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豆蔻不解,“找那个做什么?咱们又不会在大车店歇脚。”
  “听说小姐和少爷是在大车店认识的。”月桂丝毫没发现秦桑此刻脸色不大好,老老实实地说,“奴婢好奇,想看看那家大车店长啥样,回去好和小姐妹们炫耀炫耀。”
  豆蔻大惊,暗想少爷和小姐正闹别扭,现在俩人谁也不理谁,这傻丫头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当即瞪她一眼,一面觑着秦桑的脸色,一面作势训斥月桂,“咱们是奴婢,哪能随便打听主子的事?小姐好性儿宽待下人,倒养出你一身毛病来了。”
  月桂半张着嘴,傻愣愣地说:“那奴婢不敢看了。”
  秦桑双目微阖靠在车壁上,没有理会两个丫鬟小小的口角。
  她的心情着实不大好,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做错了。
  如果一察觉林嬷嬷举动异常时,就和朱闵青明言,是不是能避免今天的局面?
  转念一想,前前后后几次冲突,自己不是没给林嬷嬷机会,可那人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性,即便这次收手,下次呢?
  而且林嬷嬷从心底里就瞧不起爹爹,假如一朝得势,保不齐会撺掇朱闵青和爹爹反目!
  朱闵青是怎样想的?这许多天过去,他们之间说的话屈指可数,连见面机会也很少,他就像刻意躲着她似的。
  秦桑有些后悔,她一直等着朱闵青自己想通,但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大,她该再主动点,起码离京前应好好找他谈谈。
  却又想,分明是自己受了委屈,是他没管教好奶娘,缘何倒要安慰他去?若不是自己机敏,只怕这会儿坟头都长草了!
  翻来覆去纠结着,一阵心烦意乱,越觉车内憋闷难受,秦桑掀开车帘,重重透了口气方觉得好些。
  近黄昏,紫红色的天际像一顶绚烂绮丽的幔子罩下来,炊烟袅袅,倦鸟翩翩,官道两旁的麦田里,总角的孩子们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招呼大人回家吃饭,几个老农扛着铁锹说说笑笑往家赶。
  温馨的田园风光中,空中飘过散碎的黄纸钱,田间,几座新坟显得尤为刺眼。
  三两声嘶哑的鸦啼突兀地响起,给静谧的暮色平白添了几分不安和凄凉。
  秦桑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因笑道:“崔大哥,前面就是县城,你算的时辰刚刚好。”
  崔应节大笑几声,一甩鞭子,马车径直驶入城门。
  他们没住驿站,寻了一家普通的客栈住下。
  店家迎来送往多年,早就练就一双一眼就看出客人是富是贵的眼睛。
  一看这位小姐前呼后拥的架势,情知是位大人物,哪里敢怠慢,急忙清出一处上院,恭恭敬敬请人入住。
  风吹日晒赶了两天路,众人都是劳累疲倦,秦桑便早早打发他们回屋休息,只留豆蔻一人守夜。
  夜深了,巡更的敲着梆子云锣声从寂静的街道走过,一道黑影掠过树梢,悄无声息落在秦桑的窗前。
  朦胧的月光下,他耳垂微微闪着莹光。
  窗子紧闭着,从外看去漆黑一团。
  朱闵青呆呆望着窗子出神,好一会儿才靠墙根儿缓缓坐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轻轻揉着眼睛,白日阳光太盛,刺得他眼睛火辣辣的疼,倒有些吃不消了。
  月亮颇为识趣,躲在一团臃肿的云后,悄悄收敛起所有的光华。
  院子里的人睡得很沉,没人发现黑暗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窃喜之余,朱闵青不由暗骂一句:这群没用的东西,真是欠收拾!
  四仰八叉打着呼噜的崔应节在睡梦中感到脚底生出一阵恶寒,随即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地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一夜无事,天还没亮透时,客栈的小伙计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准备热水早饭。
  院子逐渐热闹起来,阳光照在秦桑窗下,已是空无一人。
  这夜秦桑睡得异常安稳,几乎是一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晚,直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本打算吃过早饭就出发的,不料县太太盛夫人竟寻上门求见她。
  秦桑便笑道:“咱们这一路够低调的了,还有人能打探到我的行踪,也真是难为他们!”
  豆蔻问:“小姐不想见的话,奴婢回绝了她就是,谅她也不敢说什么。”
  “到底是官家太太,还是请进来吧,且听听她的说辞。”
  盛夫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玫瑰紫的袄裙,胖乎乎的白净脸,眼角爬上细细的皱纹,笑眯眯的,透着掌家主母特有的精明劲儿。
  她一见墙角收拾好的行礼,当即一拍手笑道:“哎呦呦,我来的可真是时候,若路上再耽搁耽搁,就见不着妹子了。”
  秦桑心下一动,这人的年纪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却唤自己妹子,倒真能放下架子。
  “夫人找我所为何事?”
  盛夫人拿出一本账册,“知道妹子着急赶路,我长话短说。”
  “去年冬天我们县里给九千岁修建了三所生祠,本是聊表我等的敬意,结果他老人家又是米粮又是银子的往这里送,承蒙九千岁信任,我家老爷接了施粥这项差事,那是诚惶诚恐不敢有半点差错啊。
  “这是账本,所有的开销都在上面记着了,还余下二十两银子。”盛夫人笑道,“托九千岁的福,这一冬竟没饿死一个人,算是平安无事地过来了,现在老百姓们天天去生祠进香,都感激九千岁的大恩大德!”
  自家又不是粮库,所给的有限,仅凭生祠施舍的那点钱粮,不可能让整个县城一冬不死人。
  秦桑知道官场上的套路,下头人为请功,报上来的功绩免不了有夸大的成分,但看破不说破,他们尽心办事,总不能泼人家冷水。
  “这账本我收下了,等回京后拿给爹爹看。”
  盛夫人闻言欣喜不已,秦桑没提自个儿老爷半个字,但这账本只要往九千岁面前一递,还愁他不知道新乐县城有个盛大人?
  心愿达成,盛夫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接着捧出一页纸,“都是我们当地的土产,不值几个钱,这一路上吃喝不便宜,权当是老嫂子的一片心吧。”
  秦桑接过来一看,均是卤鸡扒鸡、缸炉烧饼、锅贴饼子、肉糕、花生脆枣、杏子李子等物,不由一笑:“嫂子送的正合我意,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盛夫人忙道:“快别客气,其实最好的是我们新乐西瓜,皮薄脆沙,甘甜爽口。可惜现在才五月,西瓜还没熟呢,如果妹妹回京时还路过这里,可要多留几天。”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听到外面三声炮响,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然后便是震天响的哭声。
  秦桑奇道:“是不是有人发丧?”
  盛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愁容,却是转瞬即逝,叹口气道:“听动静像是,我来时就碰上一家出殡的,因此才来晚了。唉,看我这一耽搁,天时都晚了,妹子快收拾收拾启程吧。”
  “出门见喜,升官发财。”秦桑陪着她向门外走去,把她送出店门口才止步。
  送殡的队伍恰好经过岔路口,打幡的是个小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哭得撕心裂肺的,听得旁人无不动容。
  店小二擦擦眼角,“这家真够可怜的,不过四五天,五口人死了三口,就剩一个老奶奶和小孙子,往后可怎么活啊!”
  秦桑诧异道:“突然之间人就没了?莫不是遭了横祸?”
  “不是,据说是得了急病。”
  一个老大娘撇嘴道:“才不是得病,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听说死的样子可吓人了,脖子肿得比大腿还粗,头大如斗,脑袋都烂了,这能是病?这就是撞邪了!”
  豆蔻最怕鬼啊怪的,闻言吓得浑身起栗,哆哆嗦嗦拉着秦桑道:“听着怪吓人的,小姐咱们别看热闹了,赶快离开这里。”
  秦桑安慰道:“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可怕的?别自己吓自己……”
  扑通!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毫无征兆地倒下了,面色潮红,脖子红肿。
  人们只当她是中暑,立刻把她扶到道旁树荫下,七手八脚地喂水,扇扇子。
  可折腾了好一阵,也没见她醒来,此时郎中赶到了,探探脉息鼻息,皱眉道:“人没了,准备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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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死了?!围观者顿时一片哗然。
  女子的家人嚎天嚎地哭起来。
  有人质疑道:“刚才还好好的呢, 怎么会突然死了?是不是中暑一时闭过气了?”
  老郎中鼻子哼了一声, “要是活人死人都辨不出来,我也不必吃这碗饭了。我来之前她已经断气,现在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回!”
  “那她咋死的?”
  老郎中凝神看了半晌,忽地脸色变了,起身后退半丈有余,问道:“她家里的有没有其他人发病?”
  “没有, 我们都没生病……”一个壮汉抹着眼泪回答, 看样子是她男人,“她前两天还下地干活呢, 昨儿个早上开始发热嗓子疼, 郎中看了说是风热, 这可怎么回事啊!”
  老郎中松了口气,“目赤面肿, 咽喉不利,的确是风热症状。病还没养好呢,今儿个又劳累过度, 身子虚弱难捱, 挨不住也是有的。唉, 回去安排后事吧。”
  那家人悲悲戚戚地抬着人往回走。
  旁人看到皆是唏嘘不已, 客栈的店小二摇头叹道:“送人上路,结果把自己的命赔上了,真是惨呐!”
  “风热要不了人命,我就说这事邪性, 偏偏送殡的时候死了。”那个老大娘撇嘴道,“这家准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还得请人去去晦气。”
  杂货店的老板娘附和道:“就是就是,刚才我凑跟前看了个仔细,哎呦喂,死的样子和那家人差不多,脸脖子都肿得老高!从没听说过得风热会肿脖子,就是有不干净的作祟。”说罢,双手合十虚空拜了一圈。
  老大娘立时找到知己似的,拉着她说起哪个米婆灵验,哪个道士能捉鬼。
  渐渐的,周遭围起一圈人,老大娘见状更来劲了,说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声情并茂之下,引得众人的惊呼声一阵接着一阵。
  豆蔻见自家小姐怔楞着不动,以为也听入迷了,忙提醒道:“小姐,别管有鬼没鬼,这地方邪性是肯定的,咱们赶紧走吧,别误了日子!”
  秦桑回过神来,自失一笑:“我就是觉得奇怪……也许是我太多疑,你的话有理,迁坟的黄道吉日是提前算好的,可不能耽误,咱们这就启程走人。”
  二人从嘈杂热闹的前店门面穿过,堂内众多食客也在高声谈论着近来的怪事。
  “我打张家庄路过,地里多了好几座新坟,听说死的人脑袋老大个了,也不知道咋回事。”
  “才几座?那不算啥,你们知道武强县吗?嗬,新坟连成了片,见天有人家发丧,这下棺材铺可发财喽!”
  “这么厉害,啥病啊这是,可别是瘟疫啊。”
  “去去去,别瞎念叨,什么狗屁瘟疫,谁见过头大如斗的瘟疫?真是,还是刚才老大娘说得对,就是撞邪!”
  秦桑脚步微滞,眉头也拧了起来。
  她自然不相信鬼怪作祟之说,但这样接二连三地死人,如果真是瘟疫,这事可就大了!
  秦桑一面考虑着要不要找盛夫人谈谈,请县衙插手认真查证一下,一面慢慢踅过后楼侧门,正好迎面碰见崔应节。
  崔应节满脸的焦躁,急急道:“秦妹子,能不能歇一天再走?老张突然病了,头疼身子疼,浑身烫得跟火炭似的,一个劲儿地咳,嗓子肿得都说不出话了。”
  秦桑只觉心头猛地一沉,随即一阵不安袭上来,微喘口气说:“快去请郎中,请最好的!还有,单独让张大哥住一间屋子,只留一个人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