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没事。”
  “我看看。”
  许连雅偏开身,扯得肩膀隐隐作疼,“没事!”
  他的手缩回,语气却强硬起来,“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赵晋扬和许连雅无交谈地回了她的住所。
  许连雅换了睡衣擦药酒,姿势别扭,越擦越气。她拈着药酒瓶开了浴室门,赵晋扬还没走。
  不知先看到药瓶、闻到药味,还是仅仅默契使然,赵晋扬向她走来,默默接过瓶子。
  许连雅对着镜子,赵晋扬站她身后,镜子又蒙上一层水汽,看不清眉眼。许连雅忽然伸手擦了擦,后面人立马道:“别动。”似乎还瞥了她一眼。
  赵晋扬低着头,眉眼在阴影里显得更深沉了。
  “那些人……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习惯了沉默,他声音里的暗哑分外明显。
  “是吗。”
  “我还不清楚他们怎么发现的。”他的力道称得上温柔,叫她迷恋,“对不起……”
  许连雅受不了他的愧疚,那仿佛站在一叠乌云之下,等着暴雨来袭的压抑。
  “也可能是我爸的关系。”
  “你最近碰到过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这问题许连雅早前后翻了千万遍,说:“想不起。”
  对话成了单纯的案件探讨,此外也无甚可谈,只要各自的选择还坚持,互不让步,他们便再没谈话的必要。
  等赵晋扬盖药瓶盖,许连雅躺到了床上,侧卧着面对墙壁。
  灯熄了,脚步声没响起,她身后床垫沉了一下。
  昏暗给了他盔甲,挡去她神情里的冷漠,只留下一个瘦削又执拗的背影让他想拥抱。
  “这件事弄清楚之前我都还在这边,你有需要尽管叫我……”
  以前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明明白白地承诺下来,里头的生分让他苦笑着咽下后半句。
  他想说,如果他才是那些人的真正目标,说明可能已经暴露,他就不走了,她还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走了”和“走不了”,赵晋扬此刻在她身边分得一清二楚。
  两日后,吉祥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肝癌晚期。
  许连雅看着赵晋扬给她的信息,像不认识那些字一样看了很久。
  许连雅提了一袋苹果下午去看吉祥。他像不懂这个病的意味,脸上还是那种毫无牵挂的憨笑。
  “许医生,哎,怎么还带东西来了呢,太客气了……”
  许连雅把苹果放到桌上,“随便买了点,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吉祥伸头看了一眼,笑:“苹果就好,苹果最健康了。”
  许连雅环顾左右,没发现有其他人来探病的迹象。
  吉祥一眼看破,说:“赵警官上午来了会,回去了,他也忙,我让他别来了。”
  许连雅坐床边给他削苹果。
  果皮越来越长,计量着沉默的长度。削着削着,果皮终于扛不住,断了,像一个闹铃结束,吉祥酝酿的话也到点了。
  “许医生……你能不能帮忙跟赵警官说一下,让他别浪费钱了,看病还请护工多贵……我这病……我知道的,没得治了!”
  许连雅像嗯了一声,又像只是轻声笑。
  “许医生,你也不用来了,耽误时间,你店里还有那么多活要忙——”
  一块苹果递过来,打断了他。
  “来尝尝,不知道甜不甜。”
  吉祥只得接过。
  食物进入口腔那刻的表情藏也藏不住,吉祥嘴角牵起满足的弧度。
  许连雅也笑了,怕他咬不动,分一小块一小块地给他。
  “我爸前段时间去世了。”
  许连雅第一次用上这个直接的字眼,传达给别人时,她感受到这词强劲的撼动力,能将所有信仰都连根拔起的力量。
  吉祥表情瞬时凝固,咀嚼的声音也停止了。
  “突然走的,我都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甚至连他的遗体也没找到。”许连雅说,“他生病的时候我连一杯水也没给他倒过,你就当我为他尽点孝心吧。”
  吉祥愣愣看着手里的苹果,又咬了一口。
  “阿扬也跟我差不多,你就顺了他的意吧。”
  究竟境遇差不多还是想法,许连雅没明说。
  药物维持着他的生命,也透支着他的精力,吉祥陷入睡眠的频率越来越高。许连雅每天下午去看他,有时迎接她的是无力的呼吸声。常常没说几句话,吉祥又困了——她觉得他更应该是累了。
  赵晋扬都是早上去的,完美和她错开了,她一次也没见着他,却每次都会听到吉祥提起,最高频的一句话便是:赵警官他是个好人。
  许连雅苦笑着:“我知道。”
  “他让我出来的时候多留意下你的店,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就通知他。”
  “……嗯。”
  “把你的店门涂成那样,实在对不起啊……”
  “没关系,挺好看的,像个大橘子。”
  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吉祥在那几天里把他和赵晋扬的初见、他离世多年的妻儿、对许连雅的道歉说了很多遍,许连雅静静听着,有时搭上一两句,可她究竟说了什么,吉祥也许是没听进去的,他想做的仅是把自己的故事留下,在别人的记忆力多划下几道痕迹。
  后来吉祥问她能不能让他见见阿康,这是他最后的伴侣了。
  他的体力已无法支撑他下床,医院也禁止宠物进入,许连雅想了想还是答应他。
  阿康跟着吉祥在外面跑惯了,关它在笼子里一刻不停地闹腾,许连雅把它寄养到荔花村那个收留流浪动物的阿姨家。
  阿康一见到许连雅来就摆尾奔腾着过来,许连雅用手机给它拍了几张照片,又录几段录像,完了才想起应该用相机效果好些。她去精品店找人戳了一只阿康的羊毛毡,装在盒子里带去医院。
  那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许连雅多年后一直记得,甚至比她父亲的离世更清晰,那是她第一次经历一个人的生命在她眼底下消逝,也许潜意识里她已将吉祥的死和她父亲的重叠在一起,幻想着她父亲是迟暮之年寿终正寝。
  许连雅还没到病房门口,就有护士匆匆跑来,还是那句话——
  “你是76床的家属吧?”
  许连雅下意识想点头,护士早认出了她,不等她回答便告诉她病人进了急救室。
  赵晋扬赶来的时候,吉祥的床位已经盖上了白布。长期捉襟见肘的生活让他的身体异常消瘦,看上去只是一条简单的隆起。许连雅把阿康的羊毛毡掏出来,塞进他枯藤一样的手里。
  赵晋扬一个人料理完吉祥的后事。吉祥的户口早不知所踪,也许这个人在亲友的记忆里多年前就没了。吉祥与四邻几乎无甚交流,可能他们要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哎,那破屋子的流浪汉好像走了?是走了吗,还是饿死了?
  许连雅在去荔花村阿姨那时碰见退房回来的赵晋扬,问起吉祥的骨灰安置在哪里。
  赵晋扬说:“吉祥说过想回老家,和他老婆孩子的在一起。我帮他带回去。”
  许连雅觉得自己敏感了,赵晋扬像有意回避“云南”二字。
  赵晋扬要陪她去看阿康,许连雅不置可否,由他跟着。
  阿姨却惭愧又焦心地告诉她,阿康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了,已经让人在附近寻了半天,还没个踪影。
  许连雅偏执上来,二话不说也要上后山去找,赵晋扬拦也拦不住。
  过后她才意识到这段时间心理确实出了些故障,接连不在轨道上的意外逼得她处处投降,她急需做成一件什么事,证明她还能控制事态。
  八月过了荔枝的季节,成山的荔枝树像得了癞头症一般,枝头屡见光秃。
  山林很大,她的声音很小,低弱的回音仿若飘渺的嘲笑。
  下午四时日头依旧炙人,许连雅走着走着,连低血糖都趁机俘虏了她。
  一直跟在身后的赵晋扬抱住摇摇欲坠的她,哄小孩般说:“别找了,听话……我们回去吧。”
  也许是眼花的幻象,许连雅看到阿康在不远处看了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钻进灌木丛里。
  第60章 第三十五章
  许连雅精力难定,除了表现在睡眠质量和胃口上,更直接反映在店里生意上。
  夏玥可能嗅到危机,近来看许连雅眼神闪烁,接电话也偷偷摸摸。要跳槽了吧,许连雅直觉,也心照不宣打好思想建设。
  店面被砸后她做了一番修整,耽误了几天,除了那只还未寄养到期的萨摩耶,没再新进其他住客。离萨摩耶的主人回来还有小半月,可能疏于打理加之天热,萨摩耶开始拉稀,蔫头蔫脑的有发烧的势头。许连雅开始重视起来,晚上开始守夜密切关注。
  砸店一事还没水落石出,可她也不能就此关店大吉,逃为上计。她迫切需要一件事转移注意力,也就暂且把萨摩耶的病情当做转机,慢慢让脱轨的列车一点一点归位。
  萨摩耶终于还是烧了起来,许连雅和主人通了电话,自然挨了一顿指桑骂槐的埋怨。她保守地给萨摩耶挂了药水,规规矩矩在二楼小厅又打起折叠床。
  窗帘挡不住城市的灯火与喧闹,适应昏暗之后反倒觉得一点也没夜的颜色。
  许连雅没有做长远计划的习惯,只是对未来方向有大体把握。
  她原先的设想是像这个城市的许多外来打工者一样,先找到一方立足之地,再在合适的时候成家,对方来自天南海北都行,只要人好她中意,一年回一两次老家。
  可这趟船不知不觉就偏航了,驶入一片迷雾的岛群,随时有触礁的危险。
  许连雅忘记这夜到哪才睡着,只记得焦躁的狗吠声将她闹醒,随之而来时煅烧塑料的异味,空调像坏了热气逼人。
  半梦半醒的迷糊立马被震碎,许连雅翻身下床的幅度让床挪开了几寸,烟雾从楼道蹿腾而上,夹杂燃烧的噼噼啪啪爆裂声,墙上红光隐隐,楼梯口之下像藏了一口大火盆——一楼着火了!
  许连雅掩住口鼻下了几步,楼梯入口正挨着店后头的窗户,火势吞噬了窗帘,火舌舔上了旁边洗手间的门。
  许连雅被熏得眼泪直淌,每吸入一口鼻腔便烧得火辣。
  来不及诅咒,许连雅踉踉跄跄跑去拉开二楼前面的玻璃窗,浓烟飘了进来,逼得她退了一步——店前面也遭了殃!
  前后夹攻的大火凭空而起般来势冲冲,二楼已经成了篝火堆上层的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