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当着女学众人的面,苏小乔直接迈到沈墨慈桌案旁,略显大只的身躯站在宋钦蓉面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阿瑶到底怎么惹你了?”
  抓着她袖子,阿瑶尾随而来。在她正对面宋钦蓉面色涨红,而坐在她旁边的沈墨慈则是满脸疑惑,当然居高临下的阿瑶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余光瞥到长条桌案上两盒动都没动的糕点,瞬间她福至心灵。沈墨慈还在计较着方才的事,因为她的一番话,直接把她带茶点之事定性为居心叵测。虽然后面沈墨慈凭着多年积累下来的威信扳回一成,但顾山长定下的新规矩却打乱了她计划。准备茶点不是件多难的事,女学大多数姑娘家境优渥,只需归家后吩咐声奴仆便是。若是贫寒人家,需要亲手准备,可能会体味到沈墨慈的艰辛进而心生感激。可这等富裕人家,不用自己劳心劳力后,便能体味出她背后的别有用心。说来说去,在这事上沈墨慈还是吃了个大亏。
  可她是会吃亏的人么?
  以前世那些经历来说,沈墨慈何止不会吃亏,她甚至吃人不吐骨头。
  虽然自始至终她面上维持着大方,可还是算计着想尽量扳回一城。毕竟如丫鬟所言,她可是根据每个人的喜好,起早贪黑“亲手”做的茶点。这份心意多感动人,没看到丫鬟话说出来后,女学中用茶点时的闲谈声瞬间低了八度。要不是他们声音降低,她也不会听到宋钦蓉的埋怨声。
  真是好算计,她都要怀疑那块水晶绿豆糕是不是故意了。
  “还不是阿瑶……”
  想起阿娘嘱咐,宋钦蓉顿了顿。虽然日后阿瑶有对着她做低伏小的一天,但现在她还未入宋家门,两人地位正好倒过来,是她要百般讨好阿瑶。
  “阿蓉,事情已经过去了。”
  放缓语调,沈墨慈温柔地劝说着。有些事说明白了反倒不好,这样半遮半露反倒容易引人遐想。
  “你们……”
  苏小乔急得直跺脚,阿瑶初入书院不知沈墨慈的厉害,她却了解的一清二楚。她爹本来是绸缎庄调配染料的管事,可因为几年前得罪了沈墨慈身边的人,便被寻个由头拿下来,去做最脏最累的活计,每个月还拿不到多少钱。连家中最厉害的阿爹都斗不过沈墨慈身边的一个小喽啰,更别说她,还有看起来那么柔弱的阿瑶。
  阿瑶真可怜,连堂姐都不帮她。要是她再不护着她,那她得被欺负成什么样。
  一瞬间苏小乔胸膛中升出无限勇气,昂首挺胸将阿瑶护在身后,沉声道:“你把事说清楚,阿瑶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人。”
  “小乔,是我欺负了阿蓉。”
  不可置信的目光传来,阿瑶松开苏小乔衣袖,转而勾上她的小拇指。柔软细腻的触感传来,苏小乔心下难堪消去大半,心满意足地说道。
  “就算你欺负她肯定也是出于无奈,我相信你。”
  被她信任的目光看着,阿瑶心里热乎乎的。与此同时窗外也有一个人目光着了火,隐在竹林中,透过开启的窗户陆景渊看向勾起一起的一大一小两只小指,右手小指隐隐勾起,与此同时拇指与食指夹着一枚闪亮的暗器。
  刚准备打出去,窗内娇俏少女却跟背后长了眼似得,突然扭头往这边撇过来。侧身躲过她目光,刚想翻旁边院墙遁走,他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那丫头身边的丫鬟。陆景渊跃上墙头,看到另一人时不由皱眉,她怎么会跟沈墨慈的丫鬟凑在一起?
  收回目光,阿瑶轻轻揉下额头,大概是这几日太累了,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注视着面前摇头诉说姐妹情,口口声声说肯定不会介意的宋钦蓉,察觉到她眼中几乎掩饰不住的怨恨,这种怨恨跟她脸上讨好的笑容形成鲜明的对比,突然间她有些意兴阑珊。如此简单的心思,上辈子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嫉妒么?可再嫉妒,这辈子胡家的一切也不会变成她的!
  想到这她笑容越发明艳,明艳到晃花宋钦蓉的脸,让她说着虚伪言辞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彻底消音。
  而在她消音的一刻,满室不解的目光中,阿瑶开口:“的确是出于无奈,以前阿蓉过府,我都打开自己的首饰匣子让她任意挑选。可她每次都不开心,反倒跟我讲沈姑娘准备的茶点如何精致、如何用心。她毕竟是我的表姐,我更希望自己送的礼物能让她喜欢,于是便在今日给她准备了点惊喜……”
  “阿瑶!”
  宋钦蓉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忙皱紧眉头出声阻止。
  “阿蓉表姐,难道那盒水晶绿豆糕还不合意?”
  “水晶绿豆糕”一出,女学众人哪还能不明白。一时间或惊讶或鄙夷,种种眼神齐刷刷朝宋钦蓉看去,连站在她旁边的沈墨慈也一同受了注目礼。
  苏小乔则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欺负的。”
  在阿瑶笑着点头后,她扭头看着宋钦蓉,好奇地问道:“可是以前每次阿蓉戴新首饰来书院都很开心,难道你真的不喜欢那些东西?”
  怎么可能不喜欢!先前宋钦蓉隔三差五带新首饰过来,休息时间便站起来屋里屋外的晃,一副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到她夸赞她的模样。原本他们以为是宋家宠女儿,现在仔细想想,宋家再宠女儿,也不可能拿出那么多名贵首饰。
  女学中这些姑娘虽家境宽裕,但从没有人像阿瑶这般一个娇娇女坐拥万贯家财,珍稀首饰随便戴随便送。这会功夫已经有人算出了宋钦蓉历年来戴过来的那些首饰价值,单拎出一件来还不算什么,全部算起来价值却令人咋舌。有这样一个大方的表妹还不知道珍稀,真是让人不知说她什么好。
  周围鄙视的神情越发浓烈,宋钦蓉神情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红。正当尴尬着下不来台时,沈墨慈开口了:
  “时辰也差不多,大家收拾收拾去东边男学。”
  空海大师讲学最重要,闻此女学众人也顾不上什么狼心狗肺的宋钦蓉,自顾自开始收拾笔墨纸砚,三五结伴往外走。与刚才不同的是,那会他们碍于沈墨慈不好理会阿瑶,这会却有不少人主动叫她。阿瑶也没拒绝,而是拉着满脸“我又要被抛下了但我绝对不能开口求人”可怜又倔强样的苏小乔一同加入他们。
  落在后面的沈墨慈阖下眼睑,挡住眼中阴郁。
  宋钦蓉凑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阿慈,都是我拖累了你。还有刚才,谢谢你。”
  沈墨慈微微摇头,再抬头时依旧面色温和:“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说话自然随意些,这事原也怪不得你,只是有人从中作梗罢了。”
  有人从中作梗!宋钦蓉的满心怨恨突然找了宣泄之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阿瑶的小拇指我还没勾过那!
  下章阿瑶交好运啦
  ☆、侯爷用计
  阿瑶走在身着各色罗裙的女学众人中间,与苏小乔左右抬着条凳穿过竹林。一路上苏小乔叽叽喳喳,同她介绍着何处耕作、何处用膳。清亮的声音说得十分详尽,等穿过大半院落来到东侧男学时,她已经对整个书院熟悉起来。
  “男学旁边种着一片君子竹,跟女学的湘妃竹相同,每年男学新进人时,便会在此亲手移栽一根竹子。不过男学比女学人数多太多,时间久了这片竹林也与背后的东山连成片。”
  指着面前郁郁葱葱的竹林,苏小乔突然放低声音,神色间也带上几丝羞赧,“女学中人学问大多比不得男学,常有姑娘来此讨教学问。”
  不就是讨教学问,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余光瞥见苏小乔嫣红的脸,阿瑶满心疑惑。
  抬脚朝竹林中远眺,风过之处劲竹微微摇摆,竹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刚想收回视线,她突然眼见地撇过翠绿色中夹杂着几丝更嫩的颜色。她本就继承了阿爹极好的辨色能力,且前世最后三年日日相对,最后临死前她更是用典当的银钱买了块同色绸缎,这会怎么都不会认错。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股疑惑刚刚升起,淡绿色微微移开,露出后面月白色的衣裙,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先前她只是猜测,宋钦文与沈墨慈可能在阿爹故去前就已暗中勾连,心中仍有几分不确定。这几分怀疑倒不是因为宋钦文表现好或是她心怀不忍,而是她相信阿爹的手段。宋家的富余日子尚要多多仰仗胡家,当时胡家尚有阿爹坐镇,于情于理他们也不该如此。
  可眼前的一幕却打消了她所有的不确定,原来这时候、甚至更早的时候,两人就已经纠缠在一起。
  “阿瑶。”
  手臂上传来轻微拉扯,阿瑶扭头,就见苏小乔单手扯着她,另外一只脚正迫不及待地朝男学门口迈。
  “以后你就在书院,君子竹有的是时候看,咱们得先进去占个好地方,那可是空海大师。”
  难道她没看见?阿瑶看着门口神色匆匆的女学众人,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了竹林中的异状。在她收回目光的同时,随着淡绿色衣衫的移动,那一小撮竹林摇动幅度突然增大。熟悉的场景让她瞬间想起方才女学时,她觉得窗外有人要看,扭头却只看到“随风摇摆”的竹林。
  书院门口才见了多久,某人就那么等不及!
  “阿嚏。”
  女学院外偏僻的角落,陆景渊突然打个喷嚏。抬袖掏手绢时,看到捏在拇指和食指间的暗器,神色间露出些许无奈。那丫头皮肤有多娇嫩他可是一清二楚,奶娘扯两下撞到桌角都能留下青紫。还有前世被山匪绑去时,麻绳轻轻捆两下,过后她手腕露出那段紫红活像受过惨无人道的虐待。他自幼随师傅习武,即便有意控制力道,打上去也准会留下痕迹。
  不过是跟其他姑娘勾勾小拇指罢了,他……忍!
  整齐的白牙咬出轻微响声,陆景渊低头看向墙角噤若寒蝉的丫鬟。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问明身份,得知两人是嫡亲姐妹后,他终于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丝相似之处。
  “你们给我做一件事。”
  边说着陆景渊边亮出一块腰牌,鎏金的灿烂色泽传来,正中所雕金龙栩栩如生,游龙下方“令”字更是带着冲天杀气,单看着就让青霜软了腿,升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我……绝对不能害我家姑娘。”
  害那丫头?陆景渊感觉自己听到天大的笑话。前世今生他也算作恶多端,鲜衣怒马招摇过市时没少惊到沿街叫卖的小贩,前世最后几年他更是凭着皇帝舅舅的宠信,肆意打压看不顺眼的人找乐子,弄得大半个京城咬牙切齿。
  可他唯一没祸害过的人,便是那丫头。如今乍听这说法,看到墙角神情比捍卫自己贞操的节妇还要庄严的丫鬟,他倒是放下了最后那点担忧。
  是个忠心的,虽然顽固了点,可那丫头那么笨,奴肖主刚刚好。
  “不害她,”说完他看向另一名丫鬟,“你去把沈墨慈的贴身物件拿过来,找机会放进宋钦文今日要用的书里。”
  比青霜稍高些的丫鬟面露难色,外人虽然都说沈家姑娘仁慈,但跟在身边她却了解沈墨慈的手段。这事万一被发现了,她全家都保不住。
  陆景渊可是人精堆里长大的,打眼一扫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事成后我保你全家周全。”
  没等姐妹俩松一口气,摇摇手上腰牌,他话锋一转,“如若不成,你们只会比落到沈墨慈手里更惨,说到做到,恩?”
  青霜扯扯姐姐袖子,福身恭敬地答道:“谨遵大人吩咐。”
  看真相揭穿后,那丫头还会不会一心喜欢她表哥!得到满意的结果,陆景渊转身离开。走到拐角处,看着不远处拱门上尚还算新的春联,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幕,前世被绑三日后,那丫头衣衫凌乱间脖颈后露出一截红绳。嫩白的肌肤,微微凸起的脖颈骨上,那抹鲜亮的红色格外诱人。
  “就拿她备用衣裳中的肚兜,要红的。”
  语调加重说完最后三个字,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的离开。来青城为那丫头是真,皇帝舅舅交下来的正事也不能耽搁。不然皇上不急,驸马府里那位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平北大将军也该急了。
  事情怎么办他心中早有定计,可该做的事一点都不能省。不快点忙完,他猴年马月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那丫头面前。
  想到这他脚步越发急迫,最后干脆化为轻功一阵飞檐走壁。
  在他离去后,墙角的青霜姐妹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彼此看到对方眼中的心有余悸。过了有一会,还是青霜先行开口。
  “姐姐,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她明察秋毫,几日前我只怕已经被板子打成肉泥。死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还背负着惯偷的名声,顺带连累家人。姑娘对我这般好,有些事我真不忍心瞒着她。”
  做姐姐的青玉依旧有些为难:“也不能说瞒着,我们姑娘与宋家公子只有同窗之谊,应该没别的什么。”
  “姐姐不是也不确定?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姑娘与宋家公子最起码是表兄妹,可沈家姑娘算什么。非亲非故,又是茶点笔墨,又是借书,甚至还同处一室探讨学问,姐姐可曾见过这般亲密的男女同窗?胡家统共就我们姑娘一个,姑娘人心善、生得好又知书达理,这般好的人便是王孙贵族也配得上,又何苦夹在两人中间里外不是人。姐姐,我们现在所做之事不仅是为保全家人,更是为了成全一对有情人,并非诬陷。”
  “是成全……不是诬陷?”
  青霜重重地点头,肯定的神色给予青玉无限信心。
  “方才那位大人拿的腰牌可是金的,姐姐可知普天之下能用金雕龙的可只有那一家。”
  青霜指指北方天空,青玉神色一顿。虽然她只是个丫鬟,但也知道金龙是皇家专属。吩咐她做事之人出自皇家,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做成了还好,做不成的话,皇家手段岂是沈家能比?
  深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咬咬牙,她说道:“姑娘马车上放着几身备用衣裳,肚……贴身小衣应该有红色的,我先去寻来。”
  心知说服了姐姐,青霜心神放松。姑娘对她有恩,她必须要报答。左右宋沈两人之间也不怎么清白,有些事做了就要认,所以对于今日之事她没有丝毫负疚感。
  “方才路上我与宋钦文身边小厮搭过几句话,宋家下人对我没有防备,后面的事就由我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每个人都要归类到一种味道,小侯爷必然是酸的!
  ☆、书中肚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