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被火蛇绑在半空的华锦听见“丹药”二字,着急地说:
  “师姐,你不是从来不吃丹药么?你是受伤了?要吃什么丹药跟我说啊,我把藏书楼的丹方都背过了!”
  片刻之后,那人被扔在了木九薰从卢家打劫出的一堆杂物之中。
  “你在这儿炼丹。”
  “好,师姐,你想吃什么丹?”
  木九薰转过身,看着那个自称叫华锦的人。
  “此地曾有一个丹堂,名为卢家丹堂,这些年干了不少打压灵材价格,压榨修士心血的事情,体修们稍有反抗,就以停供丹药相胁。有一个过路修士心怀慈念,自己身有重伤还不眠不休为全城体修做了丹药,卢家人却对她喊打喊杀,不仅断了此城的丹药供给,为了绝一城凡人生路,还逼得自家丹师自尽。他们能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卢华锦卢大丹师在落月宗里煊赫无比。”
  卢华锦那双眼睛亮了起来,又转瞬黯淡。
  “师姐,你还记得我,我真高兴。卢家做的错事,我也知道了一些,错都在我,你随便罚我吧。”
  木九薰没有再跟他说话,随手一挥,一条火链捆住了卢华锦的腰,让他不能轻易离开,然后,她便转身离去了。
  黑色的长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木九薰看着在城门口排队领“丸子”和辟谷丹的人,勾了一下嘴唇,又打了个哈欠。
  “你们把灵材都送到那人所在之处,让他全部炼成丹药。”
  “城主,就只有一个丹师也不够啊。”
  落月宗最好的金丹期丹师,当然抵得上几十个上百个普通的丹师。
  看看“不识货”的李歇,木九薰耷拉下眼皮说:
  “尽量给他弄来些灵材,让他不眠不休地炼丹,过几日,把城门上那几条卢家烤肉放下来,让他们滚回流月城,弄更多的灵材回来。”
  “他们、他们会带灵材回来么?”
  “何止灵材,有小可怜在我手里,你跟他们要月亮他们都给你。”
  小、小可怜?
  看看不远处那个对着一个青色丹鼎炼丹,不沾丝毫人气的“华锦”,李歇心里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看他了。
  见临照城的丹药之危解了个差不多,木九薰又回城墙上睡觉去了。
  留着卢华锦在丹炉前面,炼了一会儿丹药就看城门一眼,一眼又一眼。
  五天的时间,宋丸子又赚够了五百中品灵石,就在她要去赎回自己储物袋的时候,王海生家的大门被人以灵力强行破开了。
  看着门外走进来的几位落月宗修士,扮作荆姐模样的宋丸子有一种“对方终于来了”的感觉。
  “荆姐道友?”穿着白色锦袍的男子长身玉立,如松如柏,“我是落月宗的戒律堂管事,云弘。”
  宋丸子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笑着说:“你们落月宗的人真奇怪,说名字之前都要先说自己是个管事儿的。”
  “荆道友,我戒律堂可不只是管着落月宗的内务,还要匡扶丹道正统,铲除异道邪修。”
  异道邪修四个字,云弘说的很清楚,宋丸子也听得很清楚。
  于是女人敛了笑容,放轻声音说:“如今整座流月城都在为我做的东西疯狂,你就算抓了我,又能怎样呢?我给了多少修士清除体内丹毒的希望,亲手破掉这希望的,可是你们。”
  闻言,云弘也笑了:
  “荆道友,既然是异道邪修,你做的丹药自然是伤人的,明日就会有几个吃过你丹药的修士爆体而亡,死状惨烈,惊动了落月宗。落月宗内门丹堂查验你的丹药之后会昭告天下,你是在丹药里放了幻剂,让人误以为自己丹毒全消,实则吃下去的都是毒药。内堂丹师将炼制丹药,修士们服下之后不会被你的丹药毒死,可幻象消除,丹毒也就回来了。”
  女修士歪着头瞪大了眼睛说:“道貌岸然这一套,你们玩儿得很溜啊。”
  道貌岸然?云弘脸上的表情不动,口中说:“荆道友,卿本佳人,奈何……”
  长叹一声,穿着暗红色麻裙的女修士终于惨然一笑,问道:“你们会杀了我么?”
  “按照落月宗律例,锁住修为,囚于深牢,五十年后你若痛改前非,便可在幽涧度过余生。”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我的师弟王海生为了给你求情,此刻还在主殿外跪着,我把什么都跟你说清楚了,是为了叫你去让他安心,荆道友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当然明白,就是告诉王海生自己罪有应得,落月宗已经从轻发落,以后虽然见不到了,但是我其实过得还不错,至于到底过的怎么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宋丸子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一包灵石说:
  “我欠了人一笔钱,能求您去替我还上么?”
  云弘挥了挥手,身后有人上来接了袋子,那人也是训练有素,看也不看,只问清楚了要送往何处,便去了。
  深吸一口气,宋丸子垂着头,用布巾擦了擦手,起身,往外走去。
  落月宗的人有备而来,身上带了束缚灵力的法器,让她此刻跟个凡人没什么区别。不过她那点修为,对上这几个筑基期的修士来说也跟没有一样。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又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这流月城真大,也真小啊。
  云弘带着宋丸子走到了落月宗的九千云阶之下,停了脚步,给她一点时间,再四下看看,这样一个能翻云覆雨的年轻修士,怕是最后一次走在这月华之下了。
  突然,一道蓝色的光华照耀了整座流月城。
  “修士宋丸子,走食修之道,自异界而来,在这疏桐山上立道统之争,落月宗丹修,你们可敢应么?”
  “落月宗丹修,你们可敢应么?”
  回声阵阵,荡涤整座疏桐山。
  木九薰说得大声喊,用五百中品灵石做阵眼,这留音阵的声势还真挺大啊。
  宋丸子挠了挠脸,对着用惊怒目光看她的云弘笑了笑,说:
  “那个,我叫宋丸子。”
  第53章 明宇
  争道统。
  何为道统?
  此界人人服丹药, 丹师们依靠着栖凤火山的灵火受万人供奉, 记载丹方的玉笺可以遍布无争界……更重要的是,丹师们可以说别人是异道邪修, 这就是属于“丹道法修”的所谓“道统”——被承认,被维护, 被弘扬。
  所谓的“争”道统, 就是修士为自己所修之道争这么一个地位。
  那蓝光大振, 声响不绝的一夜之后, 流月城中的散修明面上不敢说什么, 私下间眼神闪烁,该说的已经都在不言中了。
  上一次有人正大光明地说争道统是什么时候呢?
  从小生活在流月城,如今寿元将近的筑基修士们大概都还记得一点点。
  两百多年前, 有一群身着锦绣华服的修士来到流月城,将流月城的大门当钟一样敲响, 口中也喊着自己要与落月宗争道统, 后来,他们输了, 有人灰溜溜地离开,也有人改换传承,拜入了落月宗的门下。
  这次和落月宗的丹师们争道统的那个“宋丸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流月城中的聪明人大概也都知道——毕竟他们几乎都已经吃过了没有丹毒的“丹药”。
  至于什么叫“食修”,他们就真的不知道了。
  有人怕落月宗追究, 有心想把“丹药”都扔了, 却到底是舍不得, 包丹药的纸包看了又看,突然,就瞪大了眼睛。
  人闲花倦的花叙雅筑里,鸨母鸾娘瘫在床上,掩嘴打了个哈欠,昨晚被那一闹,客人们顷刻间就走了大半,她们灵石可真少赚了不少。
  正打算打个盹儿呢,她房间的门被一个花娘猛地推开了。
  “鸾娘,你看这包丹药的纸!”
  ……
  王海生在落月宗主殿跪了一天,他师父气他为异道邪修说话,不时以元婴期修士的庞大威压加诸于这个心爱的小徒弟身上,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还不过是练气期修为的王海生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可他不后悔,哪怕被黜落外门或者干脆被废掉修为赶出落月宗,他也不后悔。试炼场里,他修为最低,能够走出来,全靠三个伙伴没有嫌弃他,还多加维护。宋姐姐于他亦师亦友,要他坐视她被自己所在的宗门“处置”了,他也就不配为人了。
  既然有心问道,那自然得先是人,先有心。
  这一天里,他问了自己无数遍自己后悔不后悔,每一次,都只让他更加坚定自己做的没错。
  现在虽然浑身剧痛不休,可他的心却比之前更加清明。
  他是爹死娘改嫁,吃着百家咸鱼干长大的王海生,他是心肝脾肺肾一样不缺的人,堂堂正正的人!
  见自己的师弟跪了一夜之后境界又有突破,云弘的眼神略有些深沉,抬手扶着王海生的肩膀,他轻声说:“你那朋友自称叫宋丸子,要和我们宗门立道统之争,师弟,她可曾对你说过自己身负异界的道法传承?”
  王海生看看他,又低下头:“师兄,什么叫异界的道法传承?”
  云弘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王海生也不过刚从凡人界上来几个月而已。
  “你的朋友现在住在松海听涛楼,你先养好身子,就能去看他了。”
  听了这个消息,王海生高兴了起来,想抬手挠头,手却根本举不动,于是只能憨笑着说:“那可太好了。”
  王海生一贯是这么傻乎乎的,还倔得像头牛,云弘早就习惯了,也很得意自己这个才华耀眼的师弟没有与他天资相匹配的脑子。可今日云弘看着他的笑容,却想起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宋丸子”,她看似孱弱无力,有些小聪明又怕死,可事实上,昨天他去找她,就已经进了她设下的圈套,一举一动都被人算计得一清二楚,他却毫不自知。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师兄,你抓疼我了。”
  云弘回过神,手指一松,又是端正不失关怀的好师兄了。
  松海听涛楼在落月宗后山的山崖上,正对着栖凤山。
  那种喷吐的烟雾每靠近落月宗便被拦了下来,只得缓缓下沉,笼着一片青松苍柏。
  坐在高楼的栏杆上,那缓缓流淌的烟纱仿佛触手可及,宋丸子探头看了半天,还是没有伸手去碰。
  她的储物匣子都没有被收走,身上的灵力也不再被限,落月宗果然是把道貌岸然四个字儿玩儿到了极致,她说自己是来“争道统”,他们便瞬间变了一副嘴脸,再不说她是异道邪修了,俨然一副大宗门待客的做派。
  既然是客人,那宋丸子自然也极有当客人的自觉,落月宗派了两个修士名为照顾她,随她任意指派,她就让那两人都松林里给她找松球了。
  大宗门的筑基期弟子干活儿就是利落,宋丸子坐在楼上看他们在林间穿梭,还不忘指手画脚地说:
  “那那那!你左边还有好几个呢!”
  “嘿!那儿有个大的!”
  这人当客人当得更像是个祖宗。
  等到那两人抱着几百个松球回来,脸色真是比松树叶子还绿了。
  “唉,找了这么多,能吃的没几个。”嘴里抱怨着,宋丸子掰着比自己手掌还大的松球,找到的松子足有她一个指节那么大。
  两个落月宗弟子又有了新的活儿,就是将松子的壳儿去了,把松子仁儿拿出来。
  “你们可小心点,是让你们去壳儿,不是让你们给我把松子都祸祸了!”看着二人恨不能把松子当她一样扒皮拆骨的样子,宋丸子还挺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