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三十八下
  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夜阑珊不想分神,只瞥了江云舟一眼,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舞台上。
  池焰的悲痛欲绝肉眼可见地浓烈到无以复加,却只在内心积累,隐而不发。
  表面上,他只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对着舞台上的丁美媞讲话:“其实,从最一开始,我对你的感情就只有仰望,从不敢奢求真正拥有,当你选择我的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都亮了,我每天都像是沉浸在不真实的幻境里,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一切碰碎了……”
  说到这里,池焰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微笑着说:“可是,该来的,总是会来,你是像星星一样闪耀的人,就应该高高挂在天上,终究不会属于我。怪我,不自量力,痴心妄想。与其抵死纠缠,倒不如成全你的幸福。”
  言语至此,池焰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前的丁美媞早已被泪水模糊成了一个虚影,在池焰的脑海中,被描画成了夜阑珊的模样。
  最后一句台词,池焰是带着颤音勉强说完的:“这一生,能够遇见你,了解你,喜欢你,已经是三生有幸,我没有遗憾了……你要保重自己,我会一直在你身后,远远看着你。只要你好,我就安心。”
  说完这句,池焰转身离去,留下丁美媞和洛异,在舞台上完成最后的表演。
  一向情感克制的夜阑珊,此刻都隐隐觉得眼眶微热,池焰的表演太过于真情实感,感染力极强,他不得不为之触动。
  自池焰离开舞台后,夜阑珊的视线就一直关注着他,许是入戏太深的缘故,池焰坐在观战席上,一时抽离不出情绪,哭得比在台上还凶。
  他双臂交叠在膝上,附身将头深深埋进手臂,双肩不停地一颤一颤,好不可怜。
  夜阑珊忽然体会到了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微微心痛的感觉。
  导师席上,夜影帝第一次不敬业地走了神,他如坐针毡,恨不能立即离席,拉了池焰出来,问清缘由,将人好生哄上一哄。
  可节目还在录制,他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做出太荒唐的事。
  作品点评时,大家空前一致地点名表扬了池焰的表现,纷纷赞叹他在夜影帝的战队中进步神速。
  江云舟不服气地邀功:“小池焰确实很不错,底子好,天分高,人聪明,可他进步也不全是夜影帝的功劳,明明我也是出了力的。”
  江云舟这最后半句话,显然是他想要表达的重点,然而,却只被众人当成了活跃气氛的玩笑话。
  江老师好不郁闷。
  重新回到台上听点评的池焰,努力忍住不落泪,眼睛里却还是水濛濛、湿漉漉的,呼吸也轻轻浅浅,带着啜泣的余韵。
  像极了昨晚……
  夜阑珊一瞬晃神。
  “剧本一般,但,演员很让人惊喜。尤其池焰,今天表现得特别好。”夜阑珊的眼神,始终凝着池焰,半点没分给其他人,点评时的语气,都比平时温柔了几分,他的嗓音低沉微缓,莫名撩得人心痒,“不愧是我一眼就认定的小朋友。”
  夜阑珊本意是想夸一下池焰,肯定他的表现,哄他开心一点,可不知为何,得了高票重新回到观战席的池焰,哭得更厉害了。
  夜阑珊有点懵。
  现在的练习生,演戏都这么拼的吗?
  入戏深,出戏慢,这样岂不是很容易伤筋动骨。
  他哭成这样,到底是因为没有出戏,还是真遇到了让他委屈难过的事?
  会不会,是因为昨天,他……
  之后的录制中,夜阑珊的视线频繁瞟向观战席的方向,每一次,都是在看池焰。
  紧挨慢挨,终于,最后一组作品表演完毕。
  投票结束后,综合导师意见与票数统计,最终,陈北瓜战队淘汰一人,夜阑珊战队淘汰两人,江云舟战队全员安全。
  豆皮儿、普通、洛异、池焰,皆在晋级之列,而一直处于危险边缘的nick,这一次,因抽到了一个他完全无法驾驭的角色,遭遇淘汰!
  在与另外两名练习生一起告别舞台时,nick哭成了泪人,说不出完整的话,干脆抹一把泪,一路小跑到导师席,张开手臂跟夜阑珊讨一个拥抱。
  夜阑珊从导师席上起身,轻轻拍着nick的背,口中说着安慰鼓励的话,目光却下意识望向了观战席的池焰。
  少年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似是哭累了,有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的目光正望向夜阑珊这边,呼吸间带着啜泣的余韵,心口一起一伏。
  普通一直坐在池焰身边,不时跟他说些什么话,却始终没能让少年的情绪有所缓解。
  送走nick后,总导演开始对着台本朗读冠名商的广告词以及说结束语。
  夜阑珊正心不在焉地望着观战席的池焰,猜测着少年情绪失控的原因,江云舟就笑着凑了过来。
  “夜影帝,瞧见我的能力了么?知道为什么我能让池焰短时间内有这么大的进步吗?这就叫共情的力量,让演员代入自己的感情,与角色产生共鸣,这样,才能跟角色的灵魂合为一体,我厉不厉害?”
  听到这番炫耀,夜阑珊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收回视线,侧目向江云舟望来:“你招的他?”
  江云舟故作无辜地耸耸肩,靠近夜阑珊,用只有他能听得见的声音答道:“没有啊,我就是上午观摩排练的时候,看小池焰始终入不了戏,替他着急,就好心点拨了他两句,帮他理解角色而已。”
  夜阑珊微蹙起眉:“你跟他说什么了。”
  江云舟粲然一笑,推开桌上其实已经关掉的话筒,靠近夜阑珊耳边小声说道:“没什么啊,我就说——‘不要以为夜影帝对你好,就是真喜欢你,他逢场作戏的时候多了。夜影帝放在心上的人,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是个圈儿外的男生,搞设计的,比夜影帝小三岁,俩人在一起好多年了,因为都忙,不经常见,夜影帝偶尔无聊,就会找个消遣对象。所以,劝你别太当真,在夜影帝眼里,你就是顺手拿来逗闷子的小玩物,连备胎都算不上。’我这么说完,他就入戏啦,怎么样,夜影帝,我是不是很擅长教导……”
  “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夜阑珊冷声打断江云舟,望向他的眼神凌厉、无语又嫌弃。
  江云舟无奈笑道:“我就随口一说,让他大概找一下感觉,谁知道,他居然对你那么在意?我还想问你呢!夜影帝!你到底把人家小孩儿怎么着了?之前看你们俩走得近,我还以为就是闹着玩儿的小暧昧,现在一看,可不像啊,人家小孩儿这是当真了!一听说你有喜欢的人,就哭成那个样子!啧啧啧……夜影帝啊夜影帝,做人要有良心,你可得对人家负责啊!”
  夜阑珊抬手扼住江云舟的后项,几乎将他的脸按在了自己桌上,低沉咬字道:“别乱讲话。”
  “我乱讲什么了!要是你没招人家,他怎么会动了真心?”江云舟虽被人禁锢,却没半点畏惧,依旧不怕死地辩驳道,“小池焰对你,可是维护得很呢!极力澄清自己跟你没有半点不清不楚的关系,说你只是他敬爱的导师。这小孩儿是真可怜,明明喜欢你都喜欢成那样了,还生怕你因为他被沾惹上半点是非,夜阑珊,小池焰那么单纯,你如果不是真心的,能不能放过他?骗他一片痴情,你于心何忍啊?”
  “你、闭、嘴!”
  夜阑珊稍用力地将江云舟推开,他这回是真的有点动了怒,但并不是冲江云舟,而是怪他自己。
  他与池焰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居然就从来都没看出来,自己在小朋友心里,到底占据了多重要的位置。
  若不是江云舟的这一番话,夜阑珊很可能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还会继续糊涂下去。
  夜阑珊深知,在过去的二十八年里,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骄矜自傲、疏离冷漠之人,不甚注重细节,过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对主动靠近的人惯性拒绝,一眼就能看穿别人靠近自己的目的。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很喜欢池焰。
  一见钟情的那种喜欢。
  很多很多年,都不曾有过的,难得的喜欢。
  从前,他不确定池焰的想法,因为怕吓到他,所以,每次都只是浅浅试探。
  他惯性矜持,他收敛心意,他不露痕迹,倒不是因为他孤高冷傲,只是他真的不习惯主动。
  从小到大,他得到的东西,几乎都是天生为他预备好,自动自觉地排队朝着他走过来。
  他只消伸手,便能接过。
  他见过了太多明目张胆、处心积虑的逢迎靠近,他原本以为,池焰对他的态度一直不主动也不拒绝,应该是没有多喜欢他,所以,他克制收敛。
  他以为,这样是为池焰好。
  他欣赏池焰,也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比如,好好教他一点专业上的东西,在适当的时机,无条件地给他适合的资源,让他在这条路上走得轻松一点……
  如此,也不算辜负他难得的一次喜欢。
  可如今,池焰仅仅为了江云舟那样子虚乌有的一番话,就伤心至此,哭得肝肠寸断,再加之从前他面对夜阑珊时很多不经意间的神态举动,如今再回忆起来,分明都是再明显不过的告白……
  小朋友的种种表现,重叠出现在夜阑珊眼前,很多从前晦暗不明的信息,他一下就读懂了。
  池焰大概是在意他的,在意他的喜恶,在意他的心意,在意他的身体,在意他对他的好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逢场作戏……
  而反观夜阑珊自己,骄矜使然,让他给出的暗示都太过收敛,表达的心意都太不明显,才让池焰难以确定,进退维谷,他似乎忘记了,池焰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经历的小朋友,哪里会懂得成年人世界对待感情的帷幄周旋。
  他昨天,对池焰说的那番话,对他的所作所为,虽是情之所至,肺腑之言,却难免让人误会为是一种轻薄调戏,像极了是在同他儿戏。
  是他的错。
  结束语录制结束,演播室内人流活络起来,夜阑珊离开导师席,直奔池焰走去。
  此时,人人都在撤离,工作人员也在收整各种设备。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然而,夜阑珊自带强大气场,所过之处,人流自动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当他走到池焰面前时,才发现一直被安排在后排区域坐着的豆皮儿此刻正凑在池焰跟前。
  豆皮儿没急着走,他坐在了池焰身旁空出的位置上,手臂搭在他肩上,稍稍歪着头看他,神情专注而关切,正哄着他说些什么。
  池焰一直低着头,对豆皮儿说的话大多充耳不闻,在夜阑珊走近他时,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一下抬起眼来,那一双眼水濛濛,湿漉漉,眼尾泛红,有一种直击人心的脆弱感。
  “夜老师!”池焰见了夜阑珊,立即紧张地从座位上站起,豆皮儿搭在他肩上的手臂被迫撤离。
  “夜老师好。”豆皮儿跟着池焰起立,点头同夜阑珊打了声招呼。
  夜阑珊微一颔首,算是回应。
  他克制住了想要直接去拉池焰的手,只低声说了句:“池焰,过来。”
  夜阑珊说完这句,便转身欲走,池焰自然乖乖就要跟在他身后。
  可豆皮儿却拉住了池焰的手臂,喊住夜阑珊道:“夜老师,焰哥今天状态不好,拜托您,有话跟他好好说,别对他太凶啦!”
  夜阑珊原本就很严肃的脸色立即冷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他直接拉过池焰的手腕,领了人走。
  明明是他家的小朋友,却偏偏总有些不相干的人,拜托他好好照顾。
  夜阑珊心里不痛快,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就大了些,池焰被他拉得有点疼,却一直忍着没出声。
  夜阑珊一路拉着人到了他的单人化妆间,直到他随手将门关上,才松开了池焰的手腕。
  池焰怕自己面对夜阑珊时,会再次腿软到站不住丢人,赶紧往旁边挪了几步,人几乎贴在了门旁的墙壁上,他下意识揉了揉自己被钳得有点疼的手腕,抬眸看着依旧冷着脸的夜阑珊,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了夜影帝不开心,只得软软叫了声:“阑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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