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走,下坡去岸边接她,这个时节,山水必还极为冰冷,咱们得赶紧送她下山……”
  待稍稍缓过神,邵朝阳便拔腿往前方下坡的小路冲去,谁料才刚走出两步,一旁的裴舒学突然低呼了一声:“不好!”
  紧接着月牙比放才还要惊恐的叫声尖利地响了起来:“阿茶!阿茶!你怎么了——”
  邵朝阳猛地顿住脚步,转头一看,却见下方水潭中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突然面色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紧接着便失去了力气似的不再游动,整个人径自往水下沉去。
  少年顿时胆裂魂飞:“阿茶——!”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青色身影,紧接着又一阵水声响起,竟是有人从这高高的山坡上直接跃了下去!
  “那,那是……”月牙颤抖着爬起来,定睛一看,却见下方幽幽的潭水中,一身姿矫健的青年正飞快地朝阿茶游去。
  “凌……凌大哥?”好半晌才喘过气儿,邵朝阳也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哑着嗓子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见青年已经成功游到好友身边将她从水中托起,月牙这才猛地松了口气,擦着方才骇出的眼泪,飞快地朝下坡小路冲去。待路过被此番惊.变.吓呆了的裴沁雅时,少女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愤怒地低吼道,“若阿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裴沁雅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待回过神,这才抖着唇“哇”地哭了出来:“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有想把她推下山……”
  她神色慌张地朝心上人看去,却只见到了一个焦急如焚的背影。
  ***
  虽已至春,今日天气也较为暖和,然山中潭水还是极冷的。
  落水的那一瞬间,阿茶被这彻骨的寒意刺激得尖叫出声,只这一张嘴,声音没有传出去,反倒是冰冷的潭水争先恐后地从口鼻处涌了进来,直呛得她眼泪四溢,喉咙辣痛。若非对水还算熟悉,小姑娘这会儿怕早已去了半条命。
  强忍着窒息感,奋力地抬高下巴将脑袋伸出水面,又拼命地伸展着四肢在水中滑动,待到身子不再往下沉,阿茶这才松了口气,甩了甩越发胀痛的脑袋,强撑着气儿往岸边游去。
  可她很快就没了力气。
  风寒未好,又快步走了许久的山路,她的体力早已耗尽,否则方才的脸色也不会难看。再加上突然落水受了惊,潭水又冷如寒冰窖,小姑娘刚游出几步,便觉得脑袋渐痛,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四肢更是灌了铅似的沉,怎么都用不上力……
  胸口憋闷得几近窒息,她忍不住张嘴呼吸,却只有彻骨的潭水迎面扑来……
  不行,她不能死,姥姥还在家里等她!姥姥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了,她不能丢下姥姥不管……
  心下火烧似的急,周身却寒冰似的冷,惊惧如利爪一般狠狠攥紧了阿茶的心,她拼尽全力地挣扎着,可到底只是徒劳。
  力气越来越小,脑袋越来越沉,眼泪无法遏制地迸了出来,阿茶痛苦地皱着眉,拼命地睁大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周围的景色。最终她还是失去了大半的意识,整个人无力而绝望地往水底沉去……
  恍惚间,仿佛有人在叫她。
  “阿茶……阿茶……阿茶——”
  这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似乎曾经出现在她的梦里。这会儿,她正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起先温柔似水,可突然又变得凄厉绝望,阿茶迷迷糊糊地听着,一时只觉得整颗心扭成了一团,痛得厉害。
  “是谁?你是谁……”
  “阿茶,快看,有漂亮的花儿呢!”没人回答,只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紧接着浓稠的黑夜褪去,周围的世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阿茶看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约二十二三的年轻妇人,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裙,如云的墨发挽成发髻,上头插着一只简雅大方的青玉莲花簪子,打扮很是简单朴素。阿茶看不清她的脸,但莫名就觉得,她一定是个美人。
  还是个纵然不施粉黛,装扮素雅,却也能一颦一笑动人心,勾人魂的大美人。
  此刻她正坐在一个与她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富丽庭院中,指着身旁嫣红的花朵儿,满脸温柔地与怀里的女娃说着话:“阿茶喜欢这花儿吗?”
  女娃的脸阿茶看清了,那是……
  她。
  儿时的,约莫才四五岁的她。
  看着幼时的自己满脸孺慕地倚在那女子怀中,奶声奶气地说着“喜欢”,阿茶突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脑中有什么东西似要破土而出,伴随着阵阵撕裂般的痛苦,小姑娘浑身颤抖,一时只觉得整个人忽冷忽热,难受得快炸裂开来了。
  “那花儿和娘亲比,阿茶更喜欢谁?”眼前的场景依然在继续。
  “娘亲!”女娃说完便抱着她的脖子软软地撒起娇来,“娘亲最好,阿茶最喜欢娘亲!”
  “娘亲也最喜欢阿茶了,阿茶是娘亲的宝贝,拿什么都不换的宝贝……”女子似乎很满足,可不等她说完,画面便猛地一变。
  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鹅毛大雪,空旷寒冷的房间,翻落在地的炭盆,绝望哭泣的女子……
  “阿茶,娘亲的小宝贝,对不住,娘亲无法看着你长大了,对不住……”话音刚落,方才还温柔浅笑的女子突然便变成了一具高高挂在横梁上的尸体。
  她吐着长长的舌头,双眼爆瞪,面色青紫,满脸的绝望与怨恨。
  “娘……娘……”阿茶惊恐地瞪大泪眼,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娘亲——!”
  ***
  用力地将浑身滚烫,脸色惨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小姑娘托出水面,凌珣捏着她的下巴给她渡了几口气,然后飞快地往岸边游去。
  失控的心跳到现在还未平复,青年急促地喘着气儿,思绪有些纷乱。
  他知道自己对怀里的小丫头有兴趣,可实在没想到自己竟已经这般在意她了——方才见到她摔下山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竟也险些跟着跳出来。尤其是那一刻心头涌起的暴戾,连他自己都有些骇到。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自从离开那个地方,自从那人死后,他的心便也仿佛死了一半,再也难以掀起任何波澜。可怀里这个才认识一个月不到的小姑娘,却叫他的七情六欲重新都活了过来,会笑,会怒,会妒,也会怕。
  情况好像有些失控,但凌珣并不排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想,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正这么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凄厉嘶哑的哀鸣声:“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