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说话间,身后远光灯打过来,一阵嗡嗡声,货车擦身而过,杜子聿立刻丢了烟蒂,猛地发动机车:“抓紧了!”他扣上安全帽,嗖的冲出去。
  摩托车的马力终究是跑不过汽车,他们和货车之间的距离缓缓拉大,但索性的是,货车很快到了目的地,杜子聿跟着往前开,发现货车开进一个小作坊厂,没办法再跟进去,杜子聿在稍远的大路上停了车,缓了口气,才给沈石解释道:“那些石头应该就是送到这开窗子,现在三天前那批货估计早开完了窗,等他一会儿一起运到城里,明天一早就能开赌。”
  “你要我明天去认石头?”沈石接话道。
  “脑子会转了?”杜子聿笑起来:“单看原石就摸清楚那老头子分类的规律,我是没这么大能耐,可等石头切完了,再看不出来,那就枉我卖了这么多年的翡翠了!”
  正说着,作坊厂那边有车开出来,杜子聿跟沈石相继套上安全帽,等货车开过来,便紧跟在后面。进了市区,大车开不快,杜子聿轻轻松松就跟到了目的地,这是一片大型的玉石市场,已经十二点多了,摊位早就撤没了,货车直接停到铺面门口,司机跳下车打开铺面的仓库门,开始一筐一筐往里搬石头,一车石头很快搬完,他再次锁好卷帘门,开着货车走了。
  杜子聿看了一眼表,十二点五十三分。
  “走吧。”杜子聿也跟着发动机车:“先找个宾馆凑合一晚,明早再过来看货。”
  玉石厂地处偏僻,附近宾馆都难找,有住的就不错,根本没机会挑剔住宿条件。他们这房间,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占据80%的空间,白色的床单已经泛了黄,卫生间里到处锈迹斑斑……杜子聿连衣服都没脱就躺上床,床头柜上丢了好几张配了美女照片的小名片,杜子聿随手拨弄到地上,手机上好闹钟,放在那。
  “不知道这边几点抢货头,我上了五点钟的闹铃。”杜子聿说话间,沈石也躺倒床上,两个肩并着肩显得很拥挤。这时候,隔壁房间忽然传来挺大的动静,继而是男人和女人此起彼伏的浪叫声。
  “……”杜子聿瞥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缅甸美女卡片,脸色难看起来。
  破房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隔音效果差,隔壁翻云覆雨动静奇大,尤其是女人的尖叫声刺耳得很,所幸他们在说缅语,杜子聿倒没觉得精神也受到污染,但这也足以让他失眠了。
  “沈石,你会吗?”不耐地皱起眉,杜子聿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瞥了瞥沈石。
  “什么?”
  杜子聿吸了口气,胸口起伏一下,发出一声甜腻的长叹:“啊……”他顺手拿起手机,点开个游戏,一边操作着,一边嘴里不停加戏,急喘、惊呼、闷哼、喟叹、尖叫……声音一叠高过一叠,叫到兴头上,还踹踹沈石,让他配合着哼哼两声。
  结果这边上半场还没喊完,隔壁就没动静了。
  “睡觉。”杜子聿关了手机,平躺回去,可眼睛才一闭上,右手就被沈石握住了——这小子手心汗湿,微微发热,正一下一下的捏着他的手指。杜子聿只好睁眼瞥过去,旁边果然支起来一只小帐篷。
  真麻烦。
  杜子聿啧了一声,忽然反握住沈石的手,侧过身子,沈石立刻上道地凑过来。
  “别抱我,热。”杜子聿抱怨着冷气不够足,最后一个音节落在了沈石的嘴唇上,沈石的舌头轻车熟路地闯进来跟他纠缠吸吮,整个人都欺身过来挤着,恨不得要把他按进床垫里头似的,杜子聿由着他放肆,舌尖若有似无地撩拨一下,沈石的鼻息就跟着重一分,等到忍让得差不多了,杜子聿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牙齿一叩猛地咬住沈石的舌头,这一口下了狠心,沈石闷哼一声,挣动一下,等到杜子聿终于饶过他,脑门上汗都下来了。
  “帐篷拆了吧?”杜子聿瞥一眼沈石的下面,嘴角勾了勾,凑上去补偿似的亲亲他:“可以睡了?”
  “……”
  “明天还有正事呢,回去补给你。”杜子聿笑笑,摸摸沈石的脸,也不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敷衍。
  但反正沈石是记下了。
  第29章 赌约(三)
  次日,杜子聿和沈石早早便到了玉石场等着,六点钟不到,就陆续有铺面开张,而他们盯梢的这家六点一过,老板也来了,打开卷帘门,赌石一筐一筐地拉出来,就这么摊着卖。
  沈石立刻上前去,一筐一筐地辨别这些石头,杜子聿在他身边蹲下来,发现这些赌石是按照窗口玉肉的优劣分拣到不同的筐子里。
  “顺序打乱了。”沈石掂了掂手里的毛石,递给杜子聿,报出这石头在阿吴家的顺序:“五号筐。”
  杜子聿低下头观察手里这块石料,黄沙皮,薄薄地擦了一层,露出豆绿色的窗口。
  “五号筐的再给我找几个。”杜子聿点开手机相册,翻出五号筐石头的照片,仔细对比着,这时,沈石又递给他一块小料,白盐沙皮,也是擦窗。
  杜子聿皱了皱眉:“我好像明白了……”说完,若有所思地在面前的筐里挑拣,又选了两块有切面的毛石给沈石看:“这两个,是不是同一号筐?”
  “三号。”沈石嗅了嗅石头,点头道。
  “一二四六,各找一块石头给我。”杜子聿这时候已经基本上参透了里头的门道,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从沈石手里分别拿到剩下几号筐里的赌石,果然跟他猜测得差不多……
  嘴角勾了勾,杜子聿忽然站起来,老板以为他想讲价,正要走过来,杜子聿对他摆摆手,拉起沈石道:“行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两个人回到老阿吴的竹楼时还没到中午,库巴本是坐在院子里刻他的木头,听见机车声,丢了木头就跑出来,一看是杜子聿,瞪着眼睛啊啊的闹,杜子聿这会儿心情很好,伸手就捏了一把库巴黝黑的脸蛋,库巴愣了愣,眼睁睁看着杜子聿笑得像要发芽似的,意气风发地走进院子里,又一阵风似的往楼上冲。
  “阿吴!”走进竹楼,杜子聿一屁股坐在竹席上,老阿吴正在石头上做标记,抬眼瞥了瞥他。
  “嗯……这块是做擦皮。”杜子聿探着身子凑过去,眯着眼研究老阿吴笔下的符号,煞有介事道:“薄擦。”说着,视线落在旁边标记过的石头上,随手拿起一个,看了看:“这个也是擦皮,”接着又指着旁边的:“这个是切,照着线,切薄片……还有这个,对半!”
  说罢,杜子聿把石头一放,笑盈盈地盯着老阿吴,总结道:“您那些石头不是按价值分的,也不是按擦口种水分的,是按照解石方法分的。你告诉他们怎么切能涨,然后让他们根据窗口肉质自己估价,再分类,对吧?”
  老阿吴皱着眉听杜子聿说完,沉默了大半天,啪的一声放下笔,哼了一声。
  “你小子,跟我耍滑头?”
  老阿吴明显并没有因为杜子聿破解了玄机而高兴,反而有些怒意,他黑着脸,石头往一边一丢,冷声道:“不好好研究石头,竟想些歪门邪道……就算让你蒙对,也不是什么真本事!”
  “什么叫真本事?”杜子聿有些耍赖地勾着嘴角,眉毛一挑:“我觉得,能解决问题的都叫真本事。”
  老阿吴出这个题的初衷是想考他赌石的学问,这个杜子聿早就明白。
  解石本就考验的是对皮壳花纹质地的分析,如果他也能对皮壳做出正确的判断,自然一眼便看得明白,老阿吴划线标记的含义——学问大些,就答得贴切,学问欠佳,就答不完全,不管答成什么样子,反正是跟老阿吴露了底,教与不教他,由着老阿吴自己评判。
  结果没想到,他杜子聿没按套路出牌,不是从已知条件里推测未知,直接去找出结果,再反推出解题的逻辑。
  “反正您这题我是在规定时间里答出来了,”杜子聿托着腮帮子,眼睛闪着光:“照咱之前说好的,该我出题了?”
  老阿吴被摆了一道,脸色不怎么好看,一脸的不屑,大抵是鄙视极了杜子聿的投机取巧,他白了杜子聿一眼:“哼……赶紧说!”
  “不不,得慢慢说……”杜子聿笑笑,忽然站起身,房间一角放着他的公事包,他翻了翻,拿出一沓纸,这才坐回来,从里头抽了一张递给老阿吴:“您看这块,松花上有霉斑,十赌九垮,您从这划一笔,切开却是绿面,这处好位置是怎么找的?”
  a4大小的白纸上,画了一块毛石,皮壳特征全部细致地描绘出来,还在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像是做题一般,每个标注的特征后面一个箭头,草草写着高绿、冰种、灰底、有藓之类的结论,拿不准的就画个问号,关键的地方就圈个圈,偌大的一张纸,竟被杜子聿写的密密麻麻。
  老阿吴眉头皱了皱,直接要过杜子聿手上厚厚一叠的纸,一页一页的翻,眼睛慢慢眯起来:“你小子什么时候画的这些鬼画符?”
  “闲着没事的时候呗。”杜子聿耸耸肩,下意识地揉了揉手腕,在酒店里对照着照片做这些功课可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老阿吴反复翻看着画纸,手底下沙沙作响:“我看你这上面可不止十个问题?”
  杜子聿看老阿吴的脸色有所缓和,忽然伸手按住了纸页,老阿吴抬起头,知道他有话说。
  “我说实话吧,阿吴,”杜子聿叹了口气,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他盯着老阿吴的眼睛,目光一片赤诚:“真心想问您的,就一个问题,”他笑了笑,有些无奈似的:“您还收徒弟吗?”
  “小子,我要真有心收,你敢应吗?”老阿吴忽然笑起来:“赌石是门学问,三年五年也不过学个皮毛,入门而已,你入师门容易,想出师?没个十年八年的历练不可能!”老阿吴说着,点了根烟,烟圈吐出来,他眯着眼打量杜子聿:“你倒是说说看,你能在缅甸呆多久?”
  “阿吴,您汉语说得这么溜,就没想过去中国?”杜子聿目光逼人,眼底一片清清亮亮。
  “哼,你小子啊……啧,中国人,鬼精鬼精……”老阿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究是露出一副拿杜子聿没辙了的样子:“我一把老骨头,去什么中国!”
  “难道是……库巴?”杜子聿愣了愣,想起那本翻烂了的缅汉词典,忽然就明白了,于是忍不住推测道:“库巴虽然听不见,可嗓子没坏,他刚十来岁,有人教,还是能继续说话的……您想让库巴跟我们回国?”
  老阿吴看了杜子聿一眼,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闷头抽了几口烟,换了个话题:“其实这赌石也分几种教法,第一种,十年八年,阅遍几个场口的石头,眼力自然练出来;第二种,看半明料,有皮有肉综合着看,三五年能练个不失手;第三种,看明料,推测抛光效果,专门学怎么取料不伤料,不损失,能出高价成品,一两年就出师;还有最后一种,两三天就能教完,但什么时候能出师,能不能出师,全靠你自己悟性……”说完,老阿吴看着杜子聿,问道:“你要学哪个?”
  杜子聿皱皱眉:“那当然是越快越好。”
  老阿吴挑挑眉,倒是没想到杜子聿会这样选,但也没评价什么,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开始教你。”说完,摆摆手:“你走吧,把库巴叫上来,我有几句话问他。”
  ——
  也不知老阿吴跟库巴说了些什么,这孩子吃午饭时情绪就不太好,草草吃完就进了老阿吴的房间再没出来过,杜子聿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见到库巴的影子,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阿吴,库巴闹别扭呢?”吃早饭的时候,杜子聿忍不住向老阿吴打听。
  “管好你自己。”老阿吴还是那副臭脾气,顶了杜子聿一句,起身回屋,再出来时丢给杜子聿厚厚的一个本子:“看完了还给我。”
  本子有些年头,纸页泛黄发脆,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本子的主人毕生赌石的心得,有总结的地方,也有贴着照片做详细注解的地方,非常详实,也非常珍贵。杜子聿简直不敢用力翻,生怕一个不小心撕坏了。
  “可以抄,不能拍。”老阿吴提醒道:“你只有三天。”
  得了,那就抄吧!
  杜子聿觉着自己自打高中毕业就没写过这么多的字,短短三天足以让他找回当年高考前夕的感觉,而且这抄还不是单纯的抄,这本手抄本中缅文混写,必须一边翻译一边抄写,有些翻译过来看不懂的内容就得抓紧时间去请教老阿吴……而恰恰在这件事上,他只能选择孤军奋战,因为连自己名字都还写不太熟练的沈石基本上帮不上任何忙。
  三天下来,杜子聿几乎是废寝忘食,手抄本做完,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尤其是他的右手,食指关节磨出一块厚厚的硬茧,撂下笔,手指头酸的没办法打弯。
  “索性吃饭不用筷子……”终于能坐下来安安稳稳吃顿饭,杜子聿叹了口气,接过库巴盛满的米饭,视线扫过这孩子的手指,指肚发红的厉害。
  “手怎么了?”杜子聿这几天心力交瘁,这才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别人,他对着库巴问完,没得到答案,便转头去看老阿吴。
  “先吃饭。”老阿吴敲了敲碗。
  等到一顿饭安生吃完,老阿吴对着库巴点点头,孩子会意地走到屋里,不多时,抱出那块摩西砂籽料,昏暗的灯光下,这块大料通透荧光,里面映出的淡淡水绿色,像随着光影浮动一般,等库巴把籽料放下,杜子聿才看出玉肉上镂刻了一条条沟渠似的痕迹,里面的黑藓,被除得干干净净,还丝毫没有影响料子的完整性,如果能拿这块籽料雕个山子,这么上佳的质地和种水,必定是价值连城。
  “阿吴,您真神了!”杜子聿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老阿吴却显得不屑一顾,他伸手摸了摸籽料,轻描淡写道:“这个,是库巴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庆祝上一章留言破30的分割线——
  很(wu)有(li)文(tao)化(tao)的赌石小课堂 round 1
  杜老湿:今天的课我们主要讲讲翡翠的种,按照翡翠晶体颗粒的大小分呢,有玻璃种、冰种、蛋清种、糯种、马牙种和豆种。玻璃种就是像玻璃一样透明干净,冰种就是像冰,蛋清种像蛋清,以此类推……你们看我手上这个翡翠貔貅,谁能告诉我它是什么种啊?
  李戊同学:老湿老湿,我看这个比较像豆腐花儿,是豆种吧?
  时来同学:老湿老湿,我看这个比较像糯米糍,是糯种吧?
  沈石同学:老湿老湿,我看这个比较像我,一定是我的种吧!
  杜老湿:沈石你给我滚粗去!(ノ`Д)ノ
  第30章 欲加之罪
  杜子聿反复翻看着籽料,除杂的雕功固然好,但真正化腐朽为神奇的还是找到黑藓位置并指点刻镂办法的人,库巴毕竟还只是个16岁的孩子。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顺着老阿吴的话感慨了几句库巴的天赋。
  “这手艺,在国内够养家糊口的了。”杜子聿笑笑:“阿吴您要是不嫌弃,我店里倒是缺个雕刻师傅。”
  老阿吴打量着杜子聿,半天才说道:“库巴的事,我早就打点好了,你们帮我把人带过去,老何会安排。等安顿好了,如果这孩子真愿意跟着你,我不管。”
  “您说何棣荣何老先生?”杜子聿愣了愣,就听老阿吴嗯了一声,顿时就反应过来,自己能被老阿吴指点,八成是靠何老的交情。
  这回他可是欠了何老一个大大的人情。
  眼看这边的事都处理完,杜子聿便不再耽搁,告别老阿吴先行回到市区办理出境手续。三天后,他安排好一切,直接开车来竹楼接库巴。
  老阿吴这边早就打点妥当,库巴背着书包,站在小院里看老阿吴边说边比划,时不时点点头。
  “放心吧,人送到了给您电话。”杜子聿宽慰着老阿吴,老头子脾气不好,但对库巴却是极好的,只是他不擅长表达情感罢了。杜子聿告别了老阿吴,拉着库巴上车,这孩子还是不舍得走,一步三回头的。
  “我还是想把库巴留下。”杜子聿坐回副驾上,回头看见沈石和库巴并排坐着,一个翻缅汉词典,一个低头玩木雕,倒是意外的和谐,他笑起来,继续道:“跟着何老,有代沟。”
  “代沟?”沈石不解地抬头。
  “嗯……就是年龄相差太大,没话讲。”杜子聿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