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你别发疯,三姐,快来救我,苏妫疯了,啊,你干嘛!”
  “小七,别这样,你放开苏婉。”苏婵忙上前去往开拉苏妫,谁知却被推地退了好几步,苏婵再想拉时,已然来不及。
  只见苏妫像一只怒火凤凰,她整个眼睛都是红的,面部的肌肉轻微地颤抖着,抓着苏婉头发的手猛地往下一磕。
  一声惨叫声徒然响起,苏婉整张脸都被按在一片刺儿正尖利的仙人掌上。
  “娘,我给你报仇了,你瞧!哈哈哈!”苏妫丢开鬼哭狼嚎的苏婉,她无力地往后退了几步,背脊靠在木屏风棱上,看着正抱着脸痛苦哀嚎的苏婉。
  啪!
  一巴掌将迷狂的苏妫打醒,是苏照晟!
  “畜生!你竟然残害手足!”
  苏妫这时候才会流眼泪了,她木然地看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地上七窍流血的哥哥,涕泗横流:“都是她,这个贱人!若不是她,母亲怎么能气病,怎么会,额,额,额……”苏妫感觉呼吸不上来,她的手像鸡爪一样缩成一团,胸口有如被巨石压着无法呼吸,会死吗?
  “小七,躺平呀,手给姐姐,我给你揉开,慢慢呼吸,慢慢……”
  “姑娘,呜呜,你怎么了……”
  眼前开始慢慢变黑,要死吗?也罢,死了就什么痛都没有了。
  梦里,母亲何夫人在笑,她笑的真美,脸上泛着健康的光彩,头发乌黑,用一根样式古朴的银簪绾成个牡丹花型,中间用一颗珍珠做花蕊,好漂亮。
  “娘,你没死啊。”
  何夫人笑着替女儿将眼泪擦去,温柔道:“傻孩子,人都会死的,娘也会,你以后要好好的。”
  不,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母亲,你千万别走。别走!
  苏妫伸着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梦醒了,花落了,娘走了。
  “小七,你终于醒了。”床边的三姐苏婵担忧地将手附上妹妹的额头,眼儿红红的:“谢天谢地,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可叫我怎么跟韩老师交代啊。”
  “姐。”苏妫被光亮刺的眼酸,刚发出声就感觉喉咙疼的厉害,她好像有些失声了。泪沿着侧脸一路流进女孩的衣领,她挣扎着道:“娘,娘,哥哥。”
  苏婵听了这话,她将苏妫的身子按到床上,将一条冰镇过的冷毛巾榻在妹妹的头上,无奈道:“节哀吧,夫人她昨晚上走的。”
  真的走了……苏妫全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她盯着床顶垂下的吉祥穗子,这是母亲以前给她打的,里面包了在寺庙求来的平安符,求平安,求平安,愿儿女一生平安,可您呢?
  苏妫闭上眼睛,泪不由自主地争先恐后从眼眶出来,一直流到耳朵里,鼻子被堵的无法呼吸,张开口,又是痛。
  “我哥呢?”
  “人玉被爹爹搬去他的书房那边了,你要振作,你哥他,实在,实在不好。”
  “怎么会这样。”苏妫将额上贴着的已经被她体温弄的温热的毛巾子扯下,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挣扎着起身道:“哥他是习武的人,他怎么会忽然七窍流血。”
  苏婵环抱住苏妫往起来坐,她摇头道:“好几位大夫都诊不出来,现如今刘大哥已经到了长安,想必他有主意。”
  才一晚上的功夫,母亲就错过了刘神医救命,是自己作孽太深了?让母亲捱不到天明。
  “我要去看娘,去守着哥哥。”苏妫才刚下地就感到一阵炫目,她紧紧抓住苏婵的手稳住身子,虚弱道:“哥要是再出事,我就陪他一起死!”
  “算我求你了,先别去了好么。”苏婵背略弓着强拉苏妫,她强忍着眼泪,带着些许训斥:“何苦来,你一大一小就别再挣命了,你若出事,韩度怎么办,李氏怎么办。”
  韩度……
  苏妫颓然地跌倒在地,韩度,我太累了。
  苏婵瞧着苏妫终于不再一门心思想着往外冲,这次放下心来,正在此时,她听见苏妫比冰更冷的声音。
  “苏婉那贱人,怎样了。”
  “哎!尖刺入眼,左眼毁了。”
  第44章 一指切脉
  天崩地坼是什么感觉,当再一次尝到,仍是心痛的要命,看似拥有一切的人,未必幸福。
  何夫人的尸体没有动,在养心阁闺房的牙床上,因为痴情的老爷苏照晟说了,夫人可能没死,只是昏睡过去了。
  好可笑的自欺欺人。
  夏天的黎明前夕是那样的静谧,青石板缝隙间一群蚂蚁急匆匆走过,院中小池里的莲花仿佛不堪晨露的重负,将花头低沉在淤泥中,这般的颓然,连平日里最喜喧闹的蟾蜍都不愿叫了。累了?看来真的是累了……
  六幺去书房那边照顾苏人玉去了,苏妫一个人坐在养心阁的石台阶上,她将头枕在膝上看晨星,不知不觉,泪早将纱裙打湿。养心阁的夜里安静的吓人,谁都不愿意待在有死人的地方,若一个不留神看见鬼,岂不是倒了大霉?
  好想进去再看一眼母亲,可是又不敢。当初看见父皇吊死在含元殿,又可怕又残忍,是一生都挥不去的噩梦。
  此生此月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苏妫看着天上的月凄笑:“白胡子老爷爷,是你将母亲带走了么?”
  “白胡子老爷爷说,他那里没有病痛,与其让何夫人一直受着折磨,还不如让她早日解脱了。”那人说完这话微微一笑,接着道:“况且你们尊卑有别,你是金枝玉叶,她只是平凡的妇人,你为她流了这么多泪,已经不是她能承受的了。”
  来人是谁?身材修长,举止潇洒,他的衣角拂过花枝,拂掉了露水,也将花瓣拂到地上。
  苏妫将眼泪擦干,就着惨淡的蓝色晨光看清来人,是王宾。
  王宾将身上的长袍脱下给苏妫披上,他亦坐在石阶,长腿耷拉到最底下那层,伸臂揽住单弱的女孩,轻声道:“我实在挂念你,所以也学你父亲告了病,如果不来看看你,我惶惶不安。好姑娘,别哭了。”
  长安夜里的冷早已让苏妫麻木,她既不推开王宾,也不答话,只是双臂环抱着膝发呆。如果韩度现在出现在这儿该多好啊,他肯定会抱着我,然后告诉我:月儿,难过就哭,我知道你真的将何夫人当娘了,现在你不是公主,只是最普通的女儿,你舍不得她。
  懂你的人永远懂你,而那个不懂你的,已经成为过去。
  王宾捏住苏妫的下巴,用自己贴身安放、还带着温暖的丝帕替女孩将面上的泪擦干净,男人眼里尽是心疼:“真的伤心了?我的小公主从没这么哭过。”
  是啊,李月华当然不会这么哭,可是苏妫会。
  王宾见苏妫还是没反应,他叹了口气,将女孩紧紧地抱在怀里,大手轻抚着那垂了一背的青丝,哄道:“和我说说话,要不你像以前那样咬我,打我,骂我好不好,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害怕。”
  苏妫的长睫毛上沾着一颗不愿落下的泪,过去?
  过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可能很久以前吧。李月华看见准驸马正笑着和堂姐李芷说话,他们就站在那棵大明宫开的最艳丽的海棠树下,谈笑风生。
  李月华好生气,她哭了,她不明白,因为皇祖母说过:月儿要和驸马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驸马只应该对自己笑,他为什么要对堂姐笑,而且还那么开心。
  驸马怎么哄也哄不开心他的小公主,他忽然将袖子挽起,说道:你要不咬我一口,在我身上留下印记,王宾永远只属于李月华。
  往日时光,好远,随着当年全部被砍掉的海棠树,早已消失不见。
  苏妫将王宾的右边的袖子挽起,果然,这个男人的手臂就和那段充满谎言的记忆一样,没有半点疤痕存在。
  王宾瞧见苏妫的动作,忙双手将女孩单薄的肩头抓住,低头对那面无表情的美人道:“再给我留一次印记,咬到骨头上,这次我再也不会让它消失。”
  说话间,王宾将小臂举到苏妫唇边,他身上极品龙涎香的味道直冲劲女孩的鼻子,苏妫冷笑一声,龙涎虽然昂贵,可永远也比不上韩度身上低廉茶香。她推开王宾站起,身上的长袍无声无息滑到地上,沾了青砖上的薄薄的伤心晨露。
  苏妫一眼也不想看王宾,她抬步往外走。虽然现在还正早,刘神医说不定还在睡着,可是她就想去书房外等着,等着听哥哥人玉并无大碍的消息。
  王宾挡在苏妫面前,他低头看着木然的美人,手刚抬起想碰她,看见她空洞的眼睛,发紫的樱唇,又颓然放下。
  “方才是我太轻浮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王宾挣扎了良久,他终于拉住苏妫冰凉的小手,将自尊咬牙收起:“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苏妫抬头看着对面轮廓迷人的男人,淡淡道:“以后不来打扰我,就原谅你。”
  男人想都没想:“不可能。”
  苏妫冷哼,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说的嘲笑表情,她使劲儿将王宾的手推开然后往书房的方向走。她知道王宾就跟在她身后,她不 回头,更不愿意 回头,对于一个讨厌的人,多看一眼就等于折寿一年。
  书房灯火通明,院子里每个人毫无倦意,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端药的,扇火的,打扫的……他们好像生来就不知疲倦,勤勤恳恳地伺候里面躺着的六爷——老爷的宝贝疙瘩。
  木头做的门沿儿很凉,苏妫站在大门口,她不敢进去,她怕像昨日那样,进去了就看到死别。六哥,他是那么的神气英武,如今却生死不明。是惹上李月华这颗灾星了么?看看吧,李氏江山,父皇,张婕妤,弟弟李默,大明宫的冤魂,何夫人,六哥,韩度,谁惹上李月华,谁就不得好死。
  “哦,王大人,您来的倒早。”大管家白瑞的谦恭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七姑娘,怎么站在门口,进去瞧瞧你哥呀。”
  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凭空出现:“哼,有什么可瞧的,她才没这么好心呢。”
  苏妫一愣,刘神医,是他!
  苏妫忙转身,刘神医还是老样子,一副天下万物皆不入大爷眼的桀骜模样,只不过他这 回倒穿的极干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长安时兴的汉白玉镂刻的冠子,胖脸洗干净了还挺可爱。
  苏妫瞧见刘神医就像瞧见了亲人,她的泪瞬间崩塌,正要过去说几句暖心的话,谁知这刘神医胖手一挥,嫌弃道:“和你不熟,别和我说话。还有,别在我跟前哭,我胆儿小,祸水一样的妖精会吓着我。”
  王宾终于忍受不了,他上前来皱眉寒声道:“你是谁,为何对苏家小姐这般出言不逊,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又算哪颗葱。”刘神医上下打量着王宾,他嘴角含着抹意味不明的坏笑,摇头道:“长得还凑活,但比我儿子韩度还是差太远了。”
  王宾是个有心人,他听了这话,下意识看身边的苏妫,女孩低着头,目光含情,可神色却凄然。王宾只感觉心里酸的难受,你不愿意和我说话,果然是因为韩度。
  “听这位先生的话,您是认识韩公子了?”王宾忽然笑的极儒雅,他冲刘神医抱拳见礼:“小弟和韩公子是旧相识,许久未见他,敢问先生,在哪里可以找到公子。”
  苏妫将王宾的一怒一笑全看在眼里,不好!这个男人越是这样温和地笑,就越证明他马上要使坏,打听韩度的下落,想必是要对他不利。
  “你凭什么问。”
  “你凭什么问。”
  苏妫和刘神医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话,他们二人互看一眼,看来是想到一块儿了。
  刘神医冷笑一声,他白了王宾一眼:“这位大人眉宇间尽是杀气,是个狠角色,你想搞死韩度?”
  苏妫一听刘神医说这话就莫名地心慌,刘大哥嘴贱,他今天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正当苏妫准备开口结束这场暗藏杀机的对话时,大管家白瑞却先开口了:“刘神医,我家老爷在里面恭请您。”
  刘神医这时一甩袖子,高昂着头抬脚往进走。苏妫暗松了口气,白瑞大管家不愧是人精,总能在最适当的时候开口。
  看来,以后要学的实在是太多了。
  苏妫紧紧地跟在刘神医身后,抬眼朝前瞧去,只见父亲苏照晟正站在台阶下恭恭敬敬的等着。
  哎,也是可怜了老父,先是娇妾暴死,再是爱子病倒,饶是他往日再刚强,此刻也被打 回到最普通的中年人,会老,会怕,会担心,会憔悴。
  刘神医胖手止住苏照晟正要开的口,他圆圆地鼻子一耸一耸地闻,忽然发现宝贝似得咧唇一笑,脚底生风般穿过圆形石门,往里走去。只见他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边走边闻,众人皆被这人的奇怪举动吸引,竟然都不说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
  还真是绝了,真让这胖子给找着苏照晟供人休息的小花房了。
  花房里面站着三两个或年长白须的老大夫,或青巾葛布的年轻医者。他们中间有人在皱着眉头查厚厚的医案,有人双指拈起柴胡在闻,还有人正叱责扇火熬药的小丫头火候不对。
  刘神医瞧见这样的一副场景, 回头对苏照晟冷笑道:“让这群下三滥给你儿子瞧病,还不如直接买口棺材来。”
  而里面的几个耳聪目明的大夫一听这话,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可当他们看见美若天仙的苏妫时,先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拿起范儿,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看似德高望重的年长医者温和笑道:“老朽乃长安仁通堂的莫大,敢问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刘神医手背后不发一言,他耷拉着眼皮,仿佛很困的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后,旁若无人地往屋里走。
  苏妫等人忙紧跟其后,果然进去后就看到六幺了。可怜的丫头双眼通红,想必是一直在这儿熬着。
  “姑娘,”六幺看见苏妫来了,忙从苏人玉躺着的床榻上那边过来,她抓着苏妫的胳膊,唇颤抖着,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有好多伤心要跟姑娘诉说,可看见这满屋子的男人,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同眼泪一起咽下。
  苏妫将六幺冰凉的手握住,她冲六幺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放心,有刘神医在,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