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苏
  宋明月胆子也大了起来, 尝试搂了搂她的大脑袋, 没看见她反对就胆子非常肥地在上面亲了亲, 咧嘴笑开来, 示意她往左边走, “左边, 清雪,往左边。”
  两人在行走方向上就达成了共识, 宋明月太累的时候,就听停下来示意自己需要休息, 她大概不懂什么是休息,但有了上次的经验,差不多卡着十个小时的时间,她就会主动停下来,还会给他找能挡光的地方, 他休息的时候她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好像他是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生物,就这样守着, 看着, 永远不会变一样。
  睡前她是什么姿势, 醒来她依然是什么姿势, 四处次以后宋明月就忍不住给她看了时间,这些固化的东西她扫描识别了就会懂, “清雪看时间, 如果有一天, 到了九十六个小时,我还没醒过来,那清雪就自己走了,去找吃的,往北走,能找到吃的。”他最不愿看这样的事发生,但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从小身体就和平常人不同,血管壁很薄,哪怕清雪治好他以后,这些参数都没变,寻常还好,但涌入大量的液态金属,他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得过来,他会努力活着,但为防万一。
  面前的人好似听懂了,好一会儿摇头,张口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来,是存储在她记忆卡里的九州词汇,说得艰难,“守着你,等你,一起走。”
  等你,一起走。
  这是他几天前对她说过的话,她竟然记住了,并且在认真的履行着。
  宋明月呼吸凝滞,心痛得无以复加,是真的忍不住,把她的大脑袋揽进怀里了,他得快些找到能融合身体的仪器才是,他要和她相伴到天荒地老。
  宋明月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示意她,“走,清雪,我们接着走。”
  “走。”
  她就跟着说了一句,宋明月心里正酸酸涩涩的,却总能被她逗笑,她是真的很会模仿,在他第六次摸摸她碰碰她,甚至偶尔亲一亲她的脑袋后,她也会凑近来,只是力道太大,常常一戳就把他推倒了。
  宋明月就觉得她很特别,因为他接触过无数的,成千上万的机械人,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的,甚至包括那个中枢首脑,就算那个中枢首脑有感知,有情绪,那也是极其单调的,而清雪是明亮耀眼的,可爱的。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走了几个小时后,找到了一艘产粮飞星。
  里面有机械兵,五个。
  所有的机械人都对人类抱有恶意,宋明月并没有让清雪做什么,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企图捉住他当肥料的机械人就已经被炸飞了。
  一招都没挡住,就直接被撕成了碎片,在清雪抗拒着指令的情况下。
  是一个简易的制造中心,因为远离了战区,所以才被保留下来,那几个机械人大概是漏网之鱼了。
  宋明月检查了一遍设备,发现能正常运行就松了口气,最近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干一点活就头晕目眩的,宋明月启动仪器测试运转着,就在飞星里四处逛了逛。
  这艘浮星里的机械人只是最底层的工种,储存着的食物只有一些矿石,宋明月搬来堆在清雪面前,但是她尝一口就不肯再吃了,宋明月看得失笑,虽然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还是不忍她有些眼巴巴的神情,捏了捏这些石头块,也不想她吃这些硬邦邦的东西了,让她等一等,就放血又喂大了一头血兽,切小给她。
  宋明月脸色有些苍白,最近血兽的个头越来越小了,但是不用担心,只要在这里安顿下来,他就能饲养异生生物,这在地球上就已经是一种成熟的技术了,对他来说只要编辑好程序,重新加载进他准备好的内置卡,到时候安装进自己的脑子里就成,这样哪怕有一天他完全失去了属于人类的情感和智慧,忘记了自己有多爱她,也能保证一辈子守着她,给她找吃的,保护她不受到伤害。
  宋明月站不动,就坐下来,杵着下颌头很晕,知道他可能要陷入昏睡了,匆忙处理了一下手腕上的伤,握了握她的手道,“清雪,你先自己吃着,我睡一会儿啊,太困了。”
  宋明月看她不动,目光反而落在他手腕间,就往后缩了缩,用纱布盖住了那些口子,温声安抚道,“清雪不要担心,没关系的,也不要节省饿肚子,以后我会养很多更好吃的异兽给清雪吃。”
  机械生物的吞噬量大得惊人,对比起其它,清雪吃的很少,尤其是最近,他能感觉得到,她在刻意的节食,宋明月想再和她说说话,但困意涌上来,眼皮也越来越沉,直接就趴在操作台上睡过去了。
  面前的人类趴在桌子上昏睡不醒,他的手臂上翻着许多口子,有些伤口已经结痂了,有的还是新鲜的,最近他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脸色也越来越白。
  血兽是拿他的血养大的,每次过后这个人类就特别的没精神。
  吃着吃着就吃不下去了,有什么强行挤进了脑子里,那些它不熟悉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一点点往她的内核里渗透,两人第一次见面,一起上的学,一起荡的秋千,一起拍的好看的照片,一起过生日,一起去的中南岛,一起在太空并肩战斗,还有一个可爱的宝宝,经历了很多。
  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了。
  画面里那张的容颜和面前这个人类渐渐重合起来,还有那双好看的眼睛,暖意融融,和刚刚他看着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带着糖果的味道一样,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很安心,很满足,很希望他好好的,健康,快乐。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动了动咕噜咕噜大滴润湿的东西滚落下来,打在被他切好的血兽块上,含含糊糊的喉咙痒痒的,张了张口就唤了声明月……
  机械臂拍在胸口上,却不能缓解里面莫名其妙的难受,检测程序检测不出哪里出了毛病,但是很闷,疼,比违抗命令的时候更难受,且让她想动粗,但不是对面前的人类,虽然清理人类的命令一直在运转。
  她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他的手腕上,喉咙里堆着的肉块咽不下去,最后搁下了,转而拿了旁边堆着的石头块。
  宋明月惦记着要融合的事,睡得并不安稳,睁开眼睛动了动酸疼的肩膀,看桌子对面她咔嚓咔嚓嚼着石头块,旁边肉还堆着,急忙伸手去拦,“这个太硬了,也不怕崩掉了牙,你先把肉吃了,清雪安心,以后我会想办法的,不会没有肉吃的。”他就不应该把这东西拿出来,嚼着这么硬,她能消化么?
  能的,不管吃什么,不想让他再流血了。
  然后宋明月就看到她的嘴巴往两边裂开了,露出里面的钢牙,原本铜铃一样大的眼睛就挤在了一起,弯弯的,宋明月迟疑问,“清雪,你是笑了吗?”
  然后面前的大脑袋就歪了歪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宋明月吃惊不已,研究机械生物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机械生物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面部表情,或者说是表情。
  真好啊。
  宋明月也跟着笑起来,伸手碰了碰她的大脑袋,觉得她是真的可爱,可爱得他真的,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唉,宋明月知道她听得懂,站起来凑过去用额头贴了贴她,轻声道,“等着,清雪,很快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别去,明月,回去。”
  那些挤进内核里的画面似乎是让它改头换面了,程序指令在一旁运转,没有停歇,但它并不想做那些,它希望面前的人类能够回去,回到他该待的地方去,记忆中有一颗蓝色的,漂亮的星球,明月该回那里去,他在那里,会生活得很好。
  很机械的声音,带着杂音很难听,落在宋明月耳朵里却跟天籁一般,宋明月觉得自己在做梦了,“清雪,刚认识我了么,我是谁。”
  宋明月问完就一直秉着呼吸等着,机械生物是不常开口的,哪怕高等机械生物具有发声系统,识别语言文字功能,但它们通常也是不开口的,因为不需要交流,“清雪,你刚才唤我什么?”
  “明月,宋明月。”
  “明月,明月。”
  唤着这两个字让它开心快乐一般,重复唤了好几次,宋明月高兴得不行,又把肉搬到了她面前,“吃这个吧,一会儿我醒来,就会培育很多的异兽,以后不缺吃的。”
  大脑袋有些僵硬地摇头,手指碰了碰他手腕上的伤口,轻轻握起来,整个机械爪子把他一整个都包在里面。
  它没再说话,宋明月却懂了,她不希望他流血了。
  她在一点点恢复,可能有一天,真的会记起他们之间的种种来,她不记得他也没关系,但如果记得他,那他真的会高兴疯了的。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握手,也是清雪第一次注意力道这种东西,否则她真的稍稍用力就能把他的手掌一整个扯下来。
  宋明月觉得他完了,现在看这个冷冰冰的大爪子,都越看越可爱了。
  宋明月拉到唇边亲了亲,温声道,“清雪你在这里等一等,不要过来碰我,等我醒来。”
  大个子就捧着它被亲了的爪子,呆呆坐着,宋明月哈哈乐了一声,若非够不到,并且她现在也没有头发,他真的要在她脑袋上揉一揉的。
  宋明月大概是整个蓝星里对第三宇宙生物研究最彻底的人,无论是融合,还是切割,他甚至能控制好度,控制不好也没什么关系,他所有的诉求都写在程序了,只要融合成功,那么他以后的行为和他的思想是完全统一的,并没有矛盾冲突的地方。
  【切入接触模式,请准备。】
  宋明月躺在了操作台上,朝那边目光一直追着他的清雪安抚地笑了笑,示意她别出声,不要担心,等操作台边上的液态金属蔓延上来,就给自己注射了麻醉剂,然后闭上了眼睛。
  不能让他这样。
  陈清雪头疼欲裂,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炸开来了一般,让她整个身体所有的关节都在收紧变形,周身的能量疯狂地运转着,陈清雪奔到了操作台面前,手接触到记忆金属后直接读取了这些正准备输出的程序数据。
  很多密密麻麻的资料文献、科学技术,很容易就提取了和陈清雪三个字相关的信息。
  宋明月爱陈清雪。每一个名词都有定义,dna定义的名字,永远保护陈清雪,照顾陈清雪一辈子,无论将来面对的是什么,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还存储着许多他们在一起的视频和影像,甚至定时定点的规定好每天给她做糖果和甜品……
  身体疼得像是要撕裂成两半了,机械臂大力敲了一下脑袋,凹进去一个坑,却未能减轻症状。
  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不能这样,不能让明月变成她这样的,不管是什么,明月不能这样。
  顾不上因为抗争溢出来的鲜血,陈清雪伸手关掉了操作台边上的启动按钮,等那些将要触及他全身的液体收缩回去,这才在旁边坐下来,看着这张昏迷中的容颜,心脏的位置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握着他的手坐了好长时间,看着他的容颜,机械臂从后脑的地方掏进去,撕裂了皮肉,存储卡和能石都藏在那里面。
  产生的感觉让她清晰的意识到这就是疼痛了,但比起心脏那一阵阵的抽疼,要好很多,尚且能忍受,脑子里似乎有两个人再说话,一个不断预警,企图制止她停止自毁的行为,一个拼了命的想要把脑子里装着的两样东西拿出来。
  陈清雪指尖稍稍用力,就把东西拽出来了。
  四张储存卡,还有一颗能石,疼痛和记忆一齐席卷了她的整个心脏,看着躺在操作台上已经脸色惨白瘦成一把骨头的人,泪水几乎一下子就涌了上来,陈清雪伏在操作台边,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一样,汹涌而出。
  因为挂心妻子,宋明月给自己的麻醉时间并不长,睁眼就看见了趴在操作台边上的清雪,还有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心跳都停止了,探测到她只是昏迷,这才喘了口气,坐起来给她查看,一动就发现了台子边上放着的四张卡,还有一颗火红色的能石,看伤口就知道她是强行把这两样东西扯出来,这才疼得直接昏迷不醒,又气又心疼,只得先把她放平了,想办法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