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她谢过孙婆子,心里却还犹豫不定,她在厨房做事,除了靠着郑婆子也没别个,孙婆子都没开这个口,不靠着是不成的,可想想好好的月钱少去一半儿,到底还是咬牙,她想认,还得看郑婆子肯不肯呢。
  花了两天功夫纳了双鞋底子出来,拿上自家那一份儿月钱,到了郑婆子那儿叫一声妈妈,捏着钱一阵阵的肉疼,可再舍不得也分得出轻重,她是郑婆子底下的,院里头那些个一个也不能跟她认干亲,虽打着家里来赎她出去的主意,可出不去这几年还得倚仗了郑婆子。
  她这一百个钱,郑婆子笑着收下了,倒觉得她是个懂规矩的,石桂把事儿全加在葡萄身上,说是葡萄姐姐教她的,得好好孝敬郑妈妈。
  话里话外没提半句要认干亲的话,可郑婆子还有甚个不明白,既是要认干亲,就得按着规矩来,可不是喊了声干娘干女儿就算是认了干亲的。
  她才叫王管事刮了油,那头是生假儿子,这边是认干女儿,一样是喜事,郑婆子鼻子里头哼哼一声,笑着拉了石桂:“你这孩子,你既来了,我哪有不疼的道理,要定名分,就得像个样子,可不是咱们关了门叫一声娘就算的。”
  她是愿意争这一口气的,把石桂交上来的一百个钱拿出去买了肉,菜倒是尽有,还买了两条小鱼,整治了一桌子菜,看着不像样,咬咬牙又打了酒来,请了王管事来。
  石桂本不欲惹这事,跟了郑婆子头一桩就不听她的再不能够,王管事一进门,就先给他行礼,郑婆子还笑一声:“怎不磕头,也是他买了你进来,才全了咱们这场缘份。”
  石桂咬牙忍了,心里再不乐意也得跪下,想着在兰溪村时,虽过得穷苦,却不似如今动不动就弯了膝盖下跪。
  王管事既受了她的礼,又吃上一杯薄酒,嘴巴咂着说是酒里兑了水,还想把这事儿混过去,哪知道几个婆子跟约好似的把钱摸出来,她们几个给了,便齐齐看了王管事,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咱们能有几个的腰捆起来也没王管事的脚踝粗,给的薄些,王管事在呢,更不敢多了。”
  王管事叫看不过,这才摸了袋子,抠抠索索摸出几文来,郑婆子当即没给他好脸:“王管事生儿子我包上二百钱,怎的我认女儿才这几个,打发谁呢?”
  王管事气得心口疼,几个人一起哄,到底只还了一百,郑婆子也不是真要他全还,不过为着争上一口气,心里畅快了,给了石桂三尺葛布一对鞋面,石桂跪了接过,敬了茶,就算是正经认下干娘来了。
  下了王管事的脸,郑婆子酒都多吃一杯,王管事跟几个婆子给的喜钱留下一半,余下的一半给了石桂:“你才来,样样东西要置办,拿了这个买些贴身衣裳帕子布头。”
  不过五六十文钱,却是竟外之财,石桂满心欢喜的接过去,没剪子没顶针,是该买了来,往后用得着的地方多的是。
  葡萄原来就满心不快,眼见着石桂还有钱拿,一肚子是气,她认干娘的时候可没办的这样大,不过一桌子几个菜,心里还是不得过,觉得石桂会讨巧,等回了屋子,翻了脸不给她好眼色:“看着你是个老实的,原来肚里这样奸刁。”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发展来说,庶得里面不一定每个人都能过得好
  都成为金光闪闪牛逼哄哄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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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加更,怀总把开文时期算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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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镇
  葡萄几日都不跟石桂说话,进了屋子就挂下脸来,把帐子一放,阴声阳气儿的说她会讨人的欢心,石桂只不接她的口,她有心找茬,也没地发火。
  出了屋门郑婆子身边半步都不肯离,就怕石桂又背了她的眼睛耳朵讨好了郑婆子,干娘长干娘短,替她捶背倒茶烫脚挖耳,原来扔给石桂的,俱都不肯让她插手。
  石桂也不往跟前去凑,发下来的粗布衣裳是青碧色的,她在孙婆子那儿讨着些油绿的布头,给这衣摆袖口镶道边,这道边一滚,看着模样好了许多,自家的做好了,便笑着对葡萄说:“姐姐的也拿来罢,我给你滚上。”
  葡萄哼了一声:“就你手巧会捣腾这些。”不肯让她做,还在郑婆子跟前咬耳朵,说她活计不做,光顾着要俏。
  郑婆子既收了钱,倒让她们彼此认个干姐妹:“争这个闲气作甚,往后真回了老宅子,你们姐妹可得相互帮衬着。”
  这说不过说白话,连郑婆子自个儿都不知道大夫人有没有想起她的一天来,哪年月才能回得去,若是回不去,再过几年倒要换一换,由着两个小的来照顾她。
  葡萄再不情愿也没用,她总也不是郑婆子的亲女儿,不过早买进来两年,也不能逆了郑婆子的意思,只背了人不理石桂。
  石桂还如常待她,就住在一个屋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有什么气也存不了多少时候,时不时刺上几句,过几天看着石桂还是一样勤快,郑婆子也没为着这个多疼她些,就又似原来一般。
  夜里两个女孩儿没旁的事做,葡萄摇着匣子数里头的五十文钱,数一回叹一回,她过了年就十一了,这一季还想做一条杭布裙子,哪知道凭白让王管事喝了一口血,长吁短叹,又骂王管事黑心肝,又想起挖竹笋这一节来,缠着石桂去挖笋。
  石桂干脆教她把挖出来的笋子晒成笋干,王管事在家怎么好随意出去,林子里总有嫩尖儿可挖,也不急在这一时,倒安下心来学了裁剪。
  发下来的衣裳不合体,她学着琐了边,把鞋子也重新改过,孙婆子看了她的手艺叹一声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石桂给她也纳了鞋底,不会绣花,却能画画,在鞋底子上用红绿线勾了个出水莲来:“谢谢妈妈提点我,我也没甚拿得出手的,就这个权作了谢礼。”
  孙婆子看了这鞋底,见着针线细密,纳得厚实,确是下了功夫的,想着石桂这样巧,要是在老宅,也能往上挣一挣,可在这儿,千百种巧也没用,抿了嘴儿:“这要是在老宅里,去针线房也是好的。”
  把那鞋垫子翻看几回,越发多喜欢她几分,告诉她:“院子里那许多花儿,你掐下些,不比竹叶茶卖得好些。”
  她就是看园子的,何处有花何处有果,春夏秋三季生得什么摸了个透,她摸了石桂的头:“秋日里有栗子,结得许多,除了自家打一篓来吃,也没旁的用处。”
  石桂大喜,脆生生谢过孙婆子,恨不是立时就到了秋日,回去便又把小匣子拿出来,半个月攒了二百文,还有一百文的月钱,若是这么攒下去,倒好给家里添亩地了。
  石家原来也富裕过,秋娘会织绸,原是替人织绸拿工钱的,石桂算了一笔帐,一个织娘,一年好织一百匹绸,若是家里投了钱进去,能置下一张织机子来,扣去丝钱跟嚼口,一年少说也能赚四十两银子,这四十两再攒上两年就能置下一台花楼机子来,花样多卖得贵。
  哪知道头一年侍候蚕吐丝,就碰上那样的天,冻得人发抖,连蚕都僵了,一村子养蚕的没一个能回本,更不必说石家原来的本钱就不富。
  发家致富听着容易,做起来却得天时地利人和,差在了天时上,血本无归不说,再经得蝗灾,可不得三五年缓不过气来。
  如今却好了,她走的时候秋娘便说过了农忙来看她,那时候要是有个一两银子,回去就能买地了。
  石头爹肯干能吃苦,便是差些的买来也能叫他沃肥了,庄稼人有了地,就不怕攒不下钱来,石桂还想着养蚕纺丝,有了余钱,到镇上盘个小铺子。
  她打着后院那些花朵的主意,先就掐了两朵来摆到葡萄桌上,葡萄起来梳头见着两朵红花先扁了嘴儿睨她一眼:“你进园子了?”
  石桂摇摇头:“我哪儿敢,这两朵是伸到园子外的。”
  葡萄翘起下巴来:“想你也不敢,你等着罢,再有两日就该去掐花了,干娘要给老宅的大夫人寄玫瑰酱去,咱们好跟着进去看看。”
  听她说得花团锦簇,石桂也做个神往的模样,想的却是怎么能把这花儿带下去卖,这可不比笋干,越是鲜的才越是好。
  不等玫瑰开,先得挑起鼠麹草来做三月三的鼠麹粿子,这些野草生在院里,转上一圈儿能挑上一把,切碎了煮出汁来,揉在面团里,加上蜜汁做成团子。
  王管事得了儿子,在山上更呆不久,自家花钱买了一斤红豆,托郑婆子炒出豆沙来,做了两盒子团子带走,那头催得急,他也没能还价,叫郑婆子宰了一刀,等他一走,郑婆子就蒸了四只,自个儿两只,石桂葡萄一人一只。
  石桂笑眯眯的拎了只竹鹧鸪回来:“竹林子里头有竹鹧鸪,我设了网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套着,想不到还真套着了,给干娘做汤吃。”
  郑婆子捏着那竹鹧鸪腿儿肥,加了雪菜炖了一锅子,又切了辣子丁加进去,吃到只剩下汤了,下了半锅面条,一面吸溜一面道:“到了三月三总归吃冷食了,且放你们两个一天。”
  这却是意外之喜了,一月本来就有一日的假,石桂立时就想着要回甜水镇一趟,找到陈娘子,托她给家里送信去,她给自个儿找了这么个地方,不似原来村里想的当了丫头要打要骂,吃得是冷饭残羹,睡得的破席烂被,陈娘子为着白大娘一句叮嘱,当真是尽了心力的。
  石桂早就开始套竹鹧鸪,这东西不过比麻雀略大些,原来兰溪村里是张着大网捕的,荒年的时候不说这东西,就是竹鼠都从洞里挖出来剥皮吃了。
  身子虽小,肉却鲜嫩,葡萄吃了两碗面条,吃得直打嗝,连声说许久没尝着这个味儿了,摸了肚皮赞:“要是能多逮几只就好了。”
  竹鹧鸪是早就套着的,就养在精舍边,每日一把小米也就够了,精舍那头少有人去,石桂挖笋子的时候就听见有翅膀扑腾,晓得里头是生着野竹鹧鸪的,赶紧在厨房里找了个破篾儿,支了个棍儿,里头撒着揪下来的馒头碎块,能套着一个是一个。
  石桂统共套着三只,这东西吃小米喝净水,她想养肥了来吃,既能出去,便预备带上一只给陈娘子,好让她也尝个鲜。
  她把这话说了,郑婆子跟陈娘子原就熟识的,石桂来了快一个月,放假出去一趟总是成的,可却怕她孤身一个往镇上去,又要坐船又要走路,还是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走丢了。
  葡萄眼珠儿一转,她自来了山上,下山去的次数一只巴掌也能数得过来,手上虽没钱,可去镇上逛一圈儿也是好的,自个儿一个陈娘子必然不肯,石桂都挑了头了,赶紧接口道:“就叫阿财哥送咱们去,我上回还听见他说要买膏药贴脚的。”
  既说定了,郑婆子便应了她们,葡萄把个“咱们”露了出来,叫郑婆子点一点,到底许了,两个人央了阿才送,到了三月三那天,一大早就出了门。
  石桂拿油纸包包了四个鼠麹团子,草绳子扎了只竹鸡,再加上几支竹笋,她人生得小,这么看着就是拎了满满当当的东西,花上两文坐船的钱,往甜水镇去了。
  她还记着陈娘子家住在哪街哪巷,阿财送了她到巷子口,就带着葡萄往镇上赶集去,说定了中午来接,石桂拎了东西,才走到门边,就听见里头叫嚷:“你个挨千刀的老虔婆子,我这身子分明是给了你儿子的,你只问他,问他是不是!”
  街坊四邻行的就是三姑六婆的行当,有个吵嚷也不当真,寻死觅活多了去了,也没真见着这巷子里抬出死人去,说上一句又闹了,个个做起自家的事来。
  石桂拍了一下门问一声:“陈妈妈可在家?”
  门是虚掩住的,不曾关严,一拍便开,石桂往里头一看,只见满地的扔了衣裳,桌子凳子都歪倒了,连晒衣裳的竹架子都倒下来,干的湿的混在一起,地上躺着个女人,不是旁个,却是银柳。
  只见她钗歪鬓斜,满头乱发,桃红衣襟都叫扯开来了,露了半边雪白胸脯,身上的裙子叫扯了下来,露出里头油绿绸裙子,陈娘子正坐在堂里,叫了几个人把她架出去。
  银柳口里还在骂:“老娘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他,他要还是个带卵的男人,就该讨了我进门,倒还想发卖了我,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作者有话要说:  在去南京的火车上
  有木有南京的妹纸,有啥好吃的呀?
  上午的目标是江宁织造博物馆~~~
  怀总又背着电脑出去玩啦
  大写的勤奋!!!
  ☆、银柳
  石桂不曾想会遇上这个,站在门边呆住了,手上还拎了东西,正不知如何开口,陈娘子眼睛一扫瞧见了她,看她拎了两手都是礼,冲她招一招手:“赶紧进来,把门儿带上。”
  到底是家丑,真个嚷出去,往后谁还肯经得她手买人卖人,银柳越发上脸,干脆坐起来,也不管衣襟还敞着,两条腿儿支棱起来,伸手理理乱发:“怎的还怕人知道,这会儿又要起脸来了,你儿子爬老娘床的时候怎么不要脸,我清清白白进的你陈家门,破了身子想把我卖到脏地方去,拼着一头撞死了,也不能如了你的意!”
  嘴里甚个脏的臭的都骂出来,甚个烂软似浆,二两肉混没半点硬用场,一句句又刻又毒,就差骂
  陈家断子绝孙,骂得兴起,还拿脚踏在绸衫上踩上两脚。
  石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陈娘子却也不弱,上去就是两个耳刮,两下就把银柳打软在地上:“贱浪蹄子,当你自个儿是个什么好货,你要是个好的,怎么把你卖出来,见着主家就想爬床,张了的腿儿你合不拢,你即喜欢这个,可不衬了你的心愿。”
  揪了她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白腻腻的面颊沾了一地灰,买主见银柳这模样干脆甩了手:“陈娘子,这个人我也不要了,进我的门不甘心情愿可不成,要是进来了还见天的闹,可不赶了我的客,就是模样再好,我也不敢留她。”
  陈娘子连价钱都谈好了,银柳这相貌出手三十五两,说她是经过人事的,进了门子不必□□,该会的就都会了,原来又是大户人家里头出来的,吹汤点茶铺床暖被无一不会,那头还添了几两银子给办衣裳,哪知道闹成这样。
  石桂不再多看,自把东西放到灶间,她得央求了陈娘子替她捎信,眼见着清锅冷灶,连水都没烧,干脆做起饭来,听见银柳叫打在地下反而哀哭起来,手指头紧一紧,一口气想叹都叹不出来。
  买主把带来洒了一地的衣裳捡起来抖落土灰,打完了包袱,伸手把银柳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到底觉得她颜色好,冲陈娘子道:“下回再有好货,还给我留着。”
  陈娘子失了一笔生意,阴恻恻的往地上一瞥,笑一声:“早些时候怎不来,这都下了种了,哪还儿还有好货,地里收成要是好,你且得明年罢。”
  银柳伏在地下哭,她先不过是假嚎啕,越是想越是伤心,竟真哭了起来,陈娘子啐了她一脸,她还止不住,说甚个清白干净身子跟了陈大郎,原就是谎话,她这付身子早就叫原来主家的少爷给坏了。
  哄了她说能当上姨娘的,从此就过上好日子,姨娘没当上,正经要娶亲了,她倒叫太太送了人,一个经一个的转手,到陈娘子这里,还想着巴上陈大郎总没错了,竟还嫌弃了她,越是想越是伤心。
  陈娘子进了屋子,石桂听她哭个不住,心里虽厌恶,到底出去扶了她,把她安置在厨房里,替她倒上一碗热水。
  银柳呆木木坐了,厨房里头不点灯,只有灶火透着暖光,窗格上糊着粗纸,纸浆都没打均,一块块斑斑驳驳,一线天亮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咬得牙,也不知是冲石桂还是冲自个儿:“我不甘心,一样是当丫头,凭得甚她能当姨娘,我就是下贱勾引人了。”
  石桂只当没听见,也不知道银柳嘴里这个她是谁,照样烧火褪毛,切了雪菜滚进竹鸡汤里,端了汤锅往正房去:“婶子不及吃饭罢,我去买一把细面,下到汤里吃。”
  陈娘子见着她满面是笑:“今儿怎么来?可是放假?”
  石桂点了头:“干娘放我一天,我想着总该来看看婶子的。”
  陈娘子一听见说认了郑婆子当干娘了,果然是个会来事的,心里这口气不松,一面舀了汤喝,一面道:“你也是当丫头的,心可别大,自家是个几斤几两可得摸得清楚,上头就是一板子打死你,契上也写得明白了,往后这生生死死,可不相干。”
  眼睛却没看着石桂,反望着厨房,口里还肯停:“见着个男人说句甜话就真当自个儿飞上枝头,高枝落不住脚,滑下来跌死你。”
  虽不是说给石桂听的,她却也听在耳里,看银柳这付模样深觉有理,应一声:“婶子教导得是,我哪能起这个心思,我还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