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章初晓觉得这天灰蒙蒙的像隔了一层,真的找不到小时候的痕迹了。
  章初晓一直磨蹭到下班吃饭的点才回家。
  章母一开门就往她身后看:“就你自己呀,女婿呢?”
  章初晓忽然就觉得叶方舟已经无处不在。她妈叫女婿叫的这么亲热,要是以后知道是形婚怎么办?
  章初晓说:“他很忙的,应该是回桐城处理生意去了。”
  章母没把她话里的不确定放在心上,听过就让她进来摆饭准备吃饭了。章初晓随意把拿回来的楼盘折页搁在茶几上,就进去厨房准备碗筷。
  出来的时候看见她父母正拿着折页交头接耳面带微笑地讨论着。
  章母听见她出来就笑着喊她:“晓晓啊,你带回来的这几个宣传页,是不是女婿打算从这里买一套类?”
  章初晓说:“是的。”
  章母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哎,女婿真有心了,也有本事!这几个楼盘我瞧着都好。地段好,房子好,环境也好,配套又全。前段时间你宋阿姨的女儿结婚嫁人,男方买的婚房可不如女婿挑的这些个,就把她高兴的什么似得,婚都结完两月了,还在炫耀哩。回头也叫他看看我女婿买的这个才叫好!”
  宋阿姨是和章母跳广场舞的一个队的,两人有些不对付。就是因为宋阿姨的女儿先嫁了人,男方条件又不错,宋阿姨整天搁在嘴边夸,章妈妈就有点受不了。这才逼着章初晓到处相亲,一副不把她嫁出去就不罢休的态势。
  章初晓一听自己老妈说起这个就头疼,怕她太来劲,无奈的喊她:“妈,还没定呢。你千万别到处说啊。”
  章父也受不了章母这种要强的样子,在一边帮腔:“就是。房子还没买呢,你就去说,回头要是买不起,丢脸的还不是你。”
  章母对着章父脸一沉:“去去,女婿是个有本事的,不像你,他既然打算买那就是有能力买!哪像你,从来都是空口说大话,说了一辈子了也不成事!一个脚踏缝纫机二三十年了你倒是给我买回来啊!”
  章父最怕章母翻旧账,闻言服了软:“好好好,你说吧,随便说,我不管。”他没有工作,早年掏空了身体,也没活做。全靠章母的退休金和打零工生活,自然不敢跟老伴顶。
  章初晓怕父母又犟起来,赶紧安抚:“爸,妈,碗筷摆好了,快来吃饭。我都饿了。”
  晚上一家人吃完饭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门铃响了。
  章母看着壁钟嘀咕:“都十点了,这么晚谁还来串门?”
  章初晓穿着拖鞋出去开门,一看门外的人就呆住了。
  叶方舟一身西装站在门外,虽然衣服合体,但衬衫领子已经有点皱了。面有倦色,下巴上长出了一圈青色胡茬,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
  章初晓一时呆了,一是没想到叶方舟为什么这么晚出现在这里,二是觉得他这个样子竟然十分符合他的气质,有种颓废的深沉,既让人心疼又让人着迷。
  章母在里面喊:“晓晓,是谁啊?”
  章初晓赶紧把叶方舟让进来,叶方舟站在客厅门口笑着打招呼:“伯母,是我。忙的晚了,现在才来打扰你们。”
  章母一听是女婿的声音,赶紧爬起来走到门口,看见叶方舟一身疲惫的样子,嘴里都是心疼:“哎,这真是这么晚,你吃过了没,没吃过进来,我给你现炒两个菜。”
  叶方舟笑着推辞:“不了,晚上有应酬,已经吃过了。这么晚,我就不进去了,我只是来看看二老和晓晓,打个招呼就走。”
  章母觉得女婿真是会说话,讨人喜欢,想着小两口刚结婚,脸皮薄,估计不好意思直说,乐的成人之美:“好好,应酬哪能吃得饱。让晓晓跟你一块回去吧,晚上再给你弄碗蒸蛋吃吃。”
  说到这里哎呦一声:“对了,你那边租的房子有厨房没?要是有,从这边拿几个鸡蛋过去就行了。”
  叶方舟说:“没关系,酒店有的,可以借酒店的厨房用用。”
  章母可惜道:“那哪里方便。还是早点买了房子,搬进去住着才安心。”
  叶方舟笑着回答:“伯母说的是。”
  章母赶紧趁热打铁,那出那几个宣传折页:“听晓晓说,这是你让人拿来给她挑的。晓晓这孩子拿不到主意,要跟你商量商量。我看你们估计也都不好拿主意,这住着舒不舒服,我们过了大半辈子的人最懂。我看这三处都不错,要不就定这个幸福时光小区吧,名字俗点,但寓意好!”
  叶方舟从善如流:“好,就听伯母的。我尽快就买。”
  章母乐的脸上开花,催着章初晓赶快换鞋,跟叶方舟回去,别让他等久了。
  叶方舟微笑等着,怎么看都是个翩翩君子,温和良善。
  ☆、第6章 chapter6
  为什么有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呢。
  走出章家的章初晓在叶方舟身上深切的体会到这个疑问。
  从刚才出来叶方舟就没再给过她一个眼神,走在前面的步子大的她都有些跟不上。什么君子如玉,温和良善好像是她刚刚一场幻觉。
  叶方舟有点烦躁。
  因为他觉得他现在很像一个白痴。
  下午酒会上他听杨新华说‘章小姐好像不太高兴,大概是因为不见叶总亲自过去吧’。他就脑子一热,酒会结束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了。
  可是据说没见到他不高兴的人见到他也并没有什么惊喜的样子。
  这种冲动的事情好多年都没有过了。
  上一次冲动的时候是个什么结果,他至今难忘。
  难道多年以后,他还要重蹈覆辙吗?
  叶方舟拦了辆车,两人一路无话。气氛沉默而尴尬,等到了叶方舟的酒店之后,这种尴尬沸腾到了极点。
  临时租的酒店公寓只有一个卧室,单人公寓,床只有一米五。
  章初晓尴尬又泛起紧张。
  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起陈楚瑜的话来:
  “领证了还形婚什么?领证了就是合法夫妻了,他要是想对你做点什么不要太名正言顺!”
  章初晓当时还反驳:“应该不会的,他应该不是那种会不顾别人意愿的……嗯,衣冠禽-兽?”
  陈楚瑜:“你当男人都是吃素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名义上的合法夫妻,章初晓的信心地动山摇起来。
  叶方舟去洗手间试试了水温,出来对章初晓说:“水温正好,你先洗吧。我下去找点吃的。”
  章初晓心里紧张发慌,闻言不假思索:“我不累,还是你先洗吧,我,我去给你找吃的吧。”她可以趁机再开一间房,回来再跟他说不太方便就是了。
  她话里的意味明显,还带着颤音,叶方舟轻而易举就猜到了:“嗯?”
  章初晓觉得应该不是错觉,叶方舟的此刻的眼神称的上“危险”。
  他就站在洗手间门口,戏谑地看着她,脱了外套又解开了衬衫的领子和袖口……
  章初晓站在门口,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令她感到害怕,当他的手抚上腰间的皮带时,章初晓已经做好了夺门而逃的准备。
  然后她就看见叶方舟抚着门框突然笑了。
  笑的十分灿烂,眼泪都快出来的样子。就像他小时候偶尔恶作剧逗她,让她闭上眼睛,然后一睁开,眼前就出现一条肉虫。那时候他总喜欢站在她后面,她一惊就下意识的后退,然后就退到了他怀里无法再退,眼看着肉肉的虫子在眼前用身体打结,她越呆他就笑的越厉害。
  就像他现在这样。
  章初晓听见他说:“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经不起逗。”
  回到她熟悉的样子,章初晓就能感觉轻松一点,但轻松不过片刻,就见叶方舟正了正领口,脸上的笑消失无踪,语气也变得无比陌生:“章小姐原来是这么看我的吗?形婚协议也不全是你朋友的意思吧?请你放心,我是为了生意而来,形婚协议说定了,答应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虽然十年未见,但我想我在章小姐心里应该没那么差劲吧,请不要用防狼的眼光侮辱我的人品可以吗?”
  说罢拿起外套,从衣柜里找了几件衣服,冷淡道:“卧室让给章小姐,我去酒店下面吃东西顺便洗澡换衣服,回来会睡在外面的沙发上。不是我为了省一间房钱,只是不愿意留下把柄被人知道形婚,那样我现在所付出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还请章小姐能够配合配合。就这样,你先休息吧。”
  出去,关门。叶方舟握了握攥在门框上发疼的手,大步离开。
  章初晓一个人在屋里面红耳赤,然后落下两行泪来。
  终于明白什么是物是人非。
  叶方舟去了很久,章初晓起初辗转难以入眠,后来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可能睡觉之前一直在回想那个令人难忘的情景,章初晓这次终于在梦里回到那个午后。
  高一下期,春夏交替,叶方舟的父亲突然疾病去世了。
  叶方舟请了长假奔丧,斜对面的院子里做了七天丧事,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章初晓跟着爷奶生活,他们年纪大了,只在第一天去告别了老邻居,剩下的时间拘着章初晓不准过去。
  章初晓每天都上学放学都在看着对面的院子,可是人来人往,她看见过几次叶妈妈,却从来没有见过一次叶方舟。
  她已经有七八天没有见过叶方舟了,心里的煎熬越来越盛。
  终于叶叔叔出棺下葬,叶家的院子空了下来,可是她从自家的二楼看过去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这日午后,太阳浓烈,爷奶吃完午饭就去睡觉了。
  章初晓趁着这个时间溜到了对面的院子。
  这个院子这几年她来过很多次,十分熟悉。如今静悄悄的,只有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叶照在堂屋新设的灵堂上,用这沉闷的寂静缅怀逝去的男主人。
  章初晓有点害怕,还好她知道叶方舟住哪个房间,小心翼翼绕过楼梯直接找了过去。
  一室黑暗,只有床头的角落里有个人影。
  熟悉的气息,章初晓知道那就是叶方舟,只是没想到,不过一周多没见,原来有点胖胖的叶方舟已经瘦的脱了形。
  章初晓一下子就哽咽了,她轻轻地唤他:“大舟。”
  角落里的人没什么反应,她走过去,挨着他,就像做作业那样,小声问他:“大舟,你还好吗?”
  叶方舟回过头看她,黑暗里,她也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沉默的泪水,寂静而哀伤。
  章初晓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眼泪也跟着顺流而下。
  这种痛楚她也懂得。
  她父母感情不好,一直吵闹,甚至大打出手。这次她被送来桐城爷奶家里,就是因为妈妈跟爸爸冲突动手,妈妈流产住院。
  那时候她还只有十一二岁,看着妈妈血流如注倒在自己面前,她真的以为母亲会死。
  章初晓觉得,那时候的心情就是和叶方舟现在一样的。
  可是她的母亲被救回来了,但叶方舟的父亲却是真的离开了。
  至亲逝去之殇,无法填补,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安慰他。
  她只是顺从本心地伸手抱紧他。
  后来事情怎么会变了味道,章初晓有些羞于回想。
  她只记得湿热的唇从她的颈窝开始,一点一点游移,然后是眼睛,鼻子,嘴巴。他的手从她的上衣进去,一路点火。她很害怕,觉得此刻的叶方舟有些疯狂失智,就像动物拼命撕扯猎物以发泄心中的悲怒。
  但他整个人都在不停的点火,她像海上的一叶孤舟身不由己。但她又觉得自己就是应该活在这海上,这孤舟里,迎接他的猛烈。
  悲伤像一条纽带,章初晓愿作飞蛾扑火,慰藉彼此。
  但最后还是叶方舟及时清醒,一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