个“点”,“这才念‘玉’字,玉珠可要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可不能写错了。”
  宋玉珠拍掌道,“嫂嫂真棒,写的真好!”
  荆襄笑了,她这个小姑子实在是太会说话了,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
  宋玉珠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儿,“现在可以吃桂花糕了吗?”
  原来是惦记着桂花糕,所以才这么乖呢!荆襄哭笑不得,从多宝阁的最上头拿下来一盘点心,这是她亲手为小玉珠做的桂花糕,她这个小姑子最是贪吃贪玩,要想叫她认真学点什么东西,一定得拿点好吃的诱惑着。
  宋玉珠心满意足的捏了一块桂花糕,伸出舌头舔了舔。
  和英国公府的桂花糕味道有一点不一样,但是也很好吃。
  她一口塞到嘴里,又习惯性的舔了舔手指,荆襄拍掉她的手,教育她道,“玉珠,母亲说过你多少次了啊,吃过东西不要舔手指,那样很不雅观。”
  “好吧。”宋玉珠答应的痛快,一会儿又拿起一块桂花糕,重复上述过程,末了还是控制不住的舔舔手指。
  荆襄也知道管不了宋玉珠了,这个小习惯真不是一时半会儿改得了的。
  她会心一笑,满足的看着玉珠吃下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心里却想着:若是有一天,玉和也能这么开心的吃完她亲手做的糕点该有多好啊。
  “诶,大少爷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门外传来李妈妈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见宋玉和有些尴尬的进来了,他不自然的看了荆襄一眼,微微一点头,便蹲下来抱起了宋玉珠。
  荆襄知道,宋玉和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妹妹,他是个好兄长,将来也肯定是个好父亲。
  只可惜……
  荆襄垂下眸子,一时又有些落寞,再抬起眼,正好与宋玉和的视线相撞。
  她收敛起眼中泛起的酸涩,还是最常对他露出的笑脸,“母亲交待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宋玉和一边拍着宋玉珠的背,一边道,“祁瑜性子古怪,轻易不为人作画,我听说,就算是当朝太子向他求画,他都以身体不适婉拒了,咱们家三兄弟连祁瑜的面都没见过,哪里好意思开这个口。”
  荆襄想了想,道,“若是我在女眷这头走动走动,能不能……”
  “不妥,平宁大长公主爱子心切,我听祁煊说,祁瑜喜在夜半作画,平宁大长公主自然不希望他为此点灯熬油伤了身子,又怎么可能走这个人情呢?再说,那祁瑜也不是能被人左右的个性。”
  这可就难办了,交情没有、人情也没有,看来指望祁瑜作画一副为外祖父拜寿是没指望了。
  “那祁瑜的画真的那么好?他今年不过才十五岁……”
  大夏朝最不缺的就是名画家,荆襄就不相信,一个才十五岁、没有什么阅历的孩子能有多高的造诣,就算是再有天赋,和那些上了年纪的画师比起来,肯定还是有所不如的吧?能被吹捧到这个地步,未免有沽名钓誉之嫌。
  宋玉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但也没打算多做解释。
  毕竟,很多事情就算和荆襄说,她也是理解不了的。
  宋玉珠搂着宋玉和的脖子,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们谈论外人,只是听着听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宋玉和和荆襄两人相视一笑,宋玉和无奈的摇摇头,李妈妈伸手把宋玉珠接过来,歉然道,“三小姐一到这个时候就要睡了,打小养成的习惯……”
  荆襄看看外面的天色,“确实不早了。”说着便派人去拿了毯子,把宋玉珠严严实实的卷起来,李妈妈有感于荆襄的细心,感激的对荆襄笑。
  宋玉和在一边看着,他这个妻子,一举一动都甚为妥帖,深得全家老小的欢心。
  可越是如此,他这心里就越觉得异样。
  宋玉珠再一睁开眼,又是在英国公府的小窝醒过来。
  她驾轻就熟的又溜到了昨天那个风雅精致的院子里,肚子依然是饿的。
  祁瑜的房间依然亮着灯,只是这一次,窗上没有了修长的人影。
  “喵呜——”宋玉珠伸出小爪子挠了挠门。
  说好了,我今天还来,你们怎么关门呢?
  她的小爪子挠在木头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开门啊,我饿了,我要吃点心。
  挠了好一会儿,门总算打开了,宋玉珠如愿以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等着东篱把她抱进屋去。
  东篱却紧皱着眉头,望门里看了一眼,对宋玉珠作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是让她不要吵闹的意思么。
  好吧,不让叫就不叫,有吃的就行。
  宋玉珠歪歪头,摇了摇尾巴。
  东篱叹口气,蹲下来抱起宋玉珠,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把宋玉珠抱进屋,而是抱着她回了金蟾那里。
  ☆、第9章
  今年金陵的秋天格外干燥,气温总是变化不定,近两日更是温度骤降,畏寒的人屋中都开始烧起炭盆,金蟾身子骨弱,也是格外怕冷,奈何她一个灶房不起眼的小仆丁,哪里分的上碳火,住的又是最简陋的下等房,门窗不严密,到了晚间,冷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吹得屋子里像个冰窖似的。
  金蟾蒙在被子里,身子蜷缩成一个虾米的形状,却依然冻的直打哆嗦,上下牙关也因为发抖撞得磕巴磕巴响。
  正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猛的坐起了身子,视线落在屋子的角落。
  糟了,小白猫又不见了!
  这次又会跑到哪个贵人那里去?
  昨天,小白猫就半夜溜了出去,天亮了才被二少爷院里的小厮送回来,也是幸运,二少爷并没有针对这件事责罚她,若是换了平宁长公主,非得把小白猫的皮都扒了。
  所以,今晚金蟾休息前格外注意说好门窗,可是没想到小猫竟然这样聪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又跑出去了。
  这已经是捡到小白猫的第三天,说来也奇怪,这小白猫一到白天就睡的昏天黑地,怎么都叫不醒,而到了晚上精神才会特别充足,这让金蟾颇为不解,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大夫问问,忽然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一开,东篱卷着寒气冲进来,结果发现屋里竟然比外面还冷,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跺了跺脚。
  金蟾有些措手不及的,她这座小庙哪里承受得住东篱这样的贵人,虽然东篱也是个下人,但是毕竟是二少爷跟前的红人,于他们这等低贱的末等奴仆来说,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都说君子远庖厨,灶房这种地方,那些身份尊贵的男人是轻易不踏足的,所以,虽然二少爷的院子离他们这边只有两道墙的距离,素日还真是难有打交道的机会。
  金蟾从东篱进屋的那一刻开始就内心忐忑,直到东篱打开手臂,遮住怀中物的黑色斗篷也随之撩开,金蟾总算发现了东篱怀里的那个小圆脑袋。
  “这……”
  东篱无奈的对金蟾说,“你养这猫怎么老爱跑我们少爷院里,都两天了,一到晚上就去。”
  他的声音里没有指责也没有质问,但是在金蟾听来,却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她哆哆嗦嗦伸出手,想试试东篱会不会把小白猫还给她,然而东篱却紧紧搂着小白猫,丝毫没有理会金蝉的意思。
  金蟾心里发虚,想讨好东篱,又笨拙的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
  东篱自顾自的在屋里走了两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简陋却还算干净整洁。
  只是……
  “这屋子怎么这么冷?”他向来在二少爷的房间待惯了,因为祁瑜怕冷,所以屋子里除了夏天,几乎一年四季都烧着炭火,暖炉更是从不离手,东篱和祁瑜寸步不离,更是已经习惯了温暖舒适的地方,这下子乍一来到这下等房颇为不适应,低头对怀里的小白猫道,“怪不得你总往我们二少爷那跑呢,是不是因为我们屋子暧和?”说着,东篱禁不住爱怜的摸摸小白猫的脑袋,“小畜生,挺会享福啊!”
  小白猫被东篱摸过后,“嗷嗷”叫了两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东篱玩心更甚,又摸了小白猫两下,“怎么了,不喜欢我摸你啊?我就摸你,就摸你!”
  他一边说,一边揉搓小白猫的脑袋,小白猫伸出爪子想挠东篱,但是想到以后还要去吃点心的……
  好吧,还是不要得罪人了。
  赵老先生教过的:忍一时风平浪静嘛!
  金蟾目瞪口呆的看东篱和小白猫玩闹,忽然都有一种“自己是多余”的错觉。
  东篱逗猫也逗够了,毕竟心里还装着事,总算把小白猫交还给金蟾。
  金蟾躬身接过,小心翼翼道,“老奴保证,日后一定严加管教,决不让小猫再到处乱跑打扰二少爷休息……”
  “喵~”
  这下子,宋玉珠感觉出不对劲儿了。
  怎么了,不能乱跑?那还怎么去找好看的男人要点心吃呀?
  她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金蝉的胸前的衣料以示抗议:我还想去呢!
  金蟾一边尴尬的把宋玉珠不安分的爪子按下去,一边对东篱赔笑,“老奴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宋玉珠彻底炸了毛,在金蝉怀里蹭啊蹭的。
  喵呜呜——凭什么呀!
  东篱看这小猫不安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食指在宋玉珠粉粉的小鼻子上点了一下:“怎么着,舍不得我了吗?”
  宋玉珠瞪着圆圆的眼睛:才不是舍不得你……
  但是为了以后还能去那个院子玩耍,宋玉珠难得乖乖的叫了一声,直把东篱的心都叫化了。
  “其实吧……也不必这样,这畜生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东篱面色缓和,和颜悦色的对金蟾说,“没事把这小畜生抱来给我玩玩,也算给我解解闷,不过晚上看好了,别让它到处乱跑,尤其是像今天这样,二少爷身子不舒服,吃了药好不容易才睡下,扰了二少爷休息怎么说?”
  “二少爷又不舒服了么?”其实,对于英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来说,“二少爷病了”都是一件再为寻常不过的事,所以金蟾只是顺口问一句而已,在金蟾的印象中,祁瑜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身子一直没好过,平日里甚至鲜少出门,就算在府里,更多的也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神神秘秘的,府里的人都很难见他一面,而且,他几乎每年都会生一场大病,每次大病时大夫都会断言活不过这个春秋,府里就会鸡飞狗跳的上下折腾,然而奇迹般的是,二少爷的身子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化险为夷,勉勉强强的度过年关,之后又开始新的苟延残喘的生活……
  时光荏苒,没想到啊,就这么病着病着,二少爷如今已经活到了志学之年……
  一个“又”字,仿佛勾起了东篱心中的前尘往事似的,他家二少爷这些年可真不容易,生病的次数都快赶上吃饭了。
  到了如今,大家对他生病的消息已经习以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