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节
  可是太子并没有感到快乐,也没有感到轻松,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等到太子睡熟,清欢才将自己的手拿出来,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离开了。
  武彦专门开辟了一个小院子给谷神医,清欢来过很多次,闲暇时候她也会来帮忙晒晒草药。她一进门谷神医就看到了:“清欢姑娘。”
  “谷神医好。”她很自然地拿过他手边的药杵帮忙捣药,然后轻声问,“殿下的左眼还能好么?”
  “姑娘。”谷神医表情复杂,“两只眼睛用的是同样的药,如果只作用于一边,那么这代表什么,姑娘不用我说应该也明白的。”他顿了下,又道,“姑娘方才为何不让我对殿下说实话?殿下不是那等软弱之人。实话实说,他早晚能想通并且接受,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殿下的左眼看起来和常人一样,不会有人发现。”
  清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是残缺的,有些手脚健全,灵魂却不完整。但是殿下……像殿下这样的人,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安喜乐,那些烦心事,若是可以不去烦,自然再好不过了。”
  “你……”谷神医何等机智,“你该不会是……”
  她对他笑了一下,“麻烦您帮我做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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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碗药怎么这么苦。”太子喝了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比平时还苦。”
  清欢闻言,轻笑道:“这可是谷神医新研究出来的药方,殿下可不要不识好歹。”
  太子眉头一拧:“最近胆子大了不少,都敢说我不识好歹了。”
  她现在可不怕他,“殿下不要总是对谷神医凶巴巴的,人家对殿下很上心呢,对着我跟对着别人完全两副面孔,也不怕人家说你小心眼。”
  太子冷哼一声,“我让他给你去掉胎记,他偏说做不到,不是庸医是什么,这样的庸医,我看着就糟心。”
  跟个孩子似的,怎么病了之后越来越幼稚了呢?清欢都很久没见过那个温柔又宽厚的太子殿下了。“好啦,喝完药就快些休息,右眼刚好没多久,千万不要过度,军情什么的就别看了,等下午醒过来再说。”
  小管家婆样儿,太子只在心里意思意思的抱怨了一句,随后便听她的乖乖闭上了眼睛,说来也奇怪,明明起来也没多久,困意却还是排山倒海而来,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梦乡。
  梦里的他可以走可以奔跑,眼睛也看得见,他把清欢抱起来抛的高高的,她有些害怕的闭着眼睛,落到他怀里时睫毛微颤,分外招人怜爱,太子忍不住亲了一口,然后又亲了一口。
  这个梦太美好了,美好的让他简直不想醒来。
  不过,梦境再美,也是虚妄。虽然梦里他可以抱她,但未免太不真实,还是醒着好,可以看到她,真真切切地触碰到她。
  太子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围了好多人,商约武彦谷神医都在,偏偏就是清欢不在。他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就揉了两下:“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清欢呢?”
  “清欢姑娘她……有些累了,所以回去休息了,要不,属下这就去叫她?”商约说。
  “不必了。”太子挥了挥手,神情是无法掩饰的温柔。“让她好好歇着。”然后又问,“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等一下,这什么味儿?”他抽动了下鼻子,对武彦露出嫌弃的表情,“一身汗臭味,去洗干净。”
  武彦一愣,“可是、可是属下刚洗过没多久……”
  “怎么可能,味道这么大。”太子皱眉,“快去。”
  “是。”
  武彦走了,商约同谷神医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殿下……”
  “什么事?”
  “您的眼睛……可好些了?”
  太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眼竟然也能看到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摸了摸,又闭上右眼,结果这竟然是真的!他的眼睛复明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至少得调理半年?”
  谷神医支吾了片刻:“这个……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因此复明,也不是不可能……”
  一派胡言,这种鬼话谁会信!太子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去把清欢叫来……不,我自己去找她。”
  “殿下!”商约连忙将他拦住,“殿下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如此劳顿……”
  “她人呢?”
  “清欢姑娘在休息……”
  “商约。”太子的眼神逐渐冰冷。“孤不喜欢被人欺骗。”
  商约跪了下来,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最后还是商约一咬牙,“回禀殿下,清欢姑娘她走了!”
  太子只觉胸口一阵气血上涌,情绪大起大落,后头竟有了腥甜之气。他强压下内心狂怒与不敢置信:“怎么回事,给孤说清楚!”
  商约匍匐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谷神医也哆嗦了两下才道:“商大人也是早上才发现的,清欢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商大人已经派人去找了,殿下不要动怒,您此刻的身体不能动怒啊——”
  太子的手如同鹰爪掐住了商约的喉咙,对谷神医的话是半个字都不信。“是么?把谷天全的话再重复一遍给孤听听。”
  ☆、第七十四碗汤(十二)
  第七十四碗汤(十二)
  谷神医目光震惊地看向了商约。太子冷笑一声:“你心思最是玲珑,孤将你当作心腹朋友,你却是这样对孤的?将清欢从孤身边带走?”
  “属下没有!”商约先是否认了一句,随后闭上眼,“属下只是……没有拦住姑娘。”
  “不可能。”太子一个字都不带信的。“她不可能离我而去。”他太了解商约了,商约对清欢一直都是看不上的,若非他屡次三番表示过态度,商约根本不将清欢放在眼中。
  商约这个人,有大才,也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唯独心中认为太子这样好,清欢这样的姑娘根本配不上,于是心里盼着清欢能离开,所以当他看到她背了个小包裹从后门走的时候,不但没有拦,还帮她把卫兵调开了。
  清欢姑娘走了,殿下也许会伤心个一时半会儿,可现在殿下的眼睛好了,腿也好了,要什么样的倾城美人没有?不过是在危难关头对清欢姑娘有了些许感激,殿下不曾碰触过男女情爱,因此将感激当作了喜欢,商约就是这样认为的。等到殿下坐稳了江山,若是觉得愧对清欢姑娘,大可封她个诰命或是赏赐金银财宝,难道不是皆大欢喜?
  谷神医没想到商约会这么做,他以为真如商约所说,清欢姑娘离开了,他没注意。可事实上整个府邸都由他把守,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商大人,是你让清欢姑娘走的?!你怎么能让她走?!她的眼睛需要——”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他连忙闭上,可是已经晚了。
  太子丢开商约,商约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嗽,太子的眼神似是能吃人:“你方才说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怎么了?若是不说实话,今日孤便将你碎尸万段。”
  谷神医体丝筛糠,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这并非在下本意,是清欢姑娘坚持——”他已经快要语无伦次了,与太子相处了许久,虽然他总是冷淡无常,可谷神医并不是特别怕他,因为不管他怎么威胁都不曾真的伤害过人,但现在再想想,那都是因为清欢姑娘在太子身边的缘故。
  现在姑娘不在,殿下是真的会杀了他的!于是谷神医不敢再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原来清欢得知太子的左眼好不了之后,见他整日闷闷不乐,心中着急又没有办法,偏偏某天无意中撞见谷神医给他人看诊,巧的正是换眼之术。那日她到药庐来找他,为的就是给太子换眼。虽说随便找个人挖颗眼睛都行,可谁不是无辜的,谁应该牺牲自己?
  那天中午,太子喝的药特别苦,就是因为里头有麻沸散。
  刚换过眼睛,谷神医叫人将清欢送回房间休息,谁知道这一早起来,人便不见了!当时他还在愁如何跟殿下交代,商约却说他有办法,现在看来,有什么办法?殿下根本就要疯了!
  他们都低估了那位姑娘对殿下的意义。
  “殿下!”商约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大业未成,血仇未报,殿下如何能沉浸于儿女情长?!”
  太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看得出他心中滔天的怒火,可他在拼命克制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静下来:“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孤的人,似你这般擅揣主子心思,替主子做主,不听主子命令之人,孤这小庙怕是容不下你这般大菩萨。你哪里来,便哪里去吧。”
  “殿下!”商约目眦欲裂,“殿下腰赶属下走,不如一刀砍了属下!”
  “你我有多年情义,孤不要你的命。”太子闭上眼睛,“但孤也不要你这个人。似你这般下属,孤不敢用。你走吧,谷天全,去准备清欢的画像,便是掘地三尺,也要给孤把她找出来!”
  洗完澡换了身衣服的武彦站在一边,见太子一脸疲惫,抓住还要求情的商约,低声道:“殿下在气头上,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咱们将功赎罪去将姑娘找回来,到时候你才有希望再为殿下效命。”
  商约沉默了两秒,给太子重重磕了两个头,同谷神医一起出去了。武彦也不敢去看太子,只跪下道:“殿下,天下这样大,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更何况,咱们还要小心九皇子的人。”
  见太子没有理他,他又道,“属下不及商约聪明,但属下明白一个道理,姑娘走了,便是不希望殿下找到她。殿下要找,只能悄无声息的找,这样下去要花多少时间?可若是殿下登上那个位子,成了这世间最尊贵之人,到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找到姑娘岂不事半功倍?殿下,属下不想劝殿下以大局为重,可殿下知道属下说的是对的。”
  他们现在蛰伏在边疆,找人都得偷偷摸摸的,倒不如先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到那个时候,找起人来岂不方便?
  太子听了他的话,只说了一句:“你退下吧。”
  武彦相信殿下能想通,便恭敬地退了下去。太子慢慢躺到床上,他方才忍了许久,直到没了人才敢放肆让心口撕裂般的剧痛蔓延开来。“骗子……”他喃喃地说,“你跟其他人一样,也是个骗子……”
  说好的,绝不会离开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留在他身边,谁稀罕她的眼睛?谁在意她美丑与否?这样自以为是的奉献,难道她觉得他应该感激涕零的接受吗?
  可是……
  太子温柔地摸上了自己的左眼,那不属于他,可却让他觉得两人在某种程度上融为了一体。他又低低说了一句,“骗子。”
  从这天起,太子再也没有笑过。他变得极度冷酷而沉默,可同时他对那个位子也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决心。早一点拿下来,早一点找到她。到时候,他就不信,天下人都在找,她还能躲到哪里去。
  他许以金银珠宝加官晋爵,甚至愿意让出这个江山,只要有人能找到他。可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得回了皇位,将九皇子凌迟处死,把告示颁发出去三年有余,也仍然没有清欢的消息。
  他甚至自己亲自去找,但不管去到哪里,都不曾见过她,也不曾见过与她相似之人。
  后来他才想起来,她若想躲起来,怕是找不着的。她能带着他在深山老林中与世无争过上半年有余,自给自足,根本不会和尘世间打上交道。于是他又下令让人进山找,总之不找到清欢绝不罢休。
  她能到哪里去?她那对父母见钱眼看,将她卖掉后根本不曾见过她,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她到底藏到哪里了?她还活着吗?她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每当想到这种可能性,太子——不,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便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他无心朝政,只觉得找不到清欢整个人都像没了魂。
  他的嗅觉突然变得很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她了他就坐在镜子前面看自己,然后对着左眼狠狠地说,等我找到你,看我怎么教训你。
  可左眼只会温柔地凝视他,安安静静,不说话。
  就像是那个丑姑娘,永远美好的如同天上的朝霞。
  他在许多个不为人知的夜晚掉过眼泪,他用短短两年的时间洗清冤屈抢回皇位,做回名正言顺的皇帝,他又用三年的时间来找她,可都五年了,仍然没有她的消息。
  怎么在躲藏这一块上就这么有天赋呢,明明就是个连自己名字都要学三天才认得的家伙,写个毛笔字写了一个月还歪七扭八的不成样子,学什么都慢,忘得倒挺快,可就是这么个笨人,竟然能这么久不出现在人间。
  其实清欢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藏起来,她在一个偏远的小镇子上找了个洗衣服的活儿,因为左眼瞧不见,便用布条从脑袋上围了一圈绑住,因为话少又勤快,所以虽然赚的少,但也够生活的。
  她就在这个连战火都没有绵延到的小镇子上生活了好几个月,直到她听说太子没有死,还率领了大军朝京城攻打而去。她每天都很担心,每天都在祈求上天对他好一点,不要让他失败。
  清欢想,也许自己真是命不好,不仅自己不好,还会连累别人,跟爹娘说她的那样,她就是个瘟神,是个扫把精。不然你看,没有了她之后,殿下只用了两年时间就重新回到京城,当上了皇帝。
  她真的很开心,甚至决定要在这里扎根了,直到皇榜贴到了这个偏远的小镇子上。
  围了一大圈人,愣是没人识字。清欢走过的时候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吓了一大跳!那皇榜上写的是,陛下在蒙冤逃亡时遇到了一名心仪的女子,女子救了他却飘然离去,奈何陛下情根深种,誓要找到佳人,有提供线索的,封一品大员赏黄金万两,直接找到这位姑娘的,让他当王爷!江山给他一半!
  他!是!疯!了!吗!
  ☆、第七十四碗汤(十三)
  第七十四碗汤(十三)
  总之这个小镇是不能呆了,清欢看到那悬赏上的画像心都怦怦跳。这画的也太像了……而且眇了一目左脸又有大片胎记,这两个特征同时具备的又能有多少人?所以她撒腿就跑,连自己租住的小院子都没回去。还回去做什么啊,再浪费时间说不定都走不了了。
  等又来了识字的人开始念上头的告示后,有个人突然咦了一声,“镇子东头有个以洗衣为生的娘子,恰巧脸上有胎记左眼又瞧不见,这该不会就是画上说的这个,陛下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沸腾了,大家疯狂地朝镇子东头跑,别的不说,若是找到这娘子,那可是加官晋爵荣华富贵啊!退一万步说,哪怕是找不到,陛下也会赏赐万两黄金,那他们还等什么?还不快些去找?!
  可惜的是扑了个空。院子的门紧锁着,根本没有人。有聪明些的想到了守株待兔,藏在附近等着,可惜等了许久,天都黑了也不见有人来。本来想着管她是不是,先找着人再说,可这人就没回来,那是被找着了,还是躲起来了?要是后者……聪明的人肠子都能悔青了。
  清欢开始了不亚于逃亡生涯的一段日子。她不敢走官道,怕被人发现连大路都不敢走,遇到了镇子也不敢进去休息,只能靠在野外寻些食物生存,她一点都不想被找到,她也不想回去殿下身边。她以为自己一直不出现殿下应该明白的,可是他现在都在做什么,找到她又能如何?她心意已决,是不会回去的。
  本来就丑,何况还瞎了一只眼睛,只是想都叫人自卑的无复以加。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回家?她根本就没有家。再说了,哪怕是回去了,爹娘若是知道她就是悬赏上的那个人,还不立刻把她抓去送到官府。更何况他们早就将她卖了,这仅有的一丝亲情早已斩断,清欢无处可去。
  最后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很久以前同太子一起住的那座山里。这里太子已经派人来找过,他似乎不想面对这个地方,因为他还在,她却不见了,于是让人在外头拉了绳子,擅闯者死,还不许人进来。
  不过好在太子没有让人在这里看守,可能他觉得她不可能笨到回到这地方来,但清欢偏偏回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她离开殿下开始,脑子就变得清醒起来,什么事都能想的清楚明白,权衡了再三,也只有这里勉强算是她的家,于是便住了进去。
  让她意外的是殿下虽然拉了绳子,但栓子却来了一次。他看见清欢的时候嘴巴张的大大的,清欢也紧张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她原本以为不会有人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