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但向劲修和司扬看见她穿段凌的衣裳,却自动将她归为了“段凌的女人”,向劲修还因此对她消了念头。这只能说明,她对段凌的揣测是错误的,段凌并不常与女子做出亲密举动。
  回忆起男人看她的温暖眼神,兰芷愈发疑虑:段凌此番对她温和示好,到底是因为什么?若说他一眼便看上了她,可初时相会,他却对她那般冷漠。之后如此大的转变,难道……真是因为她背上的花?
  段凌或许知晓她的身世,这个念头让兰芷辗转。她暗自决定,与其瞎猜测,还不如今夜赴宴时,她直接向段凌问个清楚。
  一下午很快过去,眼见天色渐黑,兰芷穿戴齐整出了门。却意外见到司扬立在院中。女人吹了个响亮的呼哨,然后朗朗道:“女兵营一队的,来我屋里集中!”
  竟是就有任务了!兰芷有一瞬间的犹豫,可是很快,她转身回屋,去拿她的剑:段凌的邀约可以推,任务却不能等。她拎了剑正要出门,却见司扬从她门口经过,暼她一眼丢下句:“换夜行衣。”
  待她换好夜行衣来到司扬屋中时,其余人已经到齐了。巧巧缩在床上,对众人视而不见,自顾自捣鼓药杵。
  兰芷粗粗一眼扫过,发现一队竟是只有二十余人。司扬关了屋门,简单道:“这段日子咱们想要抓的那中原细作,今日终于现身了,现下就在十八街。”她细细安排布置一番,这才开了屋门出外,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
  兰芷正觉奇怪,却见女兵们一个个跟着跳上屋顶,竟是就这么在屋顶上轻巧飞奔起来!
  兰芷连忙握了剑跟上。她总算知道一队的人为何少了:这些女人武功应该都不差,才会被司扬选上。
  一刻钟后,众人赶到了十八街。夜色中的浩天城依旧繁华,十八街灯火辉煌,一派热闹景象。没有人发现她们。司扬领着众人来到一酒楼,一个手势,女兵们便四个一组散开,分别潜伏去了酒楼的四方。兰芷因为初来,被司扬留在身边,和另外两女兵一并,负责守住酒楼的侧窗。
  侧窗靠着一小胡同,不见多少人来往,冷清的境况衬着胡同外的喧闹,更显得寂静非常。没有人说话,众人都凝神隐藏自己。如此严肃时刻,兰芷却有些心不在焉。
  参军那天,她便知道了宇元人憎恨细作,却无法认同他们的情感。现下虽然乖乖来参加了任务,却也不会像其余人一般上心。只是司扬特意将她带在身旁,多少有些监视之意,她还是要做好表面功夫。这么静默等待了半个时辰,司扬忽然一抬手,将什么东西甩了出去!天空登时亮起了一束烟花。
  伴着这信号,酒楼里也骚乱起来。兰芷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去,便见到几组女兵冲进了酒楼,想要抓人。
  可那中原细作不简单,不知利用什么制造了混乱,酒楼中的客人们尖叫奔走,将女兵们阻拦。兰芷听见司扬一声骂,不过片刻,面前窗户嘭地一声响!竟是生生被人撞落!
  一个人影自窗户跃了出来。司扬和其余两人拔剑出鞘,迎着那人影冲了上去!可那人功夫甚好,在空中一个旋身,堪堪避开了攻击!然后他一抬手,袖中有什么东西摔落,重重撞在了地上!
  胡同里立时升起了浓浓烟雾,兰芷迅速屏气眯眼。那人趁机自她身边窜过,末了还不忘顺手给她一剑,这才奔着街外冲去!
  兰芷闪身避过,却又看见了一道人影!司扬冲出烟雾,一声断喝:“追!”
  兰芷扭头去看另外两个女兵,见她们捂住口鼻身形摇晃,也不知是不小心吸进了烟雾,还是被那细作刺伤。
  看来这两女兵是没法追人了。兰芷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的身手,跟着两人在这装死有些不大像话,只得拎着剑追了上去。却也只是跟在司扬身后小步跑,坚决不冲上前。
  司扬却是追上了那细作。两人在小胡同中对打起来,兰芷不愿上前帮忙,跑得愈发慢了。
  细作功夫不错,又是拼了命想要逃脱,只攻不防招招狠厉,几个回合下来,司扬被他一脚踹中胸口,重重摔在了兰芷面前。
  司扬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然后她仰头,目光对上了兰芷的眼。
  兰芷被瞅个正着,也没法不上前了。她跑了几步,一声大喊,腾身朝着那细作踢去!
  她以为她出声示了警,又没用上十成的功夫,依这细作的身手,定是能躲闪开。却不料,细作与司扬对打时已经受了伤,闪躲不及,被兰芷正正踢中后背,脚步几个踉跄,一头栽在了地上!
  司扬的声音此时急切响起:“兰芷,制住他!”
  兰芷暗叹一口气。她上前将细作两条胳膊拧脱臼,这才将他一个翻身,躬身抬脚,踩在了他的胸口。
  细作平躺在地呼哧喘气,街道上的灯火照亮了他的脸。兰芷一看之下,身体便是一僵。
  这被虎威卫追踪许久的中原细作,竟是帮她和萧简初传信的中原男子!
  ——这人……原来并不只是个卖香囊的小贩?!
  兰芷心中震惊,却是迅速偏头朝身后看去。便见司扬已经缓过了气,正朝她这奔来。她再看向街口,见到街外也冲来了数名女兵。
  被包围了。她便是假意失手放跑这男人,他也无法逃脱。
  那中原男子却说话了。他急急低低道了四个字:“永乐酒楼。”
  兰芷缓缓扭头,没有表情俯视看他。男子的目光与她对上,黑色的眸中带上了几分哀求:“杀了我!”
  ☆、第8章 抉择(二)
  杀了他?
  兰芷依稀能猜出他为何求死,可此情此境,她又能找到什么名目杀他?
  便是这么思量的一瞬,女兵们已经来到兰芷身旁。兰芷再没有选择的权利,男子也放弃闭上了眼。她松开了压制男子的脚,退去一旁,自有人上前,将他捆成了粽子。
  众女兵行走之间,数重人影与街外的灯火光交错,晃得兰芷有些迷茫。却感觉身旁站了个人。她扭头看去,便见到司扬正仔细看她。
  兰芷敛了心神,垂眸低声道:“司千户,你没事吧?”
  司扬抹了嘴角的血迹:“没事。”她拍拍兰芷的肩,压低声道:“你今日表现得很好。第一次出任务,心生犹豫是正常的,你也不必自责。”
  兰芷缓缓呼出口气。听这话,司扬在拼力追捕的间隙,竟也注意到了她的消极怠工。却以为这是因为她第一次出任务,紧张胆怯所致,倒没有疑心其他。
  ——这人武功与她不相上下,又细致至此,实在是个厉害角色。她该庆幸方才她什么也没做。
  兰芷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多谢司千户谅解。”
  这一夜,兰芷回到女兵营住所已是亥时,远远便见着她的门旁,一个男人长身而立。灯笼的烛火给那张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兰芷对上那人温和的目光,脚步便是一顿。
  却有人比她反应更快,见礼道:“段副使。”
  段凌微点头回应,却是行到兰芷身旁,上下打量她一番:“没有受伤吧?”
  兰芷摇头。她不料段凌竟会跑到她住处寻她。现下月头都快爬上中天了,离他约的晚饭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他不会……到点就来了,然后一直在门口等吧?
  兰芷小心翼翼问:“段大人,你怎生会来这里?”
  段凌理所应当道:“你也不知道我府上在哪,我自是要来接你过去。”
  所以说……他还真等了两个时辰!兰芷心中不安,躬身道歉:“对不住。我临时有任务,也没法通知你,害你久等,实在罪过。”
  段凌浅浅一笑:“无事。只要是等你,多久我都愿意。”
  这般情意绵绵的话,男人说起来却是一派寻常表情。兰芷不自在,低低答了句:“段大人抬爱,兰芷不敢。”
  段凌便偏头看向兰芷屋外的食盒:“你还没吃晚饭吧,我让人送了些饭菜。”
  兰芷自是感动道谢。她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句:“夜深露重,大人在这等了许久……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暖暖?”
  这话说到一半有了停顿,因为段凌不待她相邀,便主动站去了她屋门口,还帮她拎起了那食盒。听见她的问话,男人应了一声:“也好。”
  兰芷:“……”
  她不过是客套一句,他却真要进她房!虽说宇元人生性开放,不似中原人那般讲究男女之妨,可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是不大好。只是,看段凌这架势,她便是不邀请他,他也会留下。兰芷无法,只得行上前,推开屋门:“段大人请。”
  屋中甚是简陋,只得一床,一衣柜,一茶几和一小凳。段凌在门口便止了步。兰芷连忙绕过他上前,拖了那小凳道:“段大人坐。”
  段凌笑了笑:“我坐这,那你呢?”
  我站着就挺好,兰芷心中暗答。却觉得段凌既是这么问她,那定是不愿看她站着,遂决定如他心意。她想了一想,将那茶几抱起,端去了床边:“我坐床上。”
  段凌便不再推脱,自个拎了小凳,坐去了茶几边。茶几上有个茶壶,兰芷摸了摸温度,早就凉透了,哪里还有热茶?她一声轻咳:“大人,只有冷茶。”
  段凌也不介意:“冷便冷吧。”一边将食盒放去了茶几上。
  兰芷便给他倒了杯冷茶。段凌则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来,放去兰芷面前:“快吃,再不吃就凉透了。”
  兰芷顺从端了碗筷,吃了起来。可段凌只是老神在在笑着看她。兰芷瞄了眼桌上的茶,见男人没有丝毫想要饮用的迹象,心中暗道:他怎么还不走?难道还打算看她吃完饭?
  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提醒这尊大神离开,遂将手中碗筷放下,委婉措辞道:“段大人,今日爽约,实在是兰芷不对,兰芷改日定当上门赔罪。”
  段凌却看看她放下的碗筷,又看看兰芷,嘴角一挑。
  兰芷心中便是一毛:她又露破绽了。食不言寝不语,是养父自小教导她的礼仪。国破家亡后的两年虽然过得落魄,可这说话便得放下碗筷的习惯,她却是保留了下来。
  只是,她的身份是猎户之女,怎么可能如此注重礼仪?兰芷掩饰去端桌上茶壶,倒了杯水饮下,假装自己放下碗筷是为了喝茶。
  茶几对面的段凌保持笑容看她做完这些,这才悠悠道:“不必,我约你来我府上,主要是有话想对你说。今日既然到了你这,就在你这说也是一样。”
  兰芷回忆片刻:“可是,段大人不是说,府上有东西让我看?”
  段凌换了个坐姿,将手肘搁在了茶几上:“你先吃完,我再给你看。”
  他竟一并将东西带来了。兰芷重新拿起碗筷,心中暗想:段凌来女兵营寻她时,并不知道她会出任务,却也带上了这样东西。这只能说明,这件东西是段凌时常带在身上的。
  ——这么急切想给她看的东西,会是什么?
  兰芷的目光扫过段凌腰间,只见一条腰带束住劲瘦的腰肢,并没有玉佩之类的东西。她的目光再往上,落在男人交叠的修长手指上,也没有看见扳指。越过宽厚的胸膛,便到了脖颈处,交领严谨裹至喉结,却也不见什么挂饰。
  难道那东西藏在衣裳里?兰芷忍不住偷偷暼了段凌一眼,便见男人正似笑非笑看着她,显然将她刚刚的举动看了个真切。
  被抓包了。兰芷立时垂了眼,脸却是免不了有些烧,再不敢多看。
  这顿饭吃得,真真是食不知味。段凌正襟坐在兰芷的对面,好好的一餐便饭,被他镇得万般郑重。兰芷自小养成的礼仪被这正式场面勾了出来,却又时刻谨记自己“猎户之女”的身份,坚决不能有礼有节,是以,刻意大口扒饭,张嘴嚼咽,吃得吧唧作响。
  兰芷这些行为落在段凌眼中,却是让他好生心疼。食盒的东西不过是些普通饭菜,段凌叮嘱虎威卫的厨师留了一份,给兰芷温着,料着她快回来了,这才着人送来。可这么普通的食物,她却吃得有滋有味,可见之前的日子不好过。想来,这本该是个娇生贵养、自小千万宠爱集一身的女人,却沦落到山野间打猎为生……
  段凌轻叹口气,沉声道:“你这屋子太简陋了,我明日着人送些家具物件给你,你勉强用着。”
  兰芷咽下最后一口饭,拒绝道:“段大人,不必。”她是来暗杀向劲修的,行事自是越低调越好,段凌若是这般厚爱她,免不了惹人注意。为了让段凌打消念头,她又补充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我以前住得地方是个小木屋,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睡得是稻草,盖得是棉衣……段大人若是给我太好的东西,我还用不习惯。”
  段凌听了这话,垂眸沉默了,半响方道:“之前那些年委屈你了。往后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再吃苦。”
  他又说这种话了。兰芷放下碗筷,终于问出了盘绕心中许久的问题:“段大人,你待我这般好,可是因为我背上的那朵兰花?你是否知晓它的来历?”
  段凌缓缓抬眼,看向兰芷,见兰芷认真回望,便微微皱起了眉。
  ——她将背上的花唤作兰花?而且还向他询问那花的来历?怎么会这样?
  段凌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不是说一直与父亲同住?怎么,他没有告诉你这花的来历?”
  兰芷哪里见过亲生父亲!却不能向段凌透了底细,只得扯了个谎:“我问过几次,他只说他也不知道,我生下来那胎记就长那样。”
  段凌只觉心中一沉:她父亲果然什么都没告诉她。
  那人为何要这样做?这个疑问在段凌脑中冒出,却很快得到了解答。15年前的那场剧变,对段凌来说,也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兰芷的父亲既然逃离了浩天城,又再不愿返回,便定是不愿女儿知道过往,徒添伤心。
  兰芷依旧一瞬不瞬看他,只是那时常平静如水的眸中,渐渐多出了几分紧张。段凌偏开目光,心中挣扎:他要告诉她吗,那些她父亲隐瞒了她15年的真相?没有真相,就没有仇恨,没有痛苦,没有负担……
  答案就在嘴边,段凌却张不了口。他不料兰芷竟是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他依旧想与她相认,可要相认,便得告诉她过往。段凌没法自作主张搅乱她的生活。
  桌上的茶放置了许久,到了此时,段凌方才端起它,一饮而下。只是他忘记了这是冷茶。寒意滚下肚,段凌被浇得心中透凉。他放下茶杯,终是开口道:“我只是看那花生得漂亮,这才多看了几眼,至于它的来历,我也不清楚。”
  兰芷显然有些失望怀疑,却只是点点头,不再多问。段凌知道她定是不信,毕竟他对她的态度转变太过明显,她已经生了疑心。初时他并不介意,以为今夜她便会明白原因,可现下,他又该如何对她解释?
  段凌忽然再不愿多留,起身道:“夜深了,我先告辞。”
  他起身想要离开,兰芷却不死心追问道:“段大人,你不是有东西给我看么?”
  段凌脚步顿住,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又是“段大人”!他们明明有更紧密的联系,可他却得将一切憋在肚里,听她生疏唤他“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