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谁成想,好歹也是集团总经理的家,冰箱里竟一穷二白。庄凡心把剩的半碗汤喝了,披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从包里翻出携带的文具。
  后半夜,顾拙言从梦中渴醒,喝光床头的一杯水仍觉不够,起身离开卧室,见旁边的卧房空着,人难道走了?
  他踱向客厅,通明的灯火中,庄凡心衣冠整齐地伏在茶几上,画着,听见他的脚步声,庄凡心抬起头露出熬红的一双眼。
  “醒了?”庄凡心说完打了个哈欠,“感觉好点了吗?”
  顾拙言走过去倒水,坐沙发上,小腿一偏就碰到对方的手臂:“退烧了。你忙得觉都没空睡?”
  庄凡心答:“同事疏忽搞出点状况。”喃喃的,讲清来龙去脉,再言当下对策,“时限内能凑够布料最好,毕竟签了供货合同,改动等于毁约,违约金是其次,声誉最要紧。”
  顾拙言点头:“现在画的是?”
  “设计稿。”庄凡心说,“要有b计划嘛,实在无法只能换设计,所以我先把备选的设计赶出来,有备无患。”
  他低头看着图稿,解开一粒扣的衬衫领子有些松散,细白的后颈暴露在外,于灯下显得妩媚而脆弱。顾拙言垂眸偷视,克制着不伸手去摸,只能捧紧水杯,摩挲那片滑腻的白瓷。
  “或者,”顾拙言开口,“不局限于你们合作的工厂,从外面买布料应急?”
  庄凡心全然不知背后的眼神,答道:“我想过,也在联系,但紧急情况下必定价格高涨,财务部那边要算账,再批准,恐怕也会耽误交货时间。”
  顾拙言终于忍耐不住,捏着庄凡心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典型的自己做不到非礼勿视,怪人家穿着不当。庄凡心却小小激灵,得到信号般顺杆爬,拧过身,试探地攀住顾拙言的小腿骨,歪头枕在顾拙言的膝上。
  顾拙言弹他脑门儿:“怎么都叫你做?”
  “我能干啊,我当领导呢。”庄凡心尚有心情说笑,却是丁点力气都耗尽了,他变成春泥,软脚虾,依傍着对方一动不动。
  仅两三分钟,堪堪睡着之际醒过来,拧回桌上趴着了。这情状太突然,被暖热的膝头骤然没了重量,顾拙言假借倾身放水杯,一瞥,见庄凡心眉心颦蹙。
  “怎么了?”
  “饿。”
  顾拙言刚要笑,想起什么:“胃痛了?”
  庄凡心咬牙捱了会儿,痛意减轻后又想抱顾拙言的小腿,扑了空,顾拙言径自回了卧室。真狠心呐,一点不怜香惜玉,他画完稿子翻上沙发,刚躺平便睡着了。
  天色才明白五六分,顾拙言回房打给秘书,还虚情假意的:“没打扰你休息吧?”
  周强没招儿:“您客气,我已经起床了。”
  “那今天尽早过来吧。”他在家养病,周强早上给他送文件,“路上多买点吃的,清淡点,不要有巧克力,芋头和蘑菇的。”
  吩咐完,顾拙言折回客厅,见庄凡心睡意正酣。那人蜷在沙发上一吸一呼,眼下浅浅的青,眼皮淡淡的红,像濯去粉墨的花旦,唱哑了嗓,踢酸了腿,此刻猫成一团透着憔悴的漂亮。
  他拿毛毯给庄凡心盖上,明白,庄凡心模样僝僽,却非曾经那个向他抱怨撒娇的男孩儿,而会昼夜忙碌自寻办法,或嗔或笑,当得起那句“我能处理好”。
  庄凡心寐得香甜,一小时后的门铃声也未能把他吵醒,后来被腰下振动的手机弄醒了。没看是谁,接通时仍被困倦绑架:“干吗?”
  “总监,你上午过来吗?”是温麟,“财务部要核算绉缎价格,请你去开会。”
  庄凡心说:“谁有空跟他们开会。”他坐起身,晕头转向地在客厅转悠,来来回回的,“我靠,我找不着我家楼梯了。”
  顾拙言从浴室出来:“先睁睁眼。”
  庄凡心将眼揉开,手机中,温麟探究道:“刚才那男的是谁?言哥?哎呀总监,部门好多事,现在不是君王不早朝的时候啊!”
  “我知道我知道。”庄凡心将错就错,“可他太帅了嘛!”
  讲完电话醒透了,庄凡心走进浴室,水汽还没散,热腾腾的。他弯腰洗脸,冷水为他激活续命,顾拙言没走开,从橱子中拿出一支新的牙刷。
  梳洗干净,庄凡心闻着香气到餐厅就坐,他饿狠了,打开一份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便吃光。他饱得也快,擦擦嘴:“我回家换身衣服就上班去了。”
  顾拙言喝着粥:“嗯,注意休息。”
  “你记得吃药。”庄凡心利落起身,穿外套换鞋子,短短两分钟便武装好了。电梯打开,他摆摆手:“我走了,拜拜。”
  居室刹那变得冷清,顾拙言独自喝完粥,刚放下碗,庄凡心给他发来一条消息:“你快到窗边看一下,楼下有奇观,吓死我了!”
  顾拙言狐疑地走到客厅窗边,望下去,被积雪覆盖的草坪上赫然划出了大字——顾拙言,庄凡心,中间用大大的心形隔开。
  一棵枯树下面,庄凡心正用力地挥手。
  顾拙言心跳很快,打下“你这个非主流”的时候甚至有些颤抖。
  终究没赶上早朝,庄凡心成功避开财务部的骚扰,到公司后开始新一轮对工厂的逼催,下午和打板师、面料师开会,把备选的设计审改敲定。
  林设计来了一趟,在办公室面对面,庄凡心将其和工厂负责人的聊天记录捋了捋。昨日情急,他此刻沉淀下来:“这件事虽然是你的疏忽,但工厂那边也要负责任,定好的面料又软磨硬泡要换,八成是他们出了问题。”
  林设计说:“但我答应了,还能追究他们吗?”
  庄凡心道:“你在聊天工具上答应的,合同又没改,我这个总监也没有点头,真要掰扯起来谁占理还不一定。”
  “那……”
  “那也要把追责放一放,先解决。”庄凡心说,“工厂远在福建,必须有人过去交涉监督,这两天尽快动身。”
  “总监,我真的走不开。”林设计为难道,“这趟出差不知道去几天,我妈妈还没脱离危险。”
  庄凡心说:“我知道。你不用去。”他停顿一下,“叫你来是跟你说,你好好照顾家人,这件事会交给别人来解决。但过后一切秉公处罚,因为你给公司造成了损失。理解么?”
  林设计点点头:“谢谢总监。”
  庄凡心道:“去忙吧,把温麟叫进来。”
  温麟很快过来,既忧心公事,也好奇私事,盯着庄凡心的眼神簇簇放光。庄凡心烦得掷一支笔:“给我订一张后天去福建的机票,还有酒店,下机后去工厂的车,全部订好。”
  温麟回神:“总监你去吗?下工厂为什么你亲自去啊?”
  “我还得跟你解释?”庄凡心说,“出去吧,别烦我了。”
  门关上,庄凡心抓了抓头发,他的确不必亲自奔波,但他去是最恰当的。交涉的话,他是总监,省去报告批准的时间可以直接决定。监工的话,设计、剪裁、面料,他能一手包办不需要其他人帮忙。
  出太阳了,冰雪渐渐消融。
  顾拙言恢复精神,下午回公司开会,把积攒的工作处理干净。副总过来一趟,与他商量海岛项目的细节变动。
  他说:“是不是要过去出差?我记得上个月底提过。”
  副总道:“是……和万粤的张总一起。”
  对方略显迟疑,顾拙言问:“怎么了,不方便?”
  “原本定好的,但是厦门那边的阅澜湖和厦园的启动会提前了。”副总说,“因为批项目的冯书记有些公务,所以来消息让提前办。”
  这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顾拙言当即决定:“我过去吧,你安心去海岛。”
  副总关心道:“病刚好,身体吃得消么?”
  “小感冒而已。”顾拙言笑笑,“那边暖和,只当去疗养了。”
  就这么定下,副总离开后,顾拙言读着文件不禁走神,南国的花草,鼓浪屿的沙滩,一张兜着草帽的笑脸,纷纷跃然眼前。
  还有离厦门很近的……
  顾拙言没好意思使唤秘书,自己多订了张去榕城的火车票。
  作者有话要说: 周强:终于学会私事自理了
  第73章
  最早的一列航班, 飞机破风穿云, 悠悠降落在榕城。
  庄凡心合起电脑, 一月份不止要做春夏装的生产监控,还需建立秋冬装的样品计划,不能拖不能乱, 每一环必须到位。
  滑行速度减慢,他终于有空瞧一眼窗外的风景。
  阔别十年的家乡,没有潸然落泪, 也无感慨嗟叹, 庄凡心只觉盯久电脑的眼睛微微干涩,看一眼便掏出了眼药水。
  他滴两滴, 开舱后随波而出,快步离开了机场。一切都是提前订好的, 车,司机, 很顺利地抵达落脚的酒店。
  庄凡心连酒店的床都没坐一下,放好行李便走,赶往周围镇上的厂子。司机习惯性地聊天:“先生来玩, 还是出公差?”
  “出差。”庄凡心低头摆弄手机, 没什么兴致地回答。
  司机倒意兴勃勃:“可以顺便玩一下的啦,榕城风景不错的,三坊七巷逛一逛,再尝尝这里的小吃。”
  庄凡心敷衍地回应,哪条街有家粉店味道不错, 忙完去嗦粉。司机想了想,敲着方向盘告诉他,哪里还有粉店,那一带早就盖成了写字楼,繁华得很。
  “是么。”他笑笑,装好手机,扭脸凝视另一条车河。
  十年,不足以沧海变桑田,但踯躅前行也能走出一片新的天地了。庄凡心走马观花,旧街压了新柏油,一栋栋高楼起,衬得路旁的榕树有些矮小。
  迟来的慨叹团在胸口,不酸不胀,却热乎乎的。
  司机回过味儿来:“听你那样讲,你以前来过榕城的?”
  庄凡心说:“何止来过,我在这里长大的。 ”他冲后视镜挑眉,没有笑,因此有一股高冷的顽皮,“只不过许多年没回来了。”
  司机热情道:“那这一趟多待几天啊,去哪里就找我,包我的车!”
  庄凡心浅浅地应,注意力叫一闪而过的路标吸引,宽街,长长的一溜小商铺。章鱼小丸子,美美文具,炸鸡汉堡……他全都光顾过,他以前每天骑单车从这里经过。
  前头,是天际中学。庄凡心伸长脖子观望,换成他兴奋:“那是我的母校,我高中就是在天中念的。”
  “是嘛!”司机从后视镜看他,“要不要停一下去看看?”
  公事当头,热情只得冷却,庄凡心说:“不用。”视线胶着不移,出租车驶过学校大门,他深深地朝里面望。
  分秒便过去了,他急忙回看街对面,没看清一楠时光是否还开着。
  司机的话匣子一直没关:“天中很厉害的,越来越难进,我女儿初中成绩班级前十名,都没能进去念高中。”话毕,热切地问,“一看你就很会念书,从天中毕业考进哪所大学了?”
  庄凡心答:“我出国了。”即将驶出这条街,“商铺后面的居民楼没有拆,也很多年了。”
  司机说:“虽然破旧,但是挨着天中,房价高得要命。”
  庄凡心禁不住笑,齐楠就住这里,他的同桌,成天给他带奶茶蛋糕,每夜向他索要英语答案。这么些年过去,对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结婚?
  他琢磨着有的没的,驶出市区后,闭目眯了一觉。与此同时,一架飞机降落在高崎国际机场,顾拙言只身抵达了厦门。
  同为出差办事,同在福建省内,待遇却大相径庭。庄凡心坐出租车往镇子上跑,顾拙言落地被分公司的高层迎接,伴着他笑,帮他拉车门,商务车内宽敞明净,将手里的资料纸衬托得格外洁白。
  一到镇上,庄凡心联系工厂的负责人董老板,见到面,对方是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身材走样,但面貌精神,也精明,是个老烟枪,打招呼的工夫抽完了一支烟。
  庄凡心被二手烟搞得不痛快,感觉脸都脏了,余雾未散尽,对方从烟盒掏出第二支。“给我也来一根。”他抬起两指,破罐破摔地说。
  董老板递给他:“我的烟便宜,庄老板凑合抽。”帮他点上火,滞后地讲客套话,“好辛苦呦,还专门飞过来,搞成这样我这边真是惭愧,真是惭愧!”
  庄凡心堵住嘴吸烟,晾对方片刻,这烟不如上次抽的味道香,但更呛人,缓缓吐出来,才说:“不辛苦,我在榕城长大的,顺便回来走走亲戚。”
  董老板听明白,时间充足,不解决不走人。“那好好住几天,我叫厂子安排车,住呢,住哪里?”比出租司机更热情,“快中午了,我们先吃午饭,饭店我都订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