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总分也就150分上下。她隐约记得,这个年代的中考虽然不难,但是率取率很低,城市地区大概也就是有40%-50%。
  还有四个月就中考了,任重而道远啊!
  于是正月初七刚过,冯笑笑就骑车带着裴西临去了解放路。解放路上有一家全市最大的新华书店,作为一名初中老师,她觉得此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带着她的小舅/弟弟/学生来——买教辅。
  什么《一课一练》啊,《三年中考五年模拟》啊,都是她童年沉甸甸的痛苦回忆,现在用来折磨小舅舅,她心中不仅产生了一种变态的爽感。
  刚进入新华书店,冯笑笑就被惊呆了。这里竟然在大排长龙,那排队的场面堪比三十年后韩国欧巴的演唱会。
  她问了一问排队的人,原来他们正在排队买巴金新版的《家》。
  早就听说八十年代是文学最受欢迎的时代,这时还没有网络和手机,人们却开始对新知识如饥似渴,冯笑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冯笑笑牵着裴西临的小手挤过人群,往书店深处走,见书架上的畅销书都是文学类书籍——人民出版社的《革命诗抄》、叶辛三部曲《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风凛冽》、《蹉跎岁月》,以及外国文学名著《基督山伯爵》、《简爱》什么的。她想到三十年后,畅销书都是励志、炒股书籍,不免感慨时代的倒退。
  终于找到教辅书籍,她发现选择并不多,数理化的自学书籍有一些,但大多是针对高考的,初中生的练习册、考卷什么的几乎没有。这和她任职的初中学校书店里面各色各类的教辅书籍琳琅满目形成了鲜明对比。
  无奈之下,她只挑出了一本《新华字典》,一本《中英字典》,又随意挑选了几本散文集,就匆匆离开了。
  刚一出新华书店大门,她就被裴西临用蛮力拉到小卖部门口买橘子汽水喝,这种橘子汽水是玻璃瓶装的,橙色、带着小小的起泡,1分钱一瓶。
  冯笑笑见裴西临一脸馋样,大方的掏钱买了两瓶,姐弟俩乐呵呵的骑着车回家了。
  *
  回到家,冯笑笑就一脸严肃的对裴西临说:
  “小西,你现在的成绩真的是太差了,如果这么下去真的会考不上高中的,但是二姐相信你,不过光相信你没有用,你自己要努力。如果你自己不努力,任何人都帮不了你。”这是她平时对付学生的一套说辞,早就烂熟于心了。
  “好,姐,我答应你,以后我放学不踢沙包了,一放学就回来,作业都写完。”
  “这还不行,周末也不能出去玩了。”
  “啊……周末有足球踢呢!”
  “成绩如果上来了可以踢,没上来之前,不能踢。”
  “哦”裴新林无奈的点点头。
  “你这个数学还可以,但是公式明显不太熟,又容易犯粗心,课本里的所有例题和公式都要背熟了,作业和卷子全部重做一遍。”
  “……哦”
  “理化也是,主要还是公式不熟,和数学一样,先背例题、做练习,这一周前三章的内容重新背一遍,下周末我考你。”
  “……”
  “语文你要多背背文学常识,我看你作文还可以,多看点我给你买的书找找感觉。”
  “……好”
  “英语嘛,你英语实在太差了,要从abc开始重新学期,我重点给你补习英语,每天一节课的时间,晚上8点开始。”
  “你会英语吗?”
  “开玩笑,你二姐专八都过了,教你还不容易。”
  裴西临当然搞不懂二姐说的专八是什么,不过还是信任的点点头。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这么关心他的学习,有些不适应。在学校上学的时候,他上课光想着玩,一放学就跟同学溜出去踢沙包去了。虽然常被老师骂,父母却几乎不管他,久而久之他就更加不在乎了。如今也不知道二姐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也许是真的快要中考了,又或许是姐夫去世之后二姐没有寄托了吧。
  如果二姐给自己补课,心里会好受点,那我一定要好好学。
  冯笑笑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小舅舅是她遇到过的最聪明的人,小时候,她的各种棋类、扑克都是跟他学的,而且他玩的极好,从没见过他输给过什么人。后来流行玩航模,复杂的航模一到他手里,三下五除二就成了航模。
  这么聪明的小舅舅,若是肯用心在学习上,一定会大有作为。如果能上大学,找一个好工作,那一定能避免未来走上歪路的悲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会平淡一点啊,过渡+介绍背景
  ☆、第5章 生意
  (1984年3月)
  元宵节一过,裴西临又开学了,月珍裁缝铺也重新开了张。
  月珍裁缝店在纺织厂的后门正对面,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店是母亲裴月珍一辈子工作的地方,也是冯笑笑从小长大的地方。
  相隔三十二年,一针一线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进门左手边是一个三米长、一米五宽的案板,用来裁剪衣服,斜对面放着一台蝴蝶牌缝纫机,虽然有些旧了,却擦拭的光洁如新,再往里是一张小书桌和板凳——这里相当于收银台——那是冯笑笑以前放学写作业的地方。
  从小,她就把一踩就转的缝纫机当玩具玩儿,拿来缝沙包、做娃娃衣服什么的,早就操作的驾轻就熟。但是裴月珍很少让她动剪刀,因此裁衣服的手艺从来没学过。
  她看了看裁缝店这几年的账本——一个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着铅笔字,字迹清秀,她认得这是母亲的笔记,一时间竟看的有些恍惚。
  裁缝铺开张共两年的时间里,每个月大概能有二十来块的盈利,和宁城一个普通工人的收入差不多。
  订单大多分为三种——缝补、单件和套装。
  缝补就是帮人修补修补破旧的衣服、被子什么的,一单活儿只能赚三五毛钱;
  单件衣服来料加工,一般是裙子、衬衫、裤子这样的服装,每件可以赚三四块;
  男女套装来料加工,一般是男士西服、女士连衣裙,能赚八到十块钱,可那样的活儿少,难度也大。
  凭冯笑笑现在的手艺,现在最多也只敢接缝补的生意,只要是需要量体裁衣的,她根本干不来。
  她简单算了算账,这么下去,一个月恐怕连十块钱都挣不到,吃饭都不够的。好在她手里还有几十块钱的存款,先过一天是一天吧。
  每天早上九点开店,六点关店,八点到纺织厂的筒子楼给裴西临补习,十点回家。忙忙碌碌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年前接的几笔订单都只是缝补的生意,冯笑笑没多久就做完了。一到了年后,来做春装的客人就多了起来,她都没胆接,怕砸了店里的招牌,虽觉得十分可惜,也只能无奈推脱了。
  她用母亲的裁剪纸样在旧布上比划,试着裁出几件衣服,剪过之后上车工,衣服做成了上身一试——不是屁股小了就是腰大了,完全不合身。
  接着,她又从旧书市场淘了一些裁缝教材,照着教材试着改进,也没多大成效。
  裁缝都是学徒制,想来要是可以照本宣科那么容易,不是人人都能成个好裁缝了。
  *
  这天晚上冯笑笑都会到筒子楼去给裴西临补课,趁着他做习题的闲暇,冯笑笑用客人剩下的碎棉布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尿布和小衣服玩儿。
  任慧刚奶完孩子,抱着半岁多的孩子出来活动。冯笑笑见她怀里的婴儿裴聪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就放下手里的剪刀,抱孩子过来逗弄。
  上一世,她和表哥裴聪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一个没爹、一个没妈,感情很好。冯笑笑一直知道,裴聪的妈并没有死,好好的活在世界上,只是被他爸到处沾花惹草气的离了婚回了老家,一狠心几十年也没来再看裴聪一眼。她心里总觉得这个大舅妈挺狠心的,居然连亲生儿子也不要。
  如今真见到了任慧,她完全无法和以前臆想的那个狠心舅妈联系起来——此时,她和大舅的感情还没有破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因为在哺乳期,整个人看上去白白嫩嫩,略有些丰腴,脸圆乎乎的,皮肤很细腻,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很甜。浑身散发着慈爱的母性光辉,显得温柔可人。
  任慧对冯笑笑说:“月珍妹子,你怎么这么用剪子呢,你这里要弯过去,这里要大一点孩子胳膊才不会挤……”
  边说着,边拿起剪子把一块棉布建成了几张布片子。
  “嫂子,你会做衣服?”
  “我是小县城出来的,我们小县城哪有裁缝铺啊,各家衣服都是自己做。你看聪儿身上穿的小衣服,都是我做的。”
  冯笑笑仔细看了看婴儿身上的衣服,剪裁合身、针脚细腻,她要是不说,简直以为是百货商场里面买的高级货。
  “嫂子,大人衣服你也会做吗?”
  “会啊,我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就是我们见识浅,样子土气了点,你可别笑话我。”
  果然,她身上穿的一件深蓝色的粗布棉衣,样式老气了些,是六七十年代的款式,但做工十分细腻。
  冯笑笑猛然发现自己捡到了宝,立刻兴奋的说:
  “嫂子,我看你手艺不错,愿不愿意到我的裁缝铺子来帮忙,我现在怀着孕,忙不过来。”
  “好是好,可是……”
  “怎么了?”
  “聪儿还在喂奶,而且婆婆和东升也不知道愿不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给你开工资,待遇绝对不比在厂子里当工人差,如果咱们店生意好了还有分红。喂奶你也甭担心,聪儿都七八个月了,可以吃点辅食,就算是你每天回几趟家喂他也没什么,忙得过来。”
  任慧一听,黑色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显得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太好了,我都好几年没工作了,还到处托人找工作呢。闲在家里每天对着婆婆——我也不是说你妈不好,可是每天就我们俩大眼瞪小眼的,难免闹矛盾。”
  冯笑笑不禁莞尔,她外婆脾气大是出了名的,做她的儿媳妇确实不容易。
  “那你帮我跟你妈和你哥好好说说,我也愿意挣点钱,毕竟聪儿大了,用钱的地方多,我贴补点家用也是好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
  *
  任慧一到裁缝店帮忙,店里的状况也明显好起来了。
  她剪裁手艺好,心又细,两个人轮流负责车工,普通订单不到两三天就能做完,以前冯笑笑不敢接的单,她都大胆都接了起来。
  生产力一上来,她却发现需求跟不上了。店里的客人大多是裴月珍以前的熟客——纺织厂的老职工和家属,经常来的也就三四十人,每个人一个季节大约做一套衣服,一个月也就十几单的生意,月收入还是在三十块钱上下。
  以前一张嘴,现在两张嘴,三十块钱的收入明显少了。刨去房租水电,两姑嫂一个月还赚不到十来块钱。
  虽然任慧嘴上说不在意,可冯笑笑却觉得不是长久之计,要赶紧想办法扩大客源才行。
  年一过,春天很快到了,太阳每天照的人暖洋洋的,在这个没有污染的年代里,每天都是蓝天白云。人们脱去了清一色的黑色、蓝色的冬装,学生们换上了白衬衫,工人们穿上蓝色的工厂制服,偶尔还能看见穿着花毛衣和棉布连衣裙的姑娘,颜色比花儿还漂亮。
  月珍裁缝铺来了一个生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尖尖的瓜子脸,时髦的中短发,刘海略微盖住眉毛,身上穿一件白色的长连衣裙。在这个年代,这是十分时髦的打扮。
  冯笑笑出来接待她:“同志,做衣服吗?”
  “你们能不能做82年第九期《大众电影》绀野美沙子的格子连衣裙?”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说的哪一款?”
  “就是一件黑红格子的连衣裙,方领、束腰、裙子过膝盖,有褶皱的。”
  她说的倒是简单清楚,可冯笑笑怕理解错了,就随手拿起一只记账用铅笔,在白纸上画了一张图。
  “是这样吗?”
  “对,你画图真厉害,跟照片一模一样。”
  她这一夸,任慧也过来看,不停赞图画的好。
  冯笑笑心想,这不是很简单吗?她从小有点美术功底,初中时又喜欢临摹少女漫画,这样的图,她随随便便就能画出来。
  她问任慧:“嫂子,这样的衣服能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