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即使自己感受不到,至少,他也想亲眼见一见。石斐然和林升云都给他放过电影,但那隔着一层屏幕,总是给了他一种虚构感。他需要自己去看,去体会,去——
  少年有点沮丧地往后仰躺下,用剧本遮住了脸。
  他已经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到这一刻,大脑里反而开始胡思乱想。他一会儿想,今天似乎是九月二号,叶于渊说他今天要回国了,是直接回南市吗?
  一会儿又想,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之前小刘说的‘喜欢’他吗?他觉得是喜欢的,但那种情绪没有强烈到‘林殊恒’的地步,更加接近一种荷尔蒙的吸引。
  而林殊恒不一样。
  他喜欢的那个人……也许是方建国,也许不是,方怀还并不能确定。林殊恒不仅仅是被他所吸引,更加把他当成了信仰,方怀想着林升云同他说过的话。
  那种感觉,比起荷尔蒙的吸引,更加像是——
  像是什么?
  他一时并不能抓住那个答案,这也许是他根本感觉不到、演不出来的症结所在。一开始林升云以为他是无法理解同性和同性的感情,那却是大错特错的。
  在方怀眼里,同性或者异性并没有区别。他所不能理解的,是这种情感本身。
  少年仰躺在地面上,剧本遮住眼睛。他想了许久,却理不清头绪,最后睁开眼睛。方怀的视线被剧本遮挡着,他微抬了抬剧本,随意地往不远处望去。
  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有那么一秒,方怀的呼吸暂停了片刻。
  午后的风带着夏末的味道,头顶是大片如油画般湛蓝的天幕,白色翅膀的鸟儿羽毛被风掠起。而就在那一秒,风声忽然停滞,耳边空气流动的声音被无限拉长。
  ——是叶于渊。
  刚结束一场长达十个小时的航行,从瑞士到华国,那人有些风尘仆仆,肩上落着午后的光。他想见他,所以刚落地就来了,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叶于渊过来时,看见方怀在认真的看剧本,也不愿意打扰,便在一边的屋檐下认真地等待。半晌后,叶于渊问助理要来素描本和笔,看方怀两眼,落笔勾勒一道轮廓。
  而方怀抬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不远处那人一手握着素描本,垂着眼眸,画笔游移着描绘。他沉默地立在那里,身后是小城市杂乱又充满烟火气息的环境,而他整个人与那分割开来。
  男人面上不见什么特殊情绪,垂下的眼睛里情绪却温柔极了。那人忽地注意到方怀的注视,抬起眼看他,就是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他有些猝不及防,更多的情绪没来得及收敛,就这么完全摊开在方怀的眼中。
  下一秒种,男人怔了怔,有点仓促地移开视线,抿起唇角。
  世界上有三个事情掩藏不住,贫穷,咳嗽,爱一个人。
  他上一秒还在想,能不能亲眼见一见‘喜欢’这种情感的模样,却没有想到,这一秒就在叶于渊的眼中看见了。
  叶于渊喜欢自己正在画的那个人。
  那种情绪很郑重,压抑隐瞒了许久,藏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只在压抑到极致时才会露出一点点痕迹,不为任何人所知。
  方怀握着剧本的手猛地一滞。
  静止的风声缓缓流动开,他的思绪却被扯着停留在上一秒。就在那么短暂的一秒,大脑里所有纷乱的思绪沉寂下去,然后——
  所有从不曾出现过的画面与色彩忽然一一浮现。
  方怀霍然站起来。
  ……他知道该怎么演了!
  第52章 喵喵
  有那么几秒钟, 方怀只觉得血液流速都加快了。
  他只是看着那个沉默着的男人, 忽地理解了林升云解释过无数遍的‘想爱不敢爱’是什么意思。伴随着许多画面,把剧本里早已烂熟于心的话一一串联起来,染上色彩。
  想爱而不敢爱……
  是小心翼翼,是如履薄冰,是沉睡时落在额前的吻,是轻到说不出口的一句告白。
  姿态放得太低, 甚至有点卑微和可怜。
  方怀看着叶于渊,心里竟然涌上一些类似同情的心情,不是高高在上的可怜, 同情中还夹杂着一些疑惑和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生气。
  他想,叶于渊是很好的一个人。叶于渊平时给人的感觉是内敛冷淡的,其实并不是圆滑温润的性格, 内里有他的骄傲与锋芒,只是并不显露。
  原来叶于渊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又怎么舍得让他这样?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但那些想法只是浮光掠影地从方怀脑海中拂过,很快便淡去了。
  小城市午后的阳光很温柔,湛蓝的天幕泛着玻璃珠似的色泽。
  方怀一手握着剧本, 身形利落地单手撑地站起来,几步迈到男人身前。
  “叶于渊,”高挑瘦削的少年微仰了头去看叶于渊, 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是不带一丝杂质的惊喜, 他一点点笑起来, “你回国了?辛苦了。”
  叶于渊垂着眼眸看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并不会热,虽然已经是夏末,中午阳光还是晒的。但他仍然穿着挺拓的西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裁剪合体的西服突出了宽肩与极好的身材比例,整个人仅仅是站在那里,眉间拢着层的郁色,气势冷淡又优雅,是个英俊寡言的上位者。
  但他看向方怀时,那些隔阂与藏在冷淡下的锐利又软了下来。
  他不着痕迹地合起素描本,骨节分明的食指握起铅笔夹进素描本中,同时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少年身上走了个来回,片刻后眸色微沉。
  瘦了。
  ……这才几天?
  “吃午饭了?”他低声问。
  “还没有。”方怀也在认真地看他,片刻后摇摇头,诚恳道,“下午还有一场戏要拍,拍完再去吃。”
  叶于渊眉头微蹙了蹙,片刻后说:“还有多久开拍?”
  “二十分钟。”
  的确来不及吃午饭。
  “先吃一点,”叶于渊顿了顿,道,“拍完之后……在看什么?”
  剧组选取的是实景拍摄,这里离片场有几十米的距离,是在一个废弃的民居屋檐下,墙角爬着青苔,午后暖洋洋的风里带着些潮气。
  方怀从刚刚起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叶于渊,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说:“抱歉。”
  他只是有点好奇,一时没能克制的住。他看着叶于渊,心里想,这个人这么好,为什么还会有人不喜欢?
  而叶于渊被他这么看着,拇指无意识地磨挲了一下袖扣,耳畔微热,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方怀心里仍在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就是叶于渊握着笔,抬起眼睛同他对视的那一秒。片刻后,他几乎无意识地问了出来:
  “你刚刚在画的,是你喜欢的人吗?”
  叶于渊面上看不见特殊情绪,漆黑的眸中却短暂地晃了晃。
  方怀看见了?
  他沉默许久,低低地道:“嗯。”
  与此同时,他握着素描本的手指蜷了蜷,把本子往后掩去。这一个本子里全部都是……不能让他看见。
  “我可以看看吗?”
  方怀忽然问。
  也许是最近和叶于渊相处变多,方怀有时候会把那一套礼貌礼节什么的忘记,他把叶于渊当成了很熟悉的朋友。
  他说完才意识到不合适,说:“抱歉,我随口问的,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叶于渊唇角微抿,手收紧了些。他垂着眼眸看方怀,少年的眼睛很干净,不含一丝杂质的模样,心无芥蒂地看他,的确是把他当成了很亲切的长辈或者朋友。
  他沉默了许久,才有些艰难道:
  “以后……合适的时候,给你看。”
  虽然,‘合适的时候’可能永远也不会来。
  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决策果断一击即中的人,在这一刻罕见地懦弱了起来,他不敢说,他害怕那个结果。
  他现在拥有的很少,但至少比起一无所有要好得多。
  方怀听完有些沮丧,他忽然发现自己和叶于渊的确并不是那种知无不言的关系,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并没有为此苦恼很久。
  “去吃点东西,”叶于渊掩饰性地移开视线,看了一眼表,“还有十五分钟。”
  “我还想问一件事,”方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可以吗?”
  两人对视半晌,最后还是叶于渊妥协了。
  他似乎不着痕迹地低叹了一声,问:“什么?”
  “你喜欢的人,她是什么样的?”
  “……”
  “他,”叶于渊看着方怀好奇的眼神,唇角微抿了抿,沉默了许久才道,“很好。”
  他不善言辞,的确描述不出来。
  “哪里好?”方怀并没有嫌弃答案敷衍。
  “全部。”
  这一次他回答的很快。
  方怀看着他,心里想,叶于渊的确很喜欢那个人。
  不是轻描淡写的喜欢,那一份情绪很郑重、很小心翼翼,仅仅是在嘴边说一两句,他的眼神都是软到不可思议的。方怀先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件事,很快,又尝试着将自己的情绪带入——
  窝在墙根的猫咪忽然拖长嗓子‘喵’了一声。
  下一秒,就在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同时,那只黄色狸花野猫忽然跃起来,一口咬住叶于渊手里的素描本!
  这个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叶于渊恰好在走神,当然本子没被野猫叼走,却被这一下撞到了地上,正好摊开在方怀的脚边,被风刮着翻开到其中的某一页。
  那一页上的少年正在午睡,阳光从窗户边沿斜斜投射进来,并没有很露骨,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隐藏在画面的每一寸细节里。不要说方怀,就是旁人但凡扫上一眼,都能把画者卑劣的心思窥探的一清二楚。
  叶于渊呼吸停滞了,片刻后,看着那只猫的眼神立刻就凉了下来。
  野猫‘喵’了一声,抖了抖,夹起尾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