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几日后,沈徽依据法司奏报的彻查结果,以冯敏、许子畏合谋作弊查无实证,但于会试前夕私相勾结,并确有钱财往来为由,处冯敏罚俸半年,许子畏无罪开释,授华亭县主薄。
  这个结果当然容与扼腕,以许子畏之才,仅任九品主薄已颇为可惜,何况还有无辜受牵连的冯敏。于是更加好奇那道引起轩然大波的策论题,究竟有多生僻。他前世今生都算是好学之人,便借着职务之便翻查了一道,顺带将许子畏的试卷阅览过,不由更是暗叹,天下事大约真是无巧不成书。
  几日后他奉沈徽之命,前往城西白云观贺长春道人成道日,回程恰好路过礼部贡院,见门前喧哗一片,一群人围着一个年轻的书生,正七嘴八舌的诘问,而那名书生,便是当年他在姑苏遇到的许子畏。
  容与示意跟随的人停步,独自驱马上前,悄然立于他们身后。只听一个举子高声喝问,“你说朝廷冤了你,可你出入冯敏府邸,且向他乞文的事人尽皆知,倒是具体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你知了。”
  另一个北方口音的举子接口道,“事到如今,咱们对你到底有没有作弊也不感兴趣了,只是想问问清楚,那冯敏告诉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言下之意,是早已认定许子畏曾与冯敏串通作弊。许子畏被这群人团团围住,倒也神色冷静,却始终不发一言。
  半晌见正中一个白衫士子,越步走到许子畏面前,起手行礼,态度和悦,“请许兄勿怪。今日我等前来并非有意为难,实在是想请教那道策论,究竟做何解?若许兄能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许子畏见对方彬彬有礼,端详良久,终于开口问了句,“请问阁下是?”
  那白衫士子回道,“在下顺天府秦启方。”
  许子畏恍然抬首,又仔细看了看他,忽然轻笑了两声,“失敬失敬,秦公子大名,许某如雷贯耳。只是以秦公子才名,竟然到今日都解不出那题么?既如此,列位何不去问出题者冯大人,何必非要在此盘问许某不可?”
  “我们倒是想去问他呢,可自从出了诏狱,他就以生病为由,躲进家里大门紧闭,任谁去敲门都不给开,怕是从此再羞于见人了吧。”
  这番话说得奚落讽刺溢于言表,引来众举子一番窃窃嘲笑。
  许子畏面色一沉,想是听到冯敏闭门谢客心有所感,神情愈加漠然,半日也不发一言。
  秦启方再施一礼,语气十分诚恳,“本轮策论是要详述程朱理学的四位大儒,各自对经典有何不同诠释,从题目中可知前三位乃是张载、杨时、陆九渊,但描述最后一位所引用的话,却令在下十分费解——“所谓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这一句,却是说的哪一位先贤大家?还望许兄能为我等释疑。”
  顿了一下,复道,“毕竟通场考生,只有许兄一人,回答出了这个问题。”
  大约是他最后补充的这句话,令许子畏觉得他和在场诸人一样,认定自己确有作弊之嫌。当即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对秦启方的发问索性不加理会。
  “好言相问,他却这般倨傲,都到了这步田地,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可傲的?”
  “我瞧他一定是忘了,那日匆匆记下答案,临场囫囵写就,事后哪儿还想得起来呢?”
  “是啊,那般刁钻的题目,在场上百名举子都答不出来,我就不信他有那么高才,比咱们这些人强出多少去?难道果真阅了万卷书不成?”
  “其实咱们也不算亏,要我说,这题就是拿到国子监,翰林院去,怕是也没人回答的出来。冯敏语不惊人死不休,却忘了会试的目的是给朝廷选拔人才,不是为满足他个人偏好,他此番吃了大亏,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众人七嘴八舌的鼓噪起来,言语中不乏激烈攻击冯敏之词,渐次竟有些不堪入耳。许子畏脸色发青,几次想要开口,却被众人的声浪淹没下去,没奈何,只好一脸愤懑地扭过头去,不再看这群人。
  却见秦启方回首环视四周,示意众人安静,方才徐徐说道,“既然许兄不愿意告知,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可惜,这道策论终成孤绝难题,再无人能解了。”说罢,拱了拱手,已欲转身离去。
  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失望遗憾,让人觉得,他本就是诚心来求解,而他感兴趣的,应该只是未解的知识,和未曾阅过的经典。
  一念起,容与端坐马上,朗声道,“秦公子请留步。恕在下冒昧,想替许先生回答你适才的问题。”
  众人此时纷纷转过身,十分诧异的打量他,不多时,已有人根据他穿着的公服,判断出他的身份,继而开始互相低语,一些举子闻言,再抬首看他时,眼神已隐约透出些畏惧。
  秦启方自然知道他的身份,上前施礼道,“愿闻大人高论。”
  容与拱手还礼,环顾众人,缓缓言道,“原策论要求详述四位旷世大家的学理造诣,难点出在“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这一句上。诸位不解此句应对照哪位先贤。在下说出来,请诸位参考,便是世人称其为鲁斋先生的元人许衡。”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反驳,“怎么可能?元史载,许衡得朱子之书而尊信表章之。许氏一直只尊崇朱子学说,并一生致力于推广。正因他的缘故,使得朱理“衣被四海,家藏而人道之。”这样的儒学大家,怎会被诟病贬损为,假意秉承朱子学说,实则暗行黄老之术?”
  容与答道,“元世祖一朝,许衡与刘因并称北方理学两大家。刘因对许氏自请罢中书执政而就国子监祭酒一职,甚为不满,故作退斋记讥讽。文中曾言:世有挟老子之术以往者,以一身之利害,节量天下之休戚,而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而彼以孔孟之义,程朱之理自居,实乃以术欺世,以术自免。这篇退斋记就收录在刘因的静修文集中,相信诸位查阅之后即知分晓,再看这道策论,答案也便一目了然。”
  言毕再看众举子表情,有面面相觑者,有恍然者,也有迷惑不解者,更多的人则陷入默然沉思。
  片刻之后,只见秦启方越众而出,向他欠身道,“百多学子通场莫解之难题,幸得大人详述以解惑。大人高才令启方佩服。”
  高才自然谈不上,他不过是借着身份便利通晓答案而已。一时心动想要解惑,一则是为秦启方好学所感;二则也有为许子畏正名的想法。谁说天下无人能答这道题,举凡能作答皆是因为作弊?这样的说法本身就有失偏颇,只可惜许子畏太过孤介,绝口不答,更不肯为自己多做一个字辩解。
  “秦公子客气,在下不敢当。”容与谦和一笑,“在下亦有几句话想对诸位说,诸位都是读书人,对于先贤所著经义,如不能细心推敲,仔细辨别,便难以知晓真正见解,不能领略其思想便会无所依从,没有师崇。”
  “如这道策论题所提及四位大家,虽都治学于程朱,但每个人对学理诠释又自不同。既然如此,读书时就更应仔细审辨,方能从中有所领悟,形成自己的观点。诸位诟病冯大人出题奇僻,或许是没有领会他一番苦心。在下相信,冯大人的本意,是欲体察诸位是否严谨而求甚解,更希望诸位治学能够多问慎思,而后明辨,使学问精益求精,达到更高的境界。”
  秦启方蹙眉聆听,片刻之后抬起头,双眸湛湛,“大人良言,启方承教。”
  容与含笑向他颌首。众举子这趟煞过了性子,此时却已气焰全消,正预备散去,忽见一个短衫小仆匆匆跑来,至秦启方面前躬身道,“三爷,小的才刚从冯府处回来,听门房上的人说,冯大人……今儿早起,殁了。
  第66章 迷药
  一语毕,众人皆惊骇。容与也瞠目,下意识看向许子畏,见他半倚着墙,神情尽显怆然哀伤。
  举子们摇头叹息,鱼贯散去。容与翻身下马,上前扶住已有些摇摇欲坠的许子畏。他目光迷茫,看了半天,仿佛才认出他,随后慨叹一声,“君子不知蝇有恶,小人安信玉无瑕。”
  容与默然,冯敏突然离世,令人悲痛惊愕之余,直觉无言相对,半晌他拍了拍许子畏的肩,示意他回贡院房中再行叙话。
  贡生的房间向来朴素,只提供最简单的摆设。如今见桌上放着已收拾好的行囊,容与微觉诧异,“解元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许子畏淡淡一笑,请他坐了,复又斟茶与他,“你也看见了,京城已无许某人立足之地,不回去又待如何?”说完,整了整衣襟,对他行礼道,“早前不知厂公身份,失礼之处,望厂公海涵。”
  容与一笑,宽慰他道,“无妨,不过些许小事罢了。你不追究我刻意隐瞒,失之坦诚,正该我多谢你才是。解元此去华亭任职,离苏州不远。等回归吴中,当忘却此间不快,放开胸怀。林某相信以解元之才,他日必有机会得朝廷重用。”
  许子畏轻轻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傲然,“昔日孟子辞官归故里,齐王欲在国都中为孟子置宅,以万钟之禄供养他的门徒。孟子拒绝说,既以道不行而去,则其义不可以复留,是我虽欲富,亦不为此也。许某不才,但亦想效仿前贤。既然朝廷陷我于不义,我也不欲再接受华亭主薄的官职。”
  这样的选择不算出人意料,容与能理解他的伤怀忧愤,只是多少还有唏嘘,勉强笑道,“那解元日后有什么打算?”
  “踏遍青山,放舟五湖。闲时写意,醉里看花。所谓世间乐土是吴中,黄金百万水西东。”许子畏说着,发出一声叹息,脸上现出一抹苦笑,“真的是富贵荣华莫强求,强求不成反成羞,这个道理,我到了此刻才明白,希望犹未晚矣。”
  虽说的潇洒,但容与早前便听闻他家资不厚,尚有孀母需供养,日后仅靠卖字画为生到底还是艰难了些。心念微动,他含笑道,“不知解元此行可有带些佳作,能否赐予林某一幅?”
  许子畏一怔,随即从行囊中抽出几副卷轴,一一展开。内中有山水画,也有花鸟人物。他凝神片刻,指着一张白描淡彩仕女图,“厂公若不弃,我便将此画赠予你。”
  容与定睛看去,那画中是一位手执纨扇,伫立于秋风中的美人,衣袂飘飘,凝目远方,垂眉轻叹,仿佛有无限寂落悲伤。画面背景仅为坡石一隅,上有几棵疏竹,留白之多,更显出画意萧瑟,而全图并无一处题字落款。
  “厂公猜猜看,这画中人是谁?”他微笑问道。
  目光落在那柄纨扇上,容与答他,“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解元画的,可是班婕妤?”
  许子畏淡淡颌首,嘴角浮上一记苍凉的笑。持画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左首题道: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昔日班婕妤失宠于汉成帝,看到夏天曾与主人形影相随的团扇,到了凉秋时节则被弃置箱中,不禁感慨自己的命运和团扇相似,所以才做了容与方才吟诵的团扇歌,聊以感怀自伤。
  彼情彼景,正合了许子畏当下心境。他虽放言潇洒快意,实则心里呢,大概也还是难放下郁郁不得志的孤愤。
  容与谢过他,将画收好,随即取出银钱给他。他百般推辞拒收,奈何容与一再坚持,他也只好收下,带了几分凄然拱手辞别,只道即刻便南下返回姑苏。
  容与提出送他至通州渡口,他拒绝道,“不必麻烦了,我孤身上京,离去时也无需人相送。他日若有缘,希望能与厂公于吴中再相见。”他目光一暗,言下之意,当是今生今世,再不会踏足京城了。
  心中虽有万语千言,此时此刻,好像也只合诚挚的道一声,“解元珍重。”
  许子畏微笑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而去。容与站在贡院街口,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许久之后,依然怔怔出神。
  尽管在以后的岁月里,他曾一次又一次的遇到类似情形,目送自己的朋友、敌人渐行渐远,从此淡出他的生命,然而许子畏有些狷介孤绝的身影,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令他难以忘怀。
  也许是因为在所有人当中,他终究是被时代误伤最深,也最为无辜的一个人。
  “大人,前面就到家了。您不回去看看?”林升知他闷闷不乐,转移话题道,“您几个月没见过方姑娘了,好歹去看看她。要不下回儿见了我,她可又该抱怨,我没把您一并带回去了。”
  见容与不搭腔,林升觑着他的脸色,再劝道,“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何必以不开心的样子回去见皇上呢?去听听方姑娘说话儿,或者让她给您唱支曲子解闷儿,等您心情好些了,咱们再回去不是更好。”
  明白林升是一番好意,也觉得自己确该去探望方玉,容与便命其余人先行回宫,由林升陪着,回到那座许久未曾踏足过的宅子。
  因为太久不来,可笑门房和院中伺候的人都只认得林升,却不太清楚他是谁。容与无谓惊动众人,向林升摆手示意不必告知,径自往内院去了。
  方玉正在房中调弄她的琵琶,听见声音出来,看到是他,先是一窒,眼中蓦地现出惊喜之色,不过并未迎上来,犹自半倚门边微垂眼帘,对着他浅浅一笑。
  “大人今儿是出门办差路过,还是专门回来看看?”
  容与还没答话,林升抢着说道,“既是路过,那便专门来看你了呗。”
  方玉怔忡一瞬,好似在回味林升的话,半日过去,脸上才又慢慢浮起一抹婉媚的笑。
  因她现住着东厢房,容与不便去她房中,就只在空置许久的上房处略做休整。
  一路之上,林升悄声嘱咐她,“大人今儿不开心,你有什么能逗他一笑的好本事,还不快些使出来?”
  “那我给大人唱个曲儿吧,或者讲笑话也行。哎呀,”她忽然皱眉,“不巧的很,前儿和霓珍阁的掌柜说好了,今儿去取我定的簪子,若是这会子不去,那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又该把我的东西卖给旁人了。”
  林升听了直撇嘴,“这值什么,我替你取回来就是了。你只要把大人招待好,替他解忧让他高兴就得。你等着,我现在就去霓珍阁,回来可得让我看见大人喜笑颜开。”说着已是麻溜儿的跑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容与和方玉。她不说话,只拿了蒙顶石花冲泡了一小壶茶,用秘色茶盏盛了递给他,含着笑轻声道,“我用着您的钱,还贪漂亮去买新首饰来带,您不会怪我吧?”
  容与自不介意这些,笑说不会,“你也不必总在家闷着,该多出去走走。快到清明了,京城人家多去郊外踏春,也有去报国寺、白云观祈福的。你若是想去就让阿升告诉我,我派人来跟着也就是了。”
  方玉嗯了一声,半晌幽幽问,“您呢,就不能和我一起去么?”
  容与随口应道,“清明那日,皇上会驾幸回龙观游春,我须陪侍在侧。”
  方玉轻声一笑,“那平日里呢?您也没有空闲出来逛逛么?怎么阿升偏那么闲,好像可以随时出宫似的。”
  容与点头,“我确是没他自由。他不过跟我说一声就能出来了,我若是出宫,须得皇上准了才行。”
  方玉听了沉默下来,眼睛垂着,微微有些不悦。
  容与思忖着要说的话,愈发温声道,“方玉,你想过以后么?前阵子我让人寻了几处做小本买卖的人家,都是身家清白的,你若愿意的话,不妨从中挑拣一个。至于你的身份,大可不必担心,绝不会泄露出去,这点保票我还是能打的。嫁了人就能过安稳日子,从此夫妻同心,你有了着落,我心里也能宽慰些。”
  她还是不说话,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许久过去,抬头冲他一笑,“行啊,我都听大人您的。反正我是您买回来的嘛。”
  这话带着些负气的意味,容与摇头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事儿最终还得看你的意愿,我不会勉强你。”
  方玉唔了一声,似不经意的岔开话题,“大人今儿还回宫么?”
  见容与颔首,她于是笑着起身,“那我给大人唱支曲子吧,好久都没唱过了,您可别笑话我唱的没从前好。”
  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取了琵琶来,拨了几下弦,又为他再续了一盏茶,方才坐下,清了嗓子开口唱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她本就生了一副婉转娇嫩的嗓音,这一支折桂令唱得更是千回百转,跌宕缠绵。
  容与听着,不免心内起伏,拿不准她这会儿唱这曲子是何用意,干脆装作若无其事的喝茶,想着还该把那议亲的话题,再说得透彻些才好。
  谁知一曲罢了,她见他神情不属,薄露嗔意的问起,“我的嗓子果真大不如前了?怎么大人连声好都不叫。”
  容与回过神来,淡笑着摇了摇头,蓦地里觉得一阵倦意涌上,便有些歉然道,“你唱的自然很好,只是我不大通音律,不会夸奖。”
  她半垂眼帘,笑意模糊,声调柔婉,“那我再唱一支,大人可得趁我唱的时候,想好怎么夸我才行。”
  说罢,起手弹了一支山坡羊,那琴音听上去朦胧迷离,让人无端端觉出有几分空幻。而随着一阵阵突兀袭来的困意,容与更觉猝不及防,眼前的人和物变得摇曳起来,意识也跟着渐渐淡去,他努力的想从这片模糊中挣扎出来,却只感到浑身发软、力不从心。
  在尚存一丝控制力时,他扶着桌子站起身,“帮我去找阿升,我该回去了。”
  手臂上倏地一暖,是她搀扶住了他,只不过一个动作罢了,竟让他更加无力站稳,身子不自觉地向她靠了过去。
  她慢慢扶着他走到床边,轻轻将他推到床上,他扭头环顾,已有些不能辨别,这个陌生的床究竟属于谁,耳边隐约听见有人低低的,在叫着他的名字。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容与恨不得五感俱都丧失,全然没有力气再睁开眼,也只好任自己沉沦在这阵恍惚间,慢慢地,人事不知。
  第67章 醍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