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谁能想到一向温和的罗家少爷,说话竟这般刻薄。
  来的不是别人,是白馨!
  恼怒从她眼中一闪而逝,她克制了情绪,也将眼底那抹狠毒掩藏了起来。
  她依旧穿着一身白裙,素面白纱遮住了她的脸,缓步走到罗奇跟前,葱白如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莲步轻移,挪到他身后,弯了腰,贴在他耳边柔软低语:“你一个人在这里,怀念你的婳儿么?”
  罗奇终于克制不住,扭身恶狠狠的将白馨推倒在地:“不许你提婳儿!是你!是你害死她的!滚!滚出去!”
  “哼!你也只会对我发火。”白馨气的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眼梢柔媚的上挑:“罗少爷,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比不了你的婳儿,可你我也有一夜露水夫妻的缘分,就一点儿旧情也不念了吗?”
  罗奇顿时羞愤恼恨:“你这个淫荡的贱人!若不是你故意……”
  罗奇气的发抖。
  当年婳儿被逼下悬崖,他痛苦不已,借酒浇愁,不料被白馨这女人钻了空子。他实在没有想到,宿醉醒来,白馨居然躺在他怀里。那一刻,各种情绪汇集在一处,令他分外恐惧。
  也正是这件事的发生,罗太太让他离开罗家。
  做娘的只是想儿子远离泥潭,而罗一海被贪欲操控,但罗奇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出于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的道理,他默许了罗奇的离开。
  罗一海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些,比如白馨对罗奇的自荐枕席,不是为利益或喜欢,纯粹是报复。因为罗奇是婳儿的丈夫!白馨嫉妒婳儿,痛恨婳儿,包括早就被害死的影娘,因为她们母女是方成岳最重视的人。
  如果是以前被骂了,白馨绝对不会忍受,但现在她只是冷笑:“罗少爷,你最好收起你的愤怒,除非、你不想知道婳儿的下落。”
  “你、你知道婳儿在哪儿?”罗奇不敢相信她,却又忍不住去相信,他太希望见到婳儿了。
  “一万两!拿一万两银子来,我就告诉你。”白馨道出了她的目的。
  “什么?!”罗奇惊愕不已。
  一万两,不是一百两、一千两,别说是他,就算是他爹也不可能说拿就拿出来。他们罗家是有些产业,但那些东西、那些东西……
  “方婳嫁给你,嫁妆很丰厚吧?”罗奇说不出口的事,却被白馨毫不在意的戳破:“你们罗家的大染坊,那几座山,难道不是用方婳的嫁妆换来的么?那么,很简单啊,再把它们卖掉,换成银子给我!还有,方婳的其他嫁妆,我全部都要!”
  “不行!”自从方婳出事,那些遗留之物就是罗奇睹物思人的宝贝,如何肯舍弃。
  “那你就别想再见到方婳!”白馨很强硬。
  罗奇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点儿:“你有什么证据?你说知道婳儿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撒谎?”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至于证据么……”白馨的手朝前一伸,竟抓着一根红绳串的玉坠儿。“这是她随身戴着的,你应该认识吧?”
  白玉平安扣!
  上面刻有一个“婳”字,是方婳自小就佩戴的,从不离身。
  当年出事,方婳被逼下悬崖,这个白玉平安扣应该还戴在她的脖子上。后来,罗奇曾费尽心力寻路,下到崖底,但并没有找到尸体或者别的什么痕迹,他一直认为婳儿还活着。
  “其他东西都可以给你,钱、我能拿出的数目有限……”
  “你可是罗家唯一的儿子,真想要弄到银子,很容易。记住,我只给你几天时间,在出殡前你若是没有筹到钱,那么很遗憾,我们的交易就此作废!”白馨说完翩然而去。
  一万银子!
  罗奇很清楚,除非将罗家所有基业都换成银子,否则根本筹不出来。
  罗家在五年前只有一个小染坊,一个小布庄,后来是方婳拿出部分嫁妆扩大了生意。然而一次失误,险些赔的血本无归。那就是那时,罗一海终于对方家夫妻动手。
  宝藏,他们觉得有了宝藏就能解决一切,可方成岳说宝藏只是子虚乌有。
  后来,方婳出事,留下的嫁妆被罗一海拿去利用,成为罗家兴旺的根基。
  方家夫妻很疼女儿,他们给方婳的陪嫁里有田庄、金银首饰、古董玉器、商铺、宅子、药材衣料等等,就像达官显贵十里红妆嫁女一般。
  罗奇是知道的,方婳告诉过他,说方家在前朝时曾是官宦世家,后来天下大乱,便做起富家翁。方家积累颇丰,但早年大梁山脉匪患严重,方婳的祖父祖母、叔伯婶娘们全都死在山匪手里,只余方成岳一根独苗。方家剩下的东西不多,加上疼女儿,便大部分都给女儿做了嫁妆。
  这也是觉得罗家可信,到底是十几年的近邻,通家之好。
  谁知人心难测。
  “婳儿、婳儿……本来都是婳儿的,爹一定会同意的,一定会的……”罗奇不断的念叨,仿佛在催眠自己。因为他实在太清楚了,他的父亲在五年前就变了,已经完全掉进了宝藏的美梦里,不达目的是不罢休。
  罗奇一直很懦弱,一直在逃避,但他发现,该来的纵是会来。
  这是第二次机会,唯一的机会,他不能再逃避。
  第75章 撕破脸
  正院的书房里,罗一海的面前放着一本书,封皮上四个字分外显眼:浮光掠影!
  在他身后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静静站立着一抹身影,一双眼睛投射出犀利的冷光,注视着罗一海。任何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都会如芒在背,但罗一海没有回头,也没表现出任何不自在。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院外进来,不及下人通报,来人已粗暴的推门进来。
  两扇门扉因大力推搡发出吱呀乱响。
  “老爷,少爷他……”下人又是为难,又是惶恐。
  “下去吧。”罗一海摆手。
  下人如获大赦,连忙将门带上离去。
  罗奇已经许久没有跟父亲安静的谈话。
  最初对付方家,罗家母子并不知情,然而朝夕相处,不可能一直蒙在鼓里,加上白馨不是个省油的灯,有意无意的漏出几句话,足够母子两个明白一切。罗一海坦白了,说一切都是无奈,是为了罗家,还保证不会杀人。然而这只是虚伪的掩饰罢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罗太太重视丈夫和儿子,重视这个家,她无法大义灭亲。然而他们家跟方家关系非常,良知上的谴责也令她难以承受。
  罗奇呢,他自然也备受煎熬。
  他不愿意伤害方婳,伤害方家,可他更不会反抗父亲。
  他的抵抗十分消极,以至于罗一海从没担心过他,反倒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安抚罗太太。
  此刻,父子俩相对,一时无言。
  “我需要钱!”罗奇目光略有闪躲,到底是开了口。他将白馨的提议说了。
  罗一海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叹息:“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先回去吧。”
  设想中的激烈反对没有出现,反倒让罗奇无法应对。
  “白馨是个狡猾的女人,就算是要交易,也得我亲自和她谈。”
  罗奇张了张嘴,最后只道:“爹!婳儿是小辰的亲娘,是我们罗家对不起她,白馨是个疯子,如果婳儿真在她手里……我只希望婳儿好好儿活着。爹!”
  “我知道,我知道。”罗一海并没有承诺什么,但他这副温和的态度给了罗奇错觉。
  罗奇临走时怀揣着希望,或者说,他太习惯于抱着侥幸和幻想了。
  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罗一海满脸疲惫的又叹了口气,再度张口说话,声音却是冰冷残忍:“这个女人太贪心了。”
  “她是个疯子,计划每次都是被她打破,如今万事成空,留她也是祸害!”
  “但是,她身边的阿晖是个麻烦。”
  罗一海犹如自言自语。
  这时一直站在暗影里的人说话了:“总归迟则生变。”
  “谭兄弟,拜托你了。”罗一海拿起面前的书,起身朝外走。
  *
  办丧事,罗家颇费手笔布置灵堂,极尽哀荣。
  夜色已深,但罗家各处都悬挂着白灯笼,反倒比月色还要亮。
  白馨一点儿没在意时辰早晚,也没有入睡的打算,反而挑了新衣裳换好,端坐在镜子前仔细梳妆。
  她没有穿一贯喜欢的白衣,反倒是一身青色对襟,简单绣着花纹,下面是条青色马面裙。她将头发挽了起来,妇人的寻常发式,戴着珠花发簪,都是不张扬的款式。她又照着镜子细细描眉、涂唇……
  梳妆完毕,她对着镜子浅淡一笑,些微清冷。
  “成岳,我不年轻了,你会嫌弃我么?”
  “我知道你不会的。”
  “婳儿这孩子,又欺负罗奇,还把张屠户家的大牛给打了。我要说她几句,她还不乐意,一转眼就不见了,肯定又是跑齐兄弟那里躲着了。”
  白馨此刻的装扮穿着,完全是仿照着影娘,便是言行举止,也是影娘一般。
  从五年前来到桃源镇,她悄悄的观察着方家三口,看得痴迷。
  此刻她俨然将自己做当影娘。
  “成岳,啊——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的脸,我的脸……”白馨一声惨叫,夜色里格外渗人,她打掉镜子,捂着脸痛苦的倒在地上翻滚。
  她手下遮掩的那条伤疤已然泛白,若是涂抹了脂粉完全能够遮住。这是四年前的旧伤,那天晚上她把自己装扮成影娘,满怀柔情蜜意站在方成岳面前,可对方却直接毁掉了她的脸。
  她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初脸上的痛苦,像烈火在灼烧。
  在他十五岁那年,分明是浮光将她救出了火海,她耗费了十五年的时间才重新找到他,为什么又如此对她?
  白馨从地上爬起来,拆掉珠花簪子,让头发重新披散,脱掉一身青色衣裙,重新换上钟爱的白衣。她喜欢白色,因为这是浮光喜爱的颜色。
  她重新取出一面镜子,对镜梳妆,仔细描画。
  “阿晖,我好看吗?”白馨看着镜中的自己,愉悦的勾起唇角。
  阿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此刻才开口说话,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你之前为什么要找罗奇?你这么做,会惹恼罗一海。”
  “那又怎么样?”白馨不以为意。
  “宝藏没有了,合作终止,我们也该了。”
  白馨低落道:“是啊,我的‘宝藏’没有了。”
  院门被拍响。
  白馨一点儿不意外,笑着说道:“阿晖,快去开门。”
  门外来的是罗一海,谭师傅跟在后面。
  罗一海进门之后,没废话,直接取出一本书:“拿上这本书,你们离开桃源镇,一辈子都不能再回来,先前的事不准再提。”
  白馨本是要嘲讽,可当她看到那本书封上的四个字,目光凝滞,满是狂热:“浮光掠影!真的是,真的是……”
  “方成岳是嘴紧,但影娘认为女儿更重要。这本书的价值不必我提,而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如何?”罗一海很干脆,没有斡旋,没有讨价还价,一副快刀斩乱麻的架势。
  “如果东西是真的,我接受。”白馨很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