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先不说胡家施舍的态度,娘,再过半个月哥哥便要乡试,难道您要他背着这样的名声下场?就算哥哥不计较,万一胡家再借此生事,到时主持乡试的官员会如何看待他?“
  儿子是杨氏的命根子。她的儿子是文曲星下凡,将来注定要当大官的,可不能为这点小事坏了前程。
  “是得还回去,阿蓉,咱们不贪那点,等日后你哥哥做了大官,缺不了你这点东西。”
  阿娘最看重的果然还是哥哥,一说她就答应了。宋钦蓉心下颇不是滋味,但更让她难受的是阿瑶。兄长是男儿,在家比她受重视理所应当,阿瑶跟他一样是姑娘,凭什么两人差那么多,从小到大她就要捡她不用的。
  阿慈仁善,提议她悄悄还回去,可她却咽不下那口气。
  “娘,是胡家先对不起我们。城内官兵查宵禁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抓也是抓乞丐醉汉。哪有那么巧,我们前脚刚被赶出胡家,后脚就被人抓进大牢。”
  想起在牢里渡过的一夜,杨氏心头也升起怨恨。
  “阿蓉是想?”
  “胡家不给咱们留脸面,咱们又何必再顾亲戚情面。娘,首饰咱们还,不过要光明正大的还,免得日后胡家拿此说事。”
  “可你爹不会答应,他一直要我们念着姑母的好。”杨氏还是有些怵夫婿。
  “春蚕正是结茧的时候,阿爹这几日都在乡下。等他知道了木已成舟,总不至于拿哥哥前程去给胡家赔罪?”
  烛光亮起,江南略显潮湿的夜里,杨氏缓缓点头。
  同样的夜色中,有关墨大儒欲收沈家姑娘为徒的消息随着夜幕的铺开,蔓延至青城的大街小巷。
  从早慧到课业优异不输男儿,再到帮沈老爷打理生意、每年腊八在晋江沿岸支棚施粥,十余年来沈墨慈一直是备受青城百姓瞩目的姑娘。她聪慧、干练、仁善、温柔,在城内声望极高。
  直到一旬前传出东林书院肚兜之事,此事搁寻常姑娘身上也不算什么,但放沈墨慈身上,就如无暇的白璧中突然染上杂质。越是难以接受,青城百姓反应越发激烈。
  一方面他们有些幸灾乐祸,哪有那般完美的人,果然是装模作样。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则是心存疑惑,那可是沈墨慈!
  墨大儒收徒之事爆出,不少人心里松一口气,他们就知道那个温柔善良的沈家姑娘不会是这等人。起初他们还心存疑惑,沈家下人的暧昧态度更是让疑惑再次升级。直到他们连番追问下,黄昏时分终于有扛不住的下人松了口,说是自家姑娘不想借墨大儒之名炒作。
  多谦虚的人,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沈家姑娘。
  至清晨,墨大儒所居驿站传出驿站确认此事后,前阵的幸灾乐祸彻底转化为愧疚。没有人注意到整个过程中墨大儒压根没说一句话、没写一个字,甚至都没用自家下人,连拜师消息都是由驿卒代传,他们只知道墨大儒收的徒弟肯定品行高洁,是他们误会了沈姑娘。
  “都怪胡家。”
  “胡家那个娇蛮的守灶女肯定是嫉妒沈姑娘,有意陷害。”
  街头巷尾传出这样的声音,心下悔恨之人终于找到借口。他们并非有意,而是被恶毒的胡家姑娘误导了。
  激愤之下说什么的都有,没多久关于胡家姑娘的谣言四起,有人说她面如夜叉、有人说她挥霍无度,连奶娘之事都被拿出来再次改编,成为任劳任怨的积年老仆被喜怒不定的千金小姐苛责,关柴房毒打后殒命。
  仅仅过了一夜,阿瑶名声变得臭不可闻。
  而让整个事件达到顶峰的,却是胡家亲家——宋家的宗妇杨氏带着亲女,神色不愤地捧着满匣子金银钗环招摇过市。
  母女俩沿着晋江边一路走来,时值正午,街上人来人往,等他们走到胡家门口时,身后已经尾随了一群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重点:
  这排山倒海的虐渣节奏,泥萌都感受到了吧?
  小剧场:
  在与老当益壮的岳父泰山斗智斗勇800回合后,小侯爷终于抱得美人归。大婚之夜,被极品女儿红灌醉的他还没等洞房,再次重生。
  7岁的小侯爷一脸血(真·人血)地躺在荷花池边,见胖娃娃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拎着等身高的大白兔子灯往他脸上一照。
  “阿……”
  “爹”字还没喊出口,小侯爷当机立断,捂住嘴将胖娃娃揣进怀里,两步轻功翻出院外。
  不等天亮,乱成一团的胡府突然有得道高僧空海大师登门,言明贵府姑娘与长公主独子命格如何契合,总之两人凑一块逢凶化吉,不凑一块天理难容。
  而在百味斋后院,小侯爷将赤豆云片糕举到胖娃娃碰不到的高度。
  “想吃糕糕?”
  “想!”胖娃娃流口水。
  “当我小媳妇,随便吃。”
  “小媳妇是什么?能吃么。”
  “你说呢?”
  “那阿瑶是景哥哥小媳妇。”胖娃娃心满意足地搂住糕糕。
  ……待续
  ☆、一招化解
  “我家小姑子嫁入胡家多年,平日里两家也常有走动。两家女儿年纪相仿,平日也常在一块玩,外甥女偶尔会送她些首饰钗环。我说过多少次,莫要眼皮子浅贪人家东西,可这死丫头就是不听。现在好了……”
  气派的胡府正门前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市井百姓,人群中间的空地上,杨氏捧着首饰匣子,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女儿。
  “娘,是阿瑶硬塞给女儿。女儿也说过这些首饰太过贵重,可她却说点东西对胡家来说不算什么,反正这点都是小钱。”
  小钱?周围响起一片片抽气声,人群中不知有谁嘟囔道:“胡家可是皇商,家里摆着金山银山,买点珠宝首饰不跟咱们寻常人家买棵菜一样轻松。”
  不少人赞同地点头,胡家姑娘那可是挥霍无度的主。
  闻此,杨氏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但开口时却越发严厉,“阿瑶怎么想那是她的事,可我宋家家教,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现在可好,你哥哥也因你受了牵连。”
  宋钦蓉眼眶发红,声音哀切,“娘,女儿也不知阿瑶会因一点误会发这么大火,甚至迁怒到哥哥身上。若是耽误哥哥乡试……不,不能耽误哥哥,女儿这便给她赔罪。”
  说完她挺身而出,攥紧拳头站在胡府门前,满脸坚决,“阿瑶,我把你送的首饰全都还回来。你要是还生气就罚我吧,千万别连累了哥哥。”
  就这样宋家母女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很快激起民愤。
  “不过是姑娘家拌嘴,竟然把两家人牵扯进来,胡家姑娘可真够蛮横。”
  “嘘,小点声,人家可是不高兴了能把奶娘绑起来活活弄死的主,被她听到了你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坏事都做了还怕别人戳脊梁骨,我看前阵城中传言准跟她脱不了干系。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恶毒,胡老爷怎会生出这样的女儿。”
  “你还真当胡老爷是什么好人?做生意的天天跟牛鬼蛇神打交道,胡家生意那么大,良善之人肯定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这位兄弟说得没错,咱们青城方圆百里,每年所出最好的生丝不全被胡家包了去,也没见给多高的价。”
  不知谁起了个头,又有许多人现身说法,直言胡家每年收生丝时压价、给工钱如何少、卖得布劣质穿不住。一时间群情激奋,从胡瑶到胡九龄,甚至还有人借杨氏提及刻意难为娘家人的宋氏,总而言之,面前这座大宅中的三位主子都是心肝黑透了的,合该天打雷劈。
  人群外的树荫里,青顶小轿帘子微微撩起,沈墨慈唇角上扬,志得意满地看着外面这一幕。
  谋划了许久,虽然中间出点偏差,所幸结局没变,甚至比她想象中还好点。
  生而早慧,她决不允许自己比任何人差。生来拥有一切的阿瑶,如阴云般笼罩在她心头,每每让她心气不顺。十几年努力,再三谋划,今日阿瑶名声终于坏个彻底。甚至稍加引导,连胡家绸缎铺今春的极品生丝收购也要受到影响。
  “差不多了,吩咐我们的人速速了结此事。”
  胡瑶惨状日后可以慢慢欣赏,为防横生枝节,现在她要快刀斩乱麻,亲眼见证此事盖棺定论。
  树干紧邻的院墙内,陆平双手抱拳,低头将外面情况报告给玄衣少年。
  “侯爷,沈墨慈已布置收网,我们是否要出手?”
  “与我何干?”陆景渊皱眉,难道他的心思被陆平看出来了?
  那您干嘛大清早天不亮便巴巴跑过来……陆平忍不住腹诽。微微抬头看着小侯爷高深莫测的面色,他瞬间明悟。他这是要胡沈两家争锋,然后好渔翁得利?
  不愧是侯爷,果然高明!
  “空海大师现在何处?”
  “大师与墨大儒结伴同行,现正在两条街外,不消片刻便能赶到。”
  “吩咐他们快些。”
  待陆平退下后,陆景渊足间轻点跃上树梢,望着胡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那丫头肯定吓坏了吧。但他给未来岳父的见面礼,必须得够分量。再等等,他定会连本带利帮她讨回来。
  隔着一条街,阿瑶躲在胡府大门后面,透过门缝看着外面乌压压的人群,耳边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谴责声,昨晚临睡前做足的心理建设正在一点点土崩瓦解。
  她早已料到沈墨慈的回击不会轻松,但没想到会严重至此。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如针尖般透过衣料扎到她身上,不消片刻她已千疮百孔、无力支撑。
  “别听了,”苍老而温柔的大手捂住她耳朵,胡九龄吩咐青霜,“带姑娘下去歇息。”
  “阿爹,”阿瑶摇头,摆脱了他的手掌,四目相对间她看到一张铁青的脸。
  “听别人骂女儿,阿爹比自己被骂还要难受,是不是?”顿了顿,见他没否认,她又说道,“女儿也是如此,他们可以骂女儿,但绝不能辱阿爹名声。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若是一味躲着,外面那些人还当咱们心虚。贵叔,你去拿两个竹喇叭。青霜,刚我让你叫的人到了没?”
  “按姑娘吩咐,丫鬟家丁各二十四人,衣裳也都换好了,全都候着那。”
  看着下面乌压压四十余号下人,阿瑶目光转向身边,“阿爹,有你在女儿什么都不怕。咱们开门,把事说清楚。”
  满腔慈父心肠被女儿说得热乎乎,不知不觉间胡九龄点头。
  眼瞅着胡家无丝毫反应,说了这么会,外面的人也有些累了,讨伐声逐渐低下来。
  沈家下人混在人群中,轻声叹息,“再生气咱们拿胡家有什么办法,今日这么大阵仗,就知道胡家姑娘不是什么好人,日后卖给胡家生丝时多注意些。只是可惜了宋家母女,可怜见的。”
  不少热赞同地点头,是啊,胡家有钱有势,他们这些市井之人说两句,人家不疼不痒。这深宅大院的,指不定连骂声都听不见。
  “经过今日,胡家女绝对不能要,且日后极品生丝绝不能卖给胡家。咱们穷人也有骨气!”
  不知有谁提了这么句,正当众人要当口号跟着呐喊时,沉重的响声传来。一直没动静的胡家大门敞开,从里面依次走出两排青葱水嫩的丫鬟。迈过门槛,丫鬟们左右站定,然后是家丁下台阶站在人群中。待所有人站定,一位妙龄少女扶着胡老爷走出门。
  少女圆脸杏眼,生得不算多美,但乍看上去却十分顺眼,让人觉得心下舒坦。
  “这就是胡家姑娘?也不是传闻中面如夜叉。”
  “知人知面不知心。”
  下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台阶上胡九龄站定,自胡贵手中接过竹喇叭。此物乃是青城绸市上商家竞价所用,喊话声极富穿透力。
  “方才胡某与小女一直站在门后,大家的话我们都听得清楚。我胡家立足青城百年,靠得是诚信经营。然而最让胡某痛心的是,绸缎庄存在诸多问题,而先前却从未发觉。如今既然已经知道,那就要改。胡某在此向大家保证,胡家生丝收购价一定不低于别家,往年若是有人卖亏了,也可凭契书来绸缎庄索要差价。至于绸缎庄的布匹,若是粗制滥造尺寸不够,退换全部银两。过会我便将此写做章程,悬挂于各处绸缎庄,还请诸位相邻相互告知,共同监督。”
  言辞恳切地说完,他双手向前微微作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青城大多数人以绸缎为生,胡九龄这番话保证了绝大多数人利益,瞬间人群彻底安静下来。
  相隔不远,沈墨慈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胡家生丝收购价本就不低于别家,这番话乍听起来不错,其实他们压根不用多出一文钱。好一个胡九龄,不愧是阿爹口中老奸巨猾的九尾狐。
  台阶上,胡九龄浑浊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树后的青顶小轿,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冷意。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台下。
  “至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