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这船一坐,就是半个月。
  外头的北风太大,吹得楚衡连舱房的窗子都不敢打开。只开一条缝,冷风灌进舱房,就能让他冷上一整天。
  这日,他难得开次窗,却是因为几个月前,他送给陆庭的那只机甲鸟飞到了窗外。
  彼时,已近黄昏,舱房外能听到急促凌乱的脚步。五味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瞧见楚衡盘腿坐在床上,怀里躺着只古怪的木头鸟,手里头却拎着一枚做工粗糙的流苏结。
  “听说是位胡人客商病了,底下的几个随扈忙着照顾客商,所以动静大了些。”五味盘腿在榻前坐下,见楚衡一直拎着流苏结,问,“三郎,这是哪儿来的,瞧着做工不大好,是要挂在笛子上吗?”
  “先不挂。”楚衡摇头。
  就这做工,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出自陆庭那双拿惯了刀剑的手。虽然不怎么精致吧,但是稍微收拾收拾,串上玉,当腰饰还是不错的。
  楚衡想着,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舱房的门这时候忽的被人敲响。
  五味起身开门,门外几个精壮的男子突然挤了进来。
  舱房并不大,一时间挤进四五个壮汉,顿时显得空间拥挤起来。楚衡随手把流苏结塞到腰侧,问道:“几位有何贵干?”
  那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料到这屋里做主的竟会是个面庞白净,看着弱不禁风的青年。良久,出来一人,有些生疏地抱拳施礼,直言家中主子突然得了急症,船上又不大夫,听船老大说这屋住的旅客会看诊,便冒昧前来相请。
  楚衡将这几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下有些迟疑。
  刚开船时,听船老大提起船上另一拨人,只当是普通胡商,可寻常胡商带在身边的随扈,怎么会各个身强力壮,一副武人体魄?
  这几人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就这么挤在舱房内一动也不动。
  楚衡无奈,只好叮嘱五味留在房中。自己拿上随身的家伙,跟着人去了不远处的另一间舱房。
  舱房内意外地烧着炭火,窗子开了一条缝,倒不至于叫人在里头呆久了被炭火熏到。那几个壮汉进门后,像是怕惊扰了里头的主子,不多会儿又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只把楚衡留在里头。
  楚衡往床侧走,低头看清床上那人的长相后,蓦地握紧了手里的药枕。
  是之前在江苑见过的,那个大钺氏男人。
  楚衡敛去面上惊愕,眼角瞥见舱房外一动不动守着的几个壮汉,顺势坐下,将男人的手放置于药枕上,为其诊脉。
  床上的人陷入昏睡,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楚衡号完脉,扭头向唯一留在屋内的一个随扈询问情况。那随扈据实回答,面上的担忧不像作假。
  “你说你家主子之前身体疼痛难忍,不时呕吐,因为实在冷得不行,这才在舱内点了炭火?”
  随扈忙不迭点头。
  楚衡沉吟:“是伤寒。”
  伤寒搁在现代,那就是感冒发烧。但古代,即便是书里的世界,伤害还是能折腾死人的。
  “虽未发热,但身感恶寒,体痛,呕逆。再看脉象,阴阳俱紧,是伤寒无疑。”
  他找来纸笔,写下药方:“桂枝三两去皮,芍药三两,甘草二两,生姜三两,大枣十二枚。”药方递给随扈,“今夜商船要中途停靠,到时赶紧去抓药。”
  楚衡说着就要走人,随扈作势拦了两下,正要说话,听得床上的男人突然闷哼,一伙人忙挤进舱房,再顾不上别人。
  楚衡趁机离开,回到自己那屋,抓过床头的机甲鸟,对着五味便道:“取纸笔来!”
  一刻钟后,楚衡停下笔,将疾书的信卷好塞入鸟腹,开窗将其放飞。
  而后,面对聚在舱内的五味和邵阿牛,楚衡拧起了眉头。
  “还有半个月,商船方能到扬州。今夜停靠码头时,趁着船工补给,我们下船改走官道。”
  “郎君可是发现了不妥?”
  邵阿牛比五味见识多些,见楚衡如此吩咐,当即想到船上偶尔遇见形容古怪的另一拨人。
  “那些人……怕是有很大的不妥。”
  但好在,如今是在船上,那个男人又伤寒缠身,他的那些随扈应当不会在船上动什么手脚。
  不管好人坏人,这一行人的身份都十分可疑,楚衡不敢有任何的松懈,已然传信回燕都,只盼着给陆庭提一个醒。
  而后,他再中途下船改走官道,必然能避开这堆麻烦。
  入夜,商船靠岸休整。楚衡见那随扈果然下了跳板去抓药,当即准备带着五味和邵阿牛也下船去。
  只是没想到,他一个转身,忽的被人一计猛击,砸中后颈,眼前的世界当即一下,连星光都消失了。
  第36章 【叁伍】入山寺
  楚衡是在一个逼仄黑暗的空间里,被外界大力的颠簸给震醒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小的连手也抬不起来。
  脚边有一团东西,辨认不出是何物,却发出阵阵叫人作呕的恶臭。
  楚衡咬牙,试图伸手去敲打周围,却只传来闷闷的响声,找不到哪里是出口。
  突然又一阵颠簸,楚衡屏息,终于听到了外界的说话声。
  “停下,进出城都需要检查。棺材是空的?”
  “官爷,这里头躺的,是主子的宠妾,跟着主子进大延经商,哪知水土不服,得了急症没了。主子命我们把人送回故土,好生安葬了。”
  “死人?不行,还是得打开看看。”
  “官爷,真不好打开……”
  这个……竟然是棺材?
  楚衡愣一下,他被人装进了棺材里?
  有着别扭口音的男声还在试图劝阻,城门口的守卫并不打算就此让人通过。
  楚衡躺在棺材里,忍着从脚边传来的恶臭,以及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的四肢酸麻,想要伸手去敲打棺材,好叫外头的守卫发现。
  这口棺材被人用木楔固定住了棺盖。楚衡伸手抵在头上,准备等棺盖被打开的时候,从这里挣脱开。
  然而,木楔被拔开,棺盖不过才被推开一条缝隙,外界的光甚至连楚衡的额头都没照到,哗啦传来守卫的破口大骂。
  “怎么这么臭?这人死了多久了?”
  楚衡试图去推棺盖,外头的人却在这时用力一推,把最后一丝光亮再度遮盖上去。
  “实在对不住,这人已经死了十来天了。好在天气冷了,腐烂的慢,又是主子最宠爱的小妾,总不好让她死后回不得家。所以臭也只能臭点,没熏坏几位官爷吧?”
  外头的人口音虽然别扭可笑,可做事丝毫不拖沓。压低声音,似乎给了守卫一些打点,随即楚衡就感觉到整个棺材又继续移动了起来。
  漆黑的,冰冷的,没有任何光亮的棺材内,空气稀薄的只差一点就能让人窒息。而脚边的臭味,楚衡这时候几乎可以肯定是具腐烂的尸体。
  也许是路边的野猫野狗,但这股恶臭,兴许已经是高度腐烂了。
  他不敢再动,生怕沾染上那团烂肉,闭上眼,强忍着恶心,静静听起外边的声音,分析现下的情况。
  棺材应当是被放在一辆牛车上,移动的速度有些慢。护送棺材的人口音奇特,但透着熟悉。联想到之前是在商船上出的事,再仔细想了想那个所谓的胡商身边随扈的口音,楚衡睁开了眼。
  看来,他中途靠岸时想要下船改道的事,叫那个男人算计到了。
  加上之前几次在江苑碰到,那个男人出现在燕都真是别有目的,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明德帝在江苑饮酒那日,隔壁的人会是他了。
  楚衡睁开眼。
  作为一个原著小说中的小配角,与大钺氏有关的戏份,仅仅只在临终前那一把焚烧粮仓的大火上。
  但显然,蝴蝶效应引发了整个故事走向的改变。
  无cp直男主角成了基佬攻,可能是反派的大钺氏男绑走了基佬受。并且,这个大钺氏男绑走基佬受的动机,可能不仅仅是他需要一个大夫,而是发现基佬受跟明德帝他们都有关联。
  那么现在,他该怎么办?
  在楚衡放慢呼吸,思考着怎么脱身的时候。
  牛车慢吞吞的转入了一条被闲置的官道。道路两旁,杂草丛生,无数高大的树木树冠如伞,遮天蔽日一般盖住了冬日里零星的那点阳光。
  时近黄昏,再往前走,只怕夜里只能露宿野林。随扈们倒是不在意,只是看着队伍中换了一身粗布麻衣打扮的主子,不由地放缓脚步,提议找找附近有没有邸店或是破庙可以借宿一宿的。
  这一找,倒还真给他们找到一家小小的邸店。
  一行人赶着牛车,牵扯马走进邸店。不大的院子里,正好可以停下他们的牛车马匹。邸店的掌柜只怕许久没见人影,见来了住客,当下殷勤地就要把人迎进店中,又特地喊来店中伙计去给牛马添上草料。
  “那口棺材,谁也不许接近。”一阵咳嗽后,面露病态的男子忽然叫住了掌柜。
  掌柜的这时才瞧见那牛车上头还扛着口杉木做的棺材:“好的好的,一定不动,一定不动。”
  临走前,有随扈戳开了棺材上一处木塞,往里头看了两眼,见人似乎还没从迷药中醒过来,随手把塞子往顶上一搁,留个呼吸的气孔,吆五喝六地跟着弟兄们喝酒去了。
  外头的动静渐渐远离,稍远处,原来那些随扈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似乎是喝了酒,嗓门变得尤其重。
  楚衡缓缓睁开眼,透过那唯一的洞眼向外看了看。
  黄昏的日光已经只剩下天边的一丝,再等等就要彻底天黑。
  新鲜的空气进入棺材,楚衡深呼吸,鼻尖却仍旧很快充斥了脚边那团烂肉的气味。
  已经不再发麻的手摸向腰间,除了那枚不甚美观的流苏结,随身携带用于防身救人的银针,腰里唯一能用的东西,就是入夜前被他顺手塞进腰侧的雪凤笛。
  反手撤出笛子,楚衡费力地在狭小的空间内,沉腕凝神,口中低低喝了一声“玉石俱焚!”。
  离经万花跟花间游到底差了一截……
  听到木楔蹦掉一个的声音,楚衡有些尴尬地闭了闭眼。
  这辈子他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大夫吧。
  邸店内的那一顿酒,一直吃到天色全暗,楚衡蓄力玉石掉了棺材上的所有木楔,只等着人都入睡,推开棺材逃跑。
  “怎么还没醒?”
  “没醒不好吗?”
  有人凑近洞眼,拿着不怎么明的火折子往里头照了照。楚衡闭着眼,身侧压住了笛子。
  “该不会药下的太重了,已经死了吧?”
  “要不,推开看看?”
  随扈们私下里说的话楚衡都听不懂,但是那股子酒气冲进洞眼,顶上的棺盖毫不犹豫地打开时,他猛地睁开眼睛,手中银针弹指间射中棺材外那两名随扈的脖颈。二人猝不及防,轰然倒地。
  身后有刀风袭来,楚衡转身。邸店的光亮照清了来人的大刀,楚衡咬牙,一脚踢起棺材内的那团烂肉,直接踢到来人的脸上。
  那股子恶臭,随着风,飘散开来。那第三名随扈,一声惨叫,楚衡趁机夺过大刀,狠狠砍上对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