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六婶子碰了个软钉子,讪讪道:“倒也没那般紧,还是够用的,大不了我让你六叔再在外头买些,侄儿媳妇只管放心挑去使唤便得。”
  重岚目光掠过她身后站着的几个娇俏的美婢,心里冷哼一声,不咸不淡地道:“那可不成,外头买的那些下人到底不知根知底,万一打着主子的名头,在外头生事,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那您和六叔不就麻烦了?”
  六婶子自然听出她这话的意味,不由得大怒道:“你...!”
  重岚不避不闪地迎了上去,浅笑着惊讶道:“侄儿媳妇说错什么了吗,竟引得婶子动此大怒?”
  六婶子一拍桌子怒道:“做长辈的惦念你们晚辈才搬府没有人手用,好心送了人手过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重岚还没开口,晏老夫人先摆手道:“你一个做长辈的,跟小辈争什么,再说了,和哥儿媳妇说的也没错。”
  六婶子嘴甜会讨人喜欢,本来在晏老夫人面前极有脸面的,但自打晏和把他们那一房做下的丑事儿抖搂出来,晏老夫人便不怎么待见她了,虽然没有明着出言训斥,但面上也不冷不热的。今天要不是她死皮赖脸地要跟过来,她压根不会带她过来。
  六婶子再不敢多言,愤恨地看了重岚一眼,扯着帕子低下头去。
  五婶子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一般,见晏老夫人说完话,便对着重岚道:“我带的人不多,但也在我身边伺候过许久,你瞧着有合用的就选去吧。”
  重岚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几个下人,她送来的都是三十左右的媳妇,面容普通衣着整洁,见她看过来,齐齐福身行礼,看来十分懂规矩,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她心里满意,已经打算把这几人尽数留下了,转头再看晏老夫人那里,虽然站的人最多,但也显得十分良莠不齐,有恭谨规矩的,也有眼珠子乱转的,更有不少谄媚讨好的。
  她仔细看了看,见冯嬷嬷也赫然在里头,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长辈好意,我和瑾年也不好推却,不如就把她们留下...”
  她一指五婶子身后站着的还有冯嬷嬷,笑着道:“其余的祖母和两位婶子就留下吧,您们身边总得留几个得用的人不是?”
  晏老夫人有些不悦,皱眉道:“你这选的也太少了些,这么几个人够用吗?还是再多选些吧。”
  她随手一指后面的一位老嬷嬷:“你现在怀着身孕,身边得有几位有经验的老人看顾着,不然万一有个什么,请大夫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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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嬷嬷姓钱,大概四十岁上下,说老有些过了,但她面上纹路深刻,还长了好些黄斑,面相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重岚记得她还是因为清云无意打探来,这位钱嬷嬷和清河县主那边很有些往来,她这才有印象。
  她这边还没搭腔,那边钱嬷嬷已经伶俐地上前几步,福身行礼道:“老奴见过少夫人,回老夫人少夫人的话,不是老奴自夸,老奴自己就有三个孩儿,还奶过几个小少爷,对带孩子这事儿最是得心应手,定能将少夫人和小少爷照管妥当。”
  这孩子还没生就一口一个‘小少爷’地叫上了,重岚面上淡淡地瞧不清神色,晏老夫人却面露满意,转向重岚道:“和哥儿媳妇,你觉着如何啊?”
  晏老夫人虽然是无心,但只凭着这钱嬷嬷和清河县主往来甚密这一条重岚都不会把这人留在身边,便只是故作为难道:“祖母送来的当然是好的,只是姑母那边也说要帮孙媳寻合适的嬷嬷,要是都留下来难免人多眼杂的......”
  她下定了决心一般:“既然祖母好意,那孙媳就把姑母那边回绝了吧。”
  晏老夫人当然不会驳了晏姑母的面子,闻言摆摆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你姑母那边好心给你挑好了人过来,你回了岂不是伤了她的面子,留下吧,钱嬷嬷我带回去就是了。”
  钱嬷嬷眼神闪了闪,似乎想要开口分辨,但见晏老夫人已经发了话,也不敢再多言,只好垂首退了。
  晏老夫人又往后瞧了瞧:“后面的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你才搬新府,诸事忙乱,正是需要帮忙的时候,好生挑几个留下吧。”
  她这般急着给新府塞人,一来确实是担心重岚年轻,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二来却是听了柳老夫人的蹿腾,也想探一探新府的虚实,就算探不到什么,了解一下大体情形也是好的。
  重岚清楚她这些小心思,她也不想才搬家就落了个不敬长辈的口实,便捡那面相老实的留了十几个,再把方才选中的留下然后笑着道:“祖母好意,我和瑾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有件事儿要劳烦祖母...”
  她目光在留下的那些人里转了一圈,慢慢地道:“这些底下人都是咱们府里出来的,自然是信得过的,留下来便是长久的缘分,我自不会亏待了他们,所以还请祖母把这些人的身契送过来,我也好斟酌着给他们安排职位。”
  那些本来还想着能来新府享福的下人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什么叫斟酌着安排职位?分明就是怕身契没在手里,犯了错儿不好管教,但主家要个身契也不算什么,众人是面面相觑一阵,又齐齐低下头去,心里都知道这位少夫人怕是个厉害的。
  晏老夫人见她遂了自己的意,说话颇中听,心里又高兴起来,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自然点头允了,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好生养胎,切莫太过劳累,这才转身回府了。
  反正有身契在手,这些人也翻不出什么大天去,重岚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下去,又命人去问重姑母和晏姑母哪里有合适的能卖人手的地方。
  她吩咐完又开始头疼起来,要只是单找牙婆她也能找到不少,可惜她知道的好些牙子都不干不净的,这种地方买来的下人肯定不敢放心用,只好找来那些问问那些官宦人家家里,看看他们的下人是在哪买的。
  她忙完这些才总算是得了片刻清闲,才搬家的兴奋劲又渐渐复苏,指挥清歌和清云找了好几只竹篮子过来,兴致勃勃地要从后面林子里采野果子。
  清歌见她一脸兴奋跟个孩子似的,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忙上前按住她道:“您瞧您,越活越小了,这大秋天的哪有什么果子可摘,您还是好生在屋里歇着吧,想吃果子就命人出去买呗。”
  重岚郁闷道:“好容易出了齐国府,难道还要在屋里闷着?每天被逼着躺的我腰都快断了。再说了,好歹才搬新府,难道你还不许我好好逛逛吗?”
  清歌急的一身汗,只好叫了人在后面小心护着,秋天果然没什么果子可以摘,幸好前些日子下雨,树下长了不少蘑菇,她就摘了一篮子蘑菇和几朵秋菊回屋去了。
  路上路过那片清凌凌的池水,又突发奇想地想要钓鱼,被清歌和清云以死相逼才拦住了,清歌哭笑不得:“您果然是憋闷太久了吗?瞧见什么都想试一试,这般没大家夫人样子,小心底下人瞧见了笑话您。”
  重岚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撑着腰:“原来没嫁人的时候好歹还能天南海北地走走,嫁了人之后就只剩跟府里的那群斗心眼了,稍微有个错处就得被人拿来说嘴上许久,你还不许我好好地松松筋骨?”
  回去之后等晏和回来,得意地给他看自己采来的蘑菇,又硬把摘来的花簪到他头上。她瞧着他的模样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赞道:“你这模样挺好的,咱们齐朝簪花还挺时兴的,你命人上府衙就带上这个。”
  他由着她闹够了才扶着她坐下,斜眼看她:“你闹了一天了,也该躺下歇歇了。”
  重岚正帮他正着头上的花,闻言扬眉撇嘴道:“你这是嫌我闹腾了?那你找个不闹腾的去啊。”她越说越来劲,把摘来的花给他插了满头。
  晏和:“......”好在他近来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十分顺从地任由她摆弄,等她闹完小性子才问道:“你不是说要买下人吗?买回来了吗?”
  重岚看他被大朵大朵的花朵簇拥着,几乎连脸都瞧不清了,不由得捂嘴大乐,又嗔道:“哪有那么容易的,要买人总得买些省心的,不知根知底是谁敢用?就是定下来了也得先适用一段时间,最后再决定要不要留用。”
  晏和唔了声,他对这话头没甚兴趣,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
  重岚倒是想起件事儿来,跟他商量道:“咱们这回搬府好些亲眷帮了不少忙,等咱们府里都打点好了,要不要摆宴好好谢谢他们?”
  晏和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她本来还盘算着等过几日好好选个日子摆宴请客,没想到这几天陆陆续续就有客上门,而且都是携了厚礼过来的。
  她这边吓了一跳,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早就想送礼过来了,但齐国府人口复杂,这些人各个人精似的,生怕送错了地方反倒得罪人,只好暂时按捺住了,如今终于等到晏和搬府另居,便带着大箱大箱的厚礼兴高采烈地过府拜会了。
  其中有个人最让重岚头大,四十多岁的一位七品小官,投了帖子自称是重家族亲,受了重氏族长的引见。重岚犹豫着让他携夫人进府,没想到他一进来就带着自己夫人,‘扑通’一声对着坐在上首的重岚和晏和跪下了,还不住地唤自己儿子给重岚晏和磕头。
  重岚还没反映的过来,他就石破天惊地喊了句:“姑姑,姑父,侄儿在这儿给您磕头了。”又红着眼睛抹着泪道:“侄儿不孝,这些年没来探望您老人家,还望姑姑恕罪啊!”
  重岚:“......”这这这...什么情况?
  旁边的晏和也微微一怔,随即似笑非笑地瞥着重岚。
  重岚被那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姑姑’给叫晕了,又被他们一大通追忆往昔给绕了进去,随意寒暄几句,让他们把厚礼带回去,赶忙叫人去问重延。
  听了重延回信之后才知道她还真有这么个能当她爹的侄子,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远亲中的远亲,本来没必要来往的,不知道怎么就让他们寻摸着找上门了。
  她拿着礼单对晏和哭笑不得:“当初我才经商的时候,那些亲眷恨不能躲到三千里外,现在一个个也不知道怎么找上门的,要不是他们今天过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大个侄子。”
  晏和淡定地道:“是咱们的侄子。”
  重岚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有心思说笑,看来是没少遇见这种事儿。”
  晏和唔了声:“原来在西北,有个也姓晏的副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家谱,非说我是他三爷爷。”
  重岚一怔,随即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这些人倒是有意思,就为了你能给他行个方便,连祖宗都忘了,就不怕祖坟上冒烟吗?”
  事实上这些人还真不少,每隔几天都能冒出几个认亲的,幸好没过几日牙子终于把下人带来,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儿她总算不用亲手操办了。
  听完管事娘子的禀报,她想了想道:“你把当初那边府上送来的人和新来的这些都放到一处吧,过几天我挑个时间见见。”
  管事娘子低声应了,又迟疑道:“可那边送来的到底是府上的老人,和这些新采买的下人住在一起,怕是要闹出事儿来吧。”
  她摆摆手道:“什么新人老人的我可不管,我只要他们明白一个道理,既然来了府上拿着我的月钱,就得给我好好办事儿,别仗着自己多伺候了几年人就倚老卖老,拿乔生事。”
  她弹了弹指甲:“你多留点神,这几天注意瞧着,有那些惹事生非的都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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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岚大小琐事儿都处理的差不多了,难得得了清闲日子,这些天只在府里闲逛,每天最费脑子的事儿就是一天三顿吃什么,过的好不悠哉。
  她这边是得了闲,但齐国府和齐国府送来的几个老人却急的抓心挠肺的,他们刚进府的时候,只有重岚陪嫁过来的三个管事和管事娘子,后来又提拔了三个五房送来的老人,两个当了管事,一个当了副管事。
  他们以为自己仗着资历怎么也能混个管事的差事,没想到这位少夫人可倒好,提拔了五房的三个之后就再不管他们了,这些日子升任管事副管事还有小管事的都是新采买来的,油水丰厚,他们险些没急红了眼,急急忙忙地给齐国府送了信。
  府里那边晏老夫人倒是来说过一回,但却被重岚三言两语给哄回去了,这些人越发着急,干脆往上递了话求见少夫人。
  田家的进来的时候这位少夫人正在梳妆,底下一众丫鬟婆子俱都是敛声静气,只有两个看起来颇得宠爱的大丫鬟才敢凑在她身边说笑。
  重岚把她晾在一边,偏头对着清歌道:“前几个月买来的‘小桃红’我用着不错,抹在脸上颜色极好,我最近也用不了脂粉,回头都赏了你们,你们也拿回去用用。”
  清歌笑着道:“小桃红颜色艳,只有少夫人这般好颜色的用着才好,我和清云用着就是扮丑了。”
  重岚摸了摸自己越发粉白的脸:“我最近也爱颜色浅淡的,你们觉着呢?”
  田家的有些沉不住气,忙接口笑道:“少夫人用什么颜色都好看,就像那诗词里说的‘淡妆浓抹总相宜’,主要还得模样气度好了。”
  清云见她没规没矩,张嘴想要斥责,被重岚一摆手制止了。
  她像是才瞧见田家的一般,转头问道:“嬷嬷层层递了话过来要求见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田家的上前呵腰笑道:“就是许久不见少夫人了,来给少夫人请个安。”
  重岚摆摆手:“既然如此,人你也见着了,安你也请了,这就回去吧,我等会儿还有点事儿要办。”
  田家的面皮子一紧,再不敢拐弯抹角,躬身道:“老夫人怕少夫人才来新府,办事难免忙乱,特地派了我们几个来给少夫人帮忙,但这些日子我们一直闲在西院没事儿做,所以特地赶来问问少夫人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我们几个的?”
  重岚瞧了她一眼:“我记得陈管事不是给你分派了管空屋的差事吗,怎么能叫没事儿做?”
  田家的一怔,两手不由得攥紧了些:“是...奴婢在府里原本不是干这个的,照管空屋难免有所疏漏...”
  重岚哦了声,笑看她了一眼:“原来你是想换差事了。”
  田家的见她面带笑意,还以为这事儿有门,心里一喜,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奴婢原来在府上是做副管事的,照管空屋这事儿实在是做不来,又怕有负老夫人所托,还望您...”她后半句没敢说出来,直接没在重岚冰冷的神色里。
  重岚见她住了嘴,这才慢慢地收回目光,从容放下手里的犀角梳子:“看来你们这些日子没少存下怨气来,既然你问出来了,那咱们都把人叫上来,咱们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清歌直接把田家的请下去,重岚换好衣服起身:“晾了这么多天,也该见见了,咱们这就走吧。”
  她故意缓了脚步去正堂,果然等她来的时候那些还算有些头面的下人都已经站好了,见她走进来,齐齐叩头给夫人请安。
  重岚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些人果然分做两边,一边是才采买进来的新人,另一边则是齐国府送来的新人,只有五婶子送来的不偏不倚站在当中,神色肃穆谨然,重岚瞧了颇为满意,到底是什么主子教导什么下人。
  她提着裙子坐下,清歌奉了茶上来,她慢悠悠地道:“今天是我第一回见诸位,旁的也不多说了,我知道你们最关心什么,我今日在这里说一句,只要你们安心为府里做事儿,我也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底下的丫鬟婆子没想到这主母这般爽利通透,一怔之下面上立即就泛起喜色来,齐齐叩头称是。
  重岚笑了笑,抬手让她们起身,忽然脸色一凝,敛了笑意道:“今儿个有位嬷嬷来寻我,说我没给她们分派好差事,咱们府里这么多人,要是心里头生了嫌隙,日后也不好当差,今天我就把事儿在这里说清楚,省得再有人过来一口一个老夫人来压我。”
  田家的面色一变,忍不住开口道:“少夫人明鉴,奴婢是怕有负老夫人所托,心生惶恐,这才开口询问的,并没有旁的意思。”
  她顿了下,眼里似有几分嫉羡:“再说了,那些新采买来的人不比老人知根底,奴婢是担心少夫人受了蒙蔽,才厚颜来开了这个口。”
  她话音刚落,正堂里便是一片骚乱,重岚一个眼风扫过去,手里的茶盏一顿,众人都低了头,不敢再多言。
  重岚转向个新提拔上来的管事娘子,和声问道:“我记得你当初也照管过空屋吧,做的如何啊?”
  那管事娘子挺直了背,高声道:“回少夫人的话,都是奴婢亲自打扫收拾的,没有什么纰漏,空屋里的物事地板都光洁一新,您当初还为这个赏过奴婢一两银子。”
  重岚赞许地点点头,又转向田家的,脸色淡了许多:“你同样是干这份差事的,又做的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