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床沿上铺了长巾子当坐毯,不容易脏了床单,石桂又给枕头再套一层枕套,人往被子里一窝,搓着脚想把脚尖搁到汤婆子上,脚上一暖热,通身都舒服,要是再冷下去,这一床被子也不够了。
  九月心里虽酸,也得认她确是能干的,小陶瓶里头的花隔几日就换一回,如今屋里头有桌有凳,桌子上还摆了茶盘,里头茶壶茶碗都是全的,这些全是石桂张罗来的。
  九月羡慕,石桂却躺在床上发愁,叶文心明儿就要去叶氏那儿请安了,必得把那信交给她的,也不知道叶氏肯不肯帮这个忙。
  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叶文心,她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琼瑛还当她已经睡得熟了,叶文心却睁着眼睛盯住帐幔上那累累缀缀的紫藤花,一个晚上都不曾阖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周放假啦放假啦放假啦
  简直太高兴了~~~
  新头洗完吹完竟然还不错的样子
  是我嫌弃的太早了
  冬天千万不能因为太冷就不做面膜啊!
  干到褪皮了
  快夸我,你们懂的!
  ☆、第69章 孝子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透,叶文心便坐起来催着洗漱,琼瑛还劝她:“姑娘再睡会子罢,姑太太还得去老太太院子里头早课,得到晌午过后才能往上房去。”
  叶文心却不答应她,只看了窗外道:“这会儿是谁在点炉子?”隔着窗户只见竹径边有个青衣小丫头,琼瑛伸头一看,笑了:“是姑娘新收的弟子,这会儿怕是在煮弟子茶了。”
  石桂昨天写了三张大字,还真拿了《千字文》回去,叶文心教了十句,她不独把这十句读出认出,还都写了一回。
  九月看她躺在床上手指头还在被面上写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一面抖被子一面道:“你还真要当个女状元不成?”看她识字入了魔,倒惊诧起来,叶文心就已经古怪了,来个石桂也是个古怪的,还拜了师傅徒弟,怪都凑到一处去了。
  这几句意思浅显,石桂读上两回就会背了,这个机会来的不易,她万分珍惜,既抓在手里了,就不能白白放过,不论叶文心是不是真心想教,她这头都得做足了功夫,这才早早起来煮弟子茶奉给叶文心。
  还是松柴,用的却是泉水,叶文心这里是烹茶,工序就有十来步,器具捧出来三十来样,那一口茶吃了,这些东西得洗得擦得收,光是煮一杯茶,就从天蒙蒙亮一直到红日初升。
  这些个东西样样贵重,杯子是桃花雪洞杯,连小茶扇儿都是缂丝的,妃红色隐隐透光,看着不起眼,六出还特意叮嘱了她,叫她仔细着火苗,叫火星子燎着了可不好。
  石桂一早起来煮茶,到叶文心起来了,水也沸了,茶也磨好了,茶盅儿搁在托盘里,送到叶文心跟前,她才刚漱口,把花露吐到小银盂里,饮得一口茶点一点头,拿眼儿打量石桂。
  琼瑛玉絮跟了她也有四五年了,可依旧还是作了冯妈妈的耳目,她这里一点儿风吹草动冯妈妈都知道得清清楚,身边没有得用的人,石桂聪明是有了,也算是个可用的人,只不知道忠心不忠心。
  头发挽起来,穿了一件家常旧衣,趿了绿底儿绣竹子的毛睡鞋,吃过茶,歪在罗汉床上抽石桂背书,听她张了口就一气呵成,半个字也没打咯愣,点一点头,又随手从妆奁里出去眉笔来,在白绢子上写了字,问她哪个是哪个。
  石桂自然个个都识得,十个里头却还是故意说错了三个,便是已经记住七个都很不容易,叶文心不意她认得这样快,把帕子一扔过:“你这上头倒有天赋。”
  也不往西厢去,就挨在罗汉榻上,把后十句说给她听,一句一解,或有典故,或有引用,七八个字说上好一会儿话。
  还是琼瑛打断了她:“姑娘先用饭罢,这一盏弟子茶吃了,也不必立时就授课的。”外头膳盒已经抬了过来,还是粥菜,却了几样可送粥的,鹅油酥饼三丁烧卖,玉兰片宣城素火腿切得薄薄的摆在玻璃碟中。
  石桂听六出说过,叶文心在家里吃得还要更精细些,得意洋洋的告诉石桂:“我们姑娘吃的鸡蛋也是有讲究的,专叫人养着,吃着益气的药材,这鸡生下来的蛋都不相同,宰杀了炖汤越加补人。”
  这鸡是叶氏的哥哥专养了给母亲吃的,叶老太太疼爱叶文心,她生下来就比别个要弱,连着沈氏也是亏过元气的,身子一向不好,春咳夏暑秋燥冬寒,第一季总要生一回病,苦挣着生下一女一子来,叶老太太不独拉了沈氏一道补养身子,还专把鸡蛋留下来给叶文心吃,一天一碗牛乳蛋,吃得她格外皮白肤嫩。
  “我们太太早年滑胎落了病根,这东西,连老爷自个儿都不吃的,专给老太太太太姑娘三个吃用,我们老爷可真是孝子呢。”叶老爷侍奉母亲是出了名的孝顺,病榻之前亲口尝药,为着母亲重病,也不知道在城里布施了多少香油香火钱,还广施粥米给贫病孤寡,扬州城里哪一个不知道,叶老爷是大孝子。
  这些闲话,扎针做活计的时候六出嘴里一点点漏出来,石桂听了却咋舌头,怪道吃水也这样讲究,那只鸡得吃了多少人参茯苓。
  这两个讲课的时候,琼瑛几个就退到飞罩门外头,石桂坐在小杌子上,叶文心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石桂恨不得拿出听课的劲头来作笔记。
  千字文不过儿童启蒙用的,里头的东西都不艰深,石桂上一午就听了一大半,一壶蜜水都叫吃尽了。
  叶文心也是有意给自己点事儿,人跟飘在天上似的,没一处挨着叫她心里踏实,想着这个未曾蒙面的姑母是个什么态度,心里就止不住的发颤。
  用过午饭,再略歇过晌,叶文心起来换了一件银白底绣樱草纹领的禙子,白绫裙儿,头上簪两只梅花小钗,打扮得清清淡淡,手上一柄缂丝花卉扇儿:“也不必这许多人跟着,我记得你是姑母院里头的,跟我了一道罢。”
  琼瑛面上尴尬,凑上去道:“这哪儿成呢,总不能失了体面。”叶文心也知道避不过,就带了琼瑛跟石桂两个,从箱子里头寻出一个包袱来,石桂抱着跟在后头,一路往鸳鸯馆去。
  叶文心在鸳鸯馆跟前立住了,抬头看一看上头写的鸳鸯两个字儿,搭了琼瑛的手进去,里头早早就通报过,春燕出来迎,眼儿扫到石桂身上,笑意更深:“表姑娘来了,我们太太早就候着了。”
  说着打了帘子迎叶文心进去,又是张罗茶又是张罗点心,石桂候在廊下,想了一夜还是预备把这件事情瞒过去。
  就像叶文心猜测不出叶氏会不会出力帮忙,石桂也不知道叶氏的态度是如何的,照顾一个侄女儿花的力气,跟阻碍她进宫花的力气怎么能相比,何况看信中所言,叶家人这么笃定,除了宋家也还有旁的地方能使力气。
  叶氏要反对,除了自家兄长之外,还有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这事儿牵得太深,石桂最好装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石桂立在廊下正思索,春燕打里头出来,跟着琼瑛也出来了,春燕拉了琼瑛的手:“我们太太多少年也没落过泪了,到底是见着亲侄女儿心里也想家呢。”
  石桂微微一怔,叶氏竟然哭了,那件事就是有戏了,她跟叶文心相识不深,却也为她高兴,光只看叶家老爷的行事,她还是不进宫的好。
  琼瑛□□燕拉了往外头来:“叫她们姑侄两个说说私房话,咱们也在廊下晒一晒太阳,后头天一凉,可就没这么好的天儿了。”
  坐到廊下自有小丫头子过来送茶递点心,石桂才走半月,廊下就开了又一片葱兰花,琼瑛指着那花笑一回:“我们太太也爱在廊下种这个呢。”
  春燕倒没想着立时就问石桂什么,石桂才来报过,一天之中哪里就能遇上什么事,坐下来同琼瑛两个闲话,仔细问起叶文心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又说起金陵风俗,许多与扬州不同。
  琼瑛只当这位姑太太是个冰雪人,看她还是念着亲戚情份,到底松一口气儿,把叶文心平素爱吃什么告诉了春燕:“我们姑娘爱吃不爱味重的,吃口清淡,鸡鸭鱼吃的多,狍子獐子鹿肉冬日里也吃得些。”
  春燕又问叶文心爱穿什么,要拿了缎子给她做些衣裳:“赶巧了,家里两位姑娘也要做新衣,我看表姑娘爱淡色的,同我们太太一样,只老太太爱看后辈们穿红,跟着就是年节里,要不要也裁一身红的。”
  这是透过琼瑛告诉叶文心,这原也是正理,到了别人家里,客随主便,叶氏虽是亲姑母,上头还有老太爷老太太在。
  春燕话说得婉转,琼瑛自然接了口去,说本来家里年节也是一样要穿红戴金的,琼瑛接了口,春燕却分了一半神,她把琼瑛拉出来,便是瞧着叶文心有话不便当着人说。
  这些年里,叶氏提起来的除了母亲,就只有这位娘家嫂嫂了,春燕余光往窗里头扫一回,还又笑盈盈的问:“表姑娘冬日里爱穿甚个料子的?洋缎洋绉还是哆罗呢的?咱们太太早早就吩咐了,我先多口一句,问问姑娘要什么毛料。”
  琼瑛一件件说起来,从狐狸皮说到香云豹,跟着又说首饰,两个有一搭没一搭,春燕轻轻柔柔问个不住,琼瑛却不住往屋里头看:“里头没人,总不成罢。”
  春燕笑了:“放心罢,我们太太一向挂心着姑娘的病症,前些天夜里都不曾睡实。”两句话打消了琼瑛的顾虑。
  石桂立在门边,内室里静悄悄许久没有声息,叶氏跟叶文心两个,对坐半晌,饮了茶吃了点心,叶文心手心出一层层的汗,叶氏却没有开口,她捏一捏袖兜里的信,倒吃不准该不该给了,要是她告诉了父亲可怎么办?
  “你母亲,这些年,身子可还好吗?”叶氏良久才抬起头,看向叶文心,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已经知道沈氏重病的消息了,一大早就打发了人要往扬州送药送信去。
  沈氏若不是为着她的事,何至于掉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都已经六个月大了,落地了活不成,沈氏自己更是床上休养了一年多,伤了元气又怎么补得回来,跟着许多年都难生育,好容易才有了这一子一女。
  叶家有了孩子,也要往叶氏这里送红蛋,好容易有了叶文心,沈氏特意报信给她知道,送了红枣桂圆莲子花生十来样干果,两篓红蛋来。
  叶文心心头轻轻一颤,只这么一句话,她就想把自家知道的合盘托出,叶氏这么看着她,叫她眼眶一热,差点就要落泪,可她只红了眼圈:“我出门的时候,母亲大病一场,这会儿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叶氏看着这个侄女,想到了自己,若是当时就死了,阴世里跟思远作夫妻,又哪里会有后来这些事,她缓缓叹一口气:“嫂嫂身子且得保养,万不能再伤了。”
  一个再字,叶文心听进心里,:“我娘一直记得姑姑,姑姑屋前的花树,年年都开花的。”先时是叶老太太还记得女儿,这个女儿受这样的苦楚,一多半全是家里栽到她身上的,心里怎么不疼,叶氏出门这许多年,她绣楼里的摆设妆奁还是按时按节的换新。
  等叶老太太没了,小楼就给关了起来,里头的东西全搬空了,父亲下的令,说这许多年了,留着又能干什么?
  里头东西没了,可小院里的桃花树却是年年都开花结果,屋子无人清扫,小院门窗紧闭,可那一株桃花树却越长越高,花枝隔墙伸出来,从漏花窗里看进去,满满落了一地。
  不过几句话,叶文心决定赌上一把,她除了赌也没别的路可走了,就算叶氏不肯,便为着原来的情份,求她不要去信告诉父亲,只当不知这事便也罢了。
  她从袖兜里摸出那封信来:“这包袱里的衣裳跟这封都是我临行的时候,素姑交付给我,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姑姑。”
  叶氏伸手接过来,一摸信封抬头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整数控满整数加更
  今天去做指甲看到有妹子在接睫毛
  据说接完就不用再画眼线刷睫毛了
  心动的尝试了一把
  丑得想哭,我现在一点也没动力码字了
  谢谢营养液么么哒!!!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70章 胭脂
  叶氏拿银刀拆了信,信纸平铺开来,叶文心两只手捧了杯子吃茶,眼睛却盯着那张纸看个不住,吃不准叶氏看不看得出破绽来。
  那纸上的折痕自然是藏不住的,叶氏却不以为怪,反被这信里的字字句句冲得眼眶发酸,手都抖了起来。嫂嫂写出这样的信来,是辗转反侧多久才能下笔,字字淋漓,全不是记忆里那平和温驯的人能写出来的,一刹时仿佛又看见她昔日模样。
  沈氏进门的时候,叶氏才刚十二岁,两个年纪差不了几岁,一样精通诗文,家中又无姊妹,结伴
  一道好似一双姐妹花。
  叶老太太原就不是刻薄婆婆,何况女儿同这个儿媳妇交好,叶氏一心诗词,叶老太太凡要说些学管家的事,她便扭了身儿不乐意,还是沈氏来了,叶老太太让儿媳妇带着女儿学管家。
  那会儿叶氏心里已经有了宋思远,沈氏对她说许多新妇该学的要学的,两家既有意订亲了,沈氏便捏了她的鼻子:“你在家里是个娇客,往后嫁了人,难道双手一摊,叫男人算帐管那些个零碎事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的,叶氏这才学起来,看帐簿管下人,庄上一年多少收成,四季衣裳三餐饭食一年开销又是多少,请客送礼红白喜事样样都要抓在手里,还有亲戚间的节礼回礼,她这会儿才学已是晚了。
  姑嫂两个再一道,沈氏但凡有些不明白的,便央了小姑子去问叶老太太,渐渐把家事接过手来,两个自来不曾红过脸,亲密的好似一母同胞的姐妹,反把亲哥哥比了下去。
  何况后来又有那样的事,叶氏心尖一颤,那种绝望是她经过的,这一回轮到了嫂嫂,隔了十七年,她们两个又好似回到原来。
  沈氏是经过那件事,所以才知道再求丈夫是没用了,所以才来求她,避开人由着女儿把信交过来,既然如此,那公爹那儿定也接着哥哥的信了。
  叶氏面上微微发白,叶文心凝视屏息,手指捏着茶盏微微发颤,她知道受了骗,来的路上冯妈妈漏出话来,她这才把家里那些古怪事联在一道,瑞叶好端端的摔下石阶来,临行之前父亲少有的和颜悦色。
  叶氏看着叶文心,想到沈氏,心里叹息,手放到袖笼上:“我会去信给你母亲的,你也写上一封,报个平安,她既托了我照管你,我自然会照顾好你。”
  一面说一面冲她缓缓点头,叶文心心里突突直跳,猜测着叶氏知道她拆开过信了,垂了脸,捧着杯子,里头的茶水一口未饮,手抖得厉害,氤在了衣袖上。
  姑侄两个在里头呆了许久,石桂等在外头,打定主意这事瞒下不提,若是春燕来寻她,便把叶文心发脾气的事儿告诉春燕,也不算没事回报上去。
  春燕从秋说到冬,跟着又从冬说到了春,恨不得事事问个仔细,琼瑛知道这是姑太太看重姑娘,把自个儿知道的全说了,春燕笑得一声:“等明儿就叫外头花圃送两盆玉台金盏来。”
  等里头叫人进去,琼瑛赶紧往里,春燕却使了个眼色给石桂,只说有两个花样子要给她,是叶氏看着好的,要她看看能不能做双袜子出来。
  石桂自进了正际,锦荔便坐在廊下翻眼儿,她吃了春燕的训斥,原来当石桂是个外头来的无根无基,没成想倒会讨好上房两个大丫头,繁杏便罢了,一样是没根的草,春燕也待她好,倒会钻营。
  吃了那么几句训,她觑了空儿就去寻了姑母,一通哭诉,反叫姑母又说了两句:“还没升等呢,人都进去了,还不赶紧宽厚些,这个作派你不是个恶人也是恶人了,上房当差的哪一个不是人尖子。”
  “你下回再见她,当着春燕的面服个软。”高升家的心里连连叹息,丈夫只有这么一个小妹子,这个妹妹又只得锦荔一个女儿,若不然哪里会替给她用这许多功夫。
  高升家的也是碍不过情面才开了这个口,为了送这个侄女儿进院子,破费多少银子去,上上下下逐一打点,机灵些也还罢了,倒生了一付小姐脾气,半点委屈都受不得,往后可不得闯祸。
  锦荔看着姑母都不给她出头了,鼻子一皱又要哭:“她是哪个牌位上头的,反倒我要给她赔不是,她竟也配!”
  高升家的不耐烦起来,点了她的额头:“让你做给春燕看,太太最不喜欢这些拌嘴挑事的人,你已经占了好处,嘴上软一软还能掉你一块肉?”
  锦荔这才偃旗息鼓,春燕叫住了石桂,她立时就捏了个小瓷盒儿过来,笑盈盈叫一声石桂:“我记性不好,上回竟认不出你来,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别往心里头去。”
  石桂一怔,立时知道她这是作给春燕看的,笑着摆手:“天晚儿,瞧不清楚也是有的,姐姐快别这么说,我越发不敢当了。”
  锦荔伸手把东西往她手上塞:“你不接我更不安心了。”却是一盒子胭脂,锦荔跟葡萄差不多的年纪,也是早早就描眉画眼起来,脸上搽得粉团团的,嘴巴微微一点红,打开了那匣子给石桂看:“你用这个必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