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待本官故国游览结束,若是想下去,本官自然会下去,说不定等本官下去后,也能谋一个阴司监司的差事,日后若是见面,你还得对我下跪行礼,恭敬地喊一声大人。”
  “你这人,真的是欠打得很啊。”白莺莺笑道。
  “不,这说明人家家乡风气淳朴,不然他根本等到不长大就得被人打死了。”
  “岂有此理,哼,本官懒得与尔等扯这些口舌之利,本官并未虚言,你若是打算强行押解本官下地狱,那就做好结这梁子的准备。
  阴司判官都没办法定准本官的死期,更何况是你这小小鬼差?”
  周泽倒是不急着打开地狱之门了,只觉得眼前这人挺有趣,而且,说实话,现代鬼没什么稀奇,但是古代鬼,
  真少见。
  人们常说珍贵的文物是历史的记载品,自己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意义上历史的复读机啊。
  “你脑袋后留着辫子,但穿的可不是清朝的官服。”周泽仔细看了一会儿,继续道:“应该是明朝的官服。
  不对,你刚又说你曾官拜九卿,但这身明朝的官服可不是九卿的那种,反而是低品官的服饰。”
  男子闻言,傲然道:“本官两朝为官,前朝御史,后朝九卿,造福百姓,官名斐然。
  至于本官穿什么衣服,岂有你置喙的资格?”
  周泽拿出手机,输入“甲申年三月十九日”查了一下,然后笑道:
  “那位判官没说错,你确实应该死于甲申年三月十九日。”
  “一派胡言,本官可并未死于那一日,本官是最后寿终正寝,享有美谥!”男子很不屑地说道。
  “你该那一天死的,真的。”周泽重复道,然后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但你厚着脸皮没去死啊。”
  “狂言妄语!”男子一挥衣袖,“不知所谓!”
  “你再想想甲申年三月十九日到底是什么日子,你该不该死!”
  周泽加重了语气,呵斥道。
  男子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量和回忆,
  终于,
  猛地,
  他身子一颤,露出了惊容,
  然后再看了一眼身后的文庙,
  这一刻,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死后亡魂魂归故里时,会被羁押在这座文庙之内,和那些他口中的科举失败者一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百年!
  “这……这……这……”
  男子失魂落魄地坐倒在了地上。
  甲申年三月十九日,
  这天正是明朝覆亡,崇祯皇帝自缢煤山,明朝百官从君赴难的日子。
  第五十七章 是个东西
  男子沉默不语,在这一刻,他有些失神。
  周泽原本以为他会变成厉鬼,就像是当初在自己书店里那群被外卖小哥纵火烧死的受害者亡魂一样。
  鬼之存在,一旦化作厉鬼,则执念彻底凝实,将彻底断绝轮回之路,唯一的结局就是烟消云散。
  有点像是一个人短时间内服用了超过量一百倍的兴奋剂,然后当然嗨到天上去了,当然,嗨完之后就准备收尸吧。
  不过,眼前的这位,却显得有些平静。
  很失落,很彷徨,很无奈,也很纠结。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文庙,叹息道:“所以,作为读圣贤书长大的我,在圣贤眼里,其实和那些科举失败的破落户是一样的么。”
  原本以为自己是独树一帜,原本觉得自己是气运加身,连鬼判官都不能判定自己的命格,谁知道,到头来无非是自己的自视甚高。
  其实,他早该想明白的,否则不可能被羁押在这里几百年,整天浑浑噩噩,甚至连自我意识都不能具备,只能跟着一代又一代打更人围绕着文庙转圈。
  男子看向周泽:“你觉得,我该死么?”
  周泽没有回答。
  “我有一个好友,姓柳,在得知先皇自缢煤山之后,领着全家老小一起在宅子里自尽追随先皇而去了。”
  男子轻轻地诉说着,
  “出事儿前一天,他有一个才十三岁的孙女,偷偷地跑到我的府邸来,希望寻求我的庇护,她母亲是妾侍,想要给她求一个生的机会。
  然后我那老友亲自上门,把他这个孙女接走了。
  最后,柳家满门上下二十余口人,一起自缢殉国,那个小孙女,则是被一柄宝剑刺死,她不想死,结果却还是死了。”
  男子笑了笑,“你觉得这样做,对么?”
  周泽这次没再沉默,而是道:“她不该死。”
  “是的,她不该死,所以我觉得,是死是活,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计较,我知道我亲族不想死,我的孩子们也不愿意死,所以,我得咬牙活着,活下去。
  我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而活,我得为了他们这一大家子。
  另外,我在后朝任职期间,活人无数,减少了很多杀孽。
  就像是李世民宣武门之后他知道自己注定会在历史上留下洗不掉的污点,所以他殚精竭虑要做一个明君好皇帝一样。
  我当时,也是这种心态。
  总觉得多做一些好事,多活一些人,哪怕我没能去殉国,但总算留着有用之身做一些于江山社稷百姓有利之事,也算是从另一方面弥补自己的过失了。”
  男子说了很多,显然,他是不服气的。
  古代读书人自称为圣人弟子,因为他们读圣人书,学圣人理,但眼下很显然,文庙里的诸位把他打成了不孝子弟。
  他本是九卿公族,结果死后的待遇,却是和文庙里那些科举失败自杀的人一样。
  这,已经说明了圣人们的态度。
  周泽慢慢地蹲下来,看着面前的男子,想了想,还是道:“你刚刚说的话,我有点耳熟,往前数个不到一百年,有个人曾说过和你差不多的说辞。
  他叫汪季新。
  他在民族危亡之际,做了汉奸,为虎作伥,美名其曰,曲线救国主义。”
  男子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从前朝的御史,做到了后朝的九卿,就不用再给自己找借口了。
  最本质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水太凉。”
  男子闻言,脸上露出了羞怒之色,怒瞪周泽。
  周泽摊开手,指甲长出,而后牵引出了自己右手掌心的标志,画了一道圈,地狱之门被打开。
  “请吧,你想要的,不就是一个体面么,自己走进去吧。
  如果我亲自去抓,那连最后一点体面也没了。”
  男子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在跨入那扇门之前,他用略带深意的目光最后盯了一眼周泽:
  “你觉得,水凉不凉?”
  “问心无愧就好。”
  男子露出沉吟之色,然后摇摇头,也不知道最后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但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走入了门里。
  周泽一挥手,门消散,这里的一切结束。
  似乎也得感谢那位官老爷,将附近的书生鬼魂全都吞入腹中,也省去了周泽很多的麻烦。
  “老板,这就结束了啊?”女尸很是失望地说道,“我以为你会把他打一顿呢。”
  “打不打,没有意义。”周泽深深地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的文庙,道:“再说,文庙里的圣人们已经把他羁押在这里几百年了,该惩罚也惩罚了。”
  白莺莺嘟了嘟嘴,“看来文庙里的这些泥胎还是有点用的,也不全是瞎子。”
  “是啊,他们把那位前朝御史的亡魂羁押在这里,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御史不是自己的弟子,做出了没羞没臊的事儿,丢了他们的脸,需要惩罚。
  他们惩罚了他,
  然后,改朝换代了,明朝变成了清朝,很多都变了,但文庙,还是文庙,这帮圣人泥胎老爷们,依旧享受着新朝的香火供奉。”
  “…………”白莺莺。
  “老板,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哲理了,那庙里的泥胎们到底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白莺莺还记得自己上次帮人抢头香进了文庙,结果自己有一种正在被“盯着”的不舒适感。
  “就是个东西吧。”
  打了车,回到书店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不过一般这个时候,才是周泽真正的营业时间。
  大概是因为白天鬼少,晚上鬼比较活跃。
  这些日子,冥钞赚了一点,不过在上次视频给出去之后,周泽又烧了很多冥钞免去了麻烦。
  那个视频,当然不可能作为直接证据,但只要让有关方面心里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再花些力气认真查一下,事情的真相,也不难水落石出。
  那个视频,无非是一个引子而已,它不能作为真正的证据使用。
  周泽没去看书,而是戴着耳机听着音乐,随意地翻着一些新闻看看,白莺莺则是拿着手机坐在周泽后面玩着游戏。
  主仆二人,各有所乐,放在隔壁那位比女人还美的男人眼里,这就是堕落的标志!
  书店门在深夜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女孩,她牵着一条柯基狗。
  熟悉的女孩,熟悉的柯基。
  周泽站起身,帮她倒了一杯水,作为第一名vip客户,她理所应当享受这种服务。
  周泽也靠近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