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那块疤的位置,原本是一颗坠泪痣的,朱砂色的坠泪痣。
  可如今,烙伤覆去了坠泪痣。
  而他,也看不见了。
  这一整夜,君倾没有入眠,不想入,不舍入。
  然朱砂却睡得很平静很安然抑或说很满足,尽管她睡着睡着总觉有些寒凉,可她偏偏又要自己抓着那寒凉不放,好像只有抓着这寒凉她才能睡得这般安心一样。
  这一夜,朱砂又入梦了,不是那个无尽黑暗让她害怕不安的梦,而是海棠树下的梦。
  海棠花依旧开了满树,繁艳无比,云雾还在,将海棠树笼罩得迷迷蒙蒙,也将海棠树下的那幢人影笼罩得隐隐约约。
  她还是欢快地朝那株海棠树跑去,还是期待地朝海棠树下的那人跑去。
  这一次,她瞧清了海棠树下的那人,即便周遭有云雾,但她还是瞧清了。
  墨黑如幽潭一般的眼眸,深邃得好似藏满了故事与秘密,墨色的长发,墨色的衣袍,唯有衣襟上盛开着一朵朱砂色的海棠花。
  是丞相大人。
  但她却唤他阿兔,却非丞相大人。
  然后,她看见他笑了,笑得那双幽深寒沉的眸子里有如吹起了三月的和风,温暖极了。
  忽然,有一只毛茸茸的灰毛兔子蹭到了她的脚边,她正笑着抬头要唤阿兔看时,发现阿兔肩头停了三只小鸟儿,还有好几只在他身边围着他慢慢打旋儿,阿兔则是抬起手让一只嫩黄色的小鸟儿停在了他的手上,而后递过来给她。
  梦里的朱砂笑了,梦外的她也笑了,朝君倾又贴近了些,将他搂得紧紧的,即便是睡着,也怕他会忽然消失不见似的。
  君倾的手轻贴在朱砂脸颊上,感觉得她扬起了嘴角,显然是在做着什么好梦。
  没有安神香,朱砂却睡得比燃着安神香时更安稳。
  因为如今的她根本就不知,君倾便是她良药,亦是她的解药。
  朱砂的这一觉,睡了很久,因为酒意的缘故,也因为心安的缘故,她醒来时,竟已是午时。
  屋子窗户有帐子,帐子垂挂着,床前的帐子也垂挂着,是以入目的光并不刺眼,非但不刺眼,反还让朱砂觉得这光线很柔和,柔和得让她觉得舒适极了,使得她懒懒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榻上。
  朱砂没有睁开眼便即刻坐起身的习惯,她习惯先静静地看一会儿帐顶,才起身。
  但因着方才的一个轻轻翻身,朱砂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这才去想昨夜睡之前她做了些什么。
  昨夜她偷偷带了小家伙到夜市上去玩儿,与小家伙放了河灯,然后与小白喝了两碗酒,再然后,丞相大人出现在了她身后……
  丞相……大人……
  想到君倾,朱砂倏地睁圆眼睛,如背部被人用刀针顶端蛰到了一般,跳一般地猛地坐起了身。
  可她才坐起身,便发现她的头发尾端被什么扯着一般,扯得用力,扯得她头皮有些疼,她还不及转过头去看这究竟如何一回事,便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朱砂姑娘这才醒起便这般有劲,想来已经是完全酒醒了。”
  在听到君倾的声音时,本就震惊的朱砂将身子绷得像根弦,一动不动,只是睁大了双眼,惊骇得连呼吸都忘了。
  这,这,这……
  见着朱砂没反应,君倾又淡淡道:“朱砂姑娘这般愣着一动不动,是打算把我这头发给扯秃了才满意?”
  朱砂紧张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而后极为缓慢地往后转身,再转,当她看到君倾那因她坐起身扯动被褥而袒露的窄腰胸膛及肩膀时,她吓得直想往后退,却发现她的头发正与君倾的头发死死地打着好几个乱糟糟的结,只要她动一动,便会扯动君倾的头,这使得她根本就不敢乱动!
  而君倾袒露的上半身让朱砂连忙也朝低下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这一看让朱砂的脸色刷白到底,双目圆睁得惊骇到了极点的模样,她发现她与君倾一样,*着上身,露着她那一身丑陋到极点的疤痕,她还如做贼一般地轻轻撩开还盖在自己下身上的被褥来看,与上身一般的一丝不挂。
  这一瞬间,朱砂那本是苍白到极点的脸蓦地变得涨红,涨红到极致,比焰火还热,比晚霞还红。
  也在这惊得满脸涨红的刹那,朱砂连忙拉了堆在自己腿上的被褥,使劲地往自己身上裹。
  可她紧张惊骇得忘了她与君倾是盖着同一床被褥的,她这么一扯将被褥使劲地裹到自己身上,君倾那儿自然就变得*裸的。
  朱砂看一眼君倾那修长笔直的双腿以及某处,她觉得不仅自己的脸与耳朵烫得不行,便是连她的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同时脑子乱哄哄的,连忙又将被褥盖回到君倾身上,尤为盖住他的下半身。
  可还是因为太过紧张,朱砂这将被褥盖到了君倾身上后则是将本裹在自己身上的被褥给完全扯了过去,这就使得盖住了君倾,她自己又裸着了。
  尽管君倾看不见,她还是觉得羞愧至极,忙又扯了一半被褥来挡住自己,可又担心如方才一般一扯就将被褥给完全扯过来了,是以她在扯之前伸手去按住盖在君倾身上的部分。
  但愈是心急就愈是出错,朱砂这手按下去,好巧不巧的,竟正正好按在男人最不该被碰到的地方,朱砂本还想着自己是碰到了什么隔着被褥居然手感还这么奇怪,下一瞬她像被烫着了手一般连忙将手缩回来,真恨不得扇自己的手好几个巴掌。
  一向很是冷静的朱砂这会儿像一只处在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完全就是乱了套。
  只因她想起了昨夜她做了什么,与君倾做了什么。
  她虽说是被两碗酒的猛烈后劲给弄得有些迷糊,但她还是记得自己昨夜做过什么,虽记不详全,但记的也相差无多。
  昨夜,她,她她她——
  一想到昨夜的事,朱砂觉得自己根本就没胆没脸去君倾,想立刻逃开吧,偏偏她和他头发还死死的纠缠在一起,根本让她哪儿都去不得,更莫说像前几次冒犯了君倾时候那般飞快地逃开。
  朱砂此时真恨不得砍自己的手,她这手做什么不好,竟然将自己的头发和丞相大人的头发给缠在了一起,缠一起便算了,还缠成一团团毛糙糙的死结,缠成毛糙糙的死结也就算了,还缠了不止一团!
  要是不好好解开的话,他们谁都不能从这床榻上离开,她的胆子还没大到叫丞相大人把头发给见了,因为她打的死结打得……可真是高,要是剪的话,丞相大人的长发便要减去一半了……
  朱砂已不记得昨夜她将自己的头发与君倾的头发绑缠在一起时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她只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结是她打的,而且还是在……还是在君倾撑着身子在她身体里冲撞时绑的。
  朱砂这厢慌乱地折腾,君倾那厢仍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动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听着感受朱砂的紧张慌乱,又是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却又让这笑意很快在面上消失,待朱砂鼓起天大的勇气涨红着脸转过头来看他时,他面上只是寻日里他那副平静到没有任何神情的模样。
  朱砂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如何都接受不了她昨夜两碗酒下肚竟与君倾做出那般荒唐事来的事实,荒唐得她根本不愿相信昨夜那没羞没臊到厚颜无耻抱着君倾就是不放手的女子竟是她自己。
  可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相信。
  现下她可没有后悔的机会,就算让她撞十次墙,也改变不了昨夜的事实,现下她当做的,就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她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想不出她现在当如何才是好。
  朱砂抓着被褥,死死地按在自己身前,不再乱动,却也不吭声,就这么绷直着腰杆,直直地坐在床榻上,坐在君倾身旁,低着头,正努力地想着她当如何面对君倾才合适。
  可她愈是想,脑子就愈吵嗡嗡,脸及耳朵也就愈热烫,热烫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灼烧。
  君倾本是沉默着等已经酒醒的朱砂接下来的举动,可朱砂却僵坐着久久不动,久到君倾无奈地浅浅一笑,顷刻又敛了笑,平静道:“朱砂姑娘可是打算今日及以后就这么呆呆地坐着?还是打算日后就这么与我捆绑着了?”
  “不,不是!”听着君倾的声音,明知他看不见自己,此时朱砂的身子还是蓦地轻轻一颤,连忙道,却还是不敢抬头去看君倾。
  因为一看到君倾的话,朱砂怕自己只会满脑子都想着昨夜的荒唐事。
  “我可是等了许久才等得朱砂姑娘醒来将你我这满头发的乱结给解开,若是朱砂姑娘要欺负我这个瞎子让我来解的话,那还请朱砂姑娘与我一道下床,容我找一把剪子来将这些乱结给剪了,只要朱砂姑娘不介意自己的长发被剪掉一半的话。”君倾不冷不热不疾不徐道。
  他的话音才落,只听朱砂很是急切道:“别!别剪!我,我,民女来解!”
  朱砂说完,咬咬下唇,再次鼓足勇气抬眸,将手伸向他们头发打成结的地方,却也只是敢看着那些胡糟糟的结而已,根本不敢去看君倾的眼睛。
  “剪了多直截了当,又何须慢慢解开这般麻烦。”君倾的语气平静得就好像昨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得就好像他与她平日里也是这般相处着一样,根本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所有情思情绪,都被他自己藏在了心底。
  朱砂低垂着眼睑,那抓着头发的双手因为紧张着急而微微颤抖着,听着君倾的话,她想也不想便道:“剪了可惜,丞相大人的长发很好看。”
  她自己的倒是无所谓,她只是不舍得他将他这般好看的长发给剪去而已。
  朱砂说完,羞愧不已道:“是民女的错。”
  她当时究竟是什么心,竟然将自己和丞相大人绑在了一起。
  她昨夜究竟是怎样的胆,不仅不知羞耻地与丞相大人道明了自己的心意,还诱着丞相大人与她那般,那般……
  让朱砂还万万想不到的是,她昨夜不知羞耻地与丞相大人道出的,便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总是想着他想着他的事情甚至对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有这些能让她自己困惑烦躁的原因。
  原因便是,她喜欢丞相大人。
  喜欢丞相大人。
  这是事实。
  由不得她不承认。
  若非喜欢,又怎会总是对他情不自禁。
  若非喜欢,又怎会总是想着他。
  若非喜欢,又怎会连廉耻都不要了。
  这可就是人们常言的情难自控?
  可——
  心中杂乱纷纷,加上羞愧不安紧张慌乱等诸多乱得让朱砂根本无法冷静下来的心绪,使得她手上的那个头发结非但没有解开,反是愈打愈乱,愈打愈死。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粗糙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题外话------
  要相信,我们小朱砂真的是在结发,只是……她文盲!哈哈哈~要原谅她!
  这一章姑娘们还满意否!嘿嘿嘿,本人自己倒是挺满意的,哈哈哈~
  昨天晚上的群内活动很欢乐!谢谢美丽可爱的姑娘们!
  依旧是早上更新的感觉真好!
  ☆、044、夫妻结发,当这般结才是
  朱砂双臂紧紧夹在自己身子两侧,将被褥紧紧夹在自己腋窝下以挡住她那丑陋的身子,可当她看着那只轻轻握住了她那指尖总是抖得停不下来的双手的大手,清楚地感受着那手心贴在她手背上传来的冰凉温度时,她本紧紧夹着被褥的双臂不由一僵,那挡在她身前的被褥便往下滑落,堆在了她的腿上。
  她忘了去将那被褥扯起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君倾的手,再怔怔地抬眸看他,看他轻握着她的手慢慢坐起身,再听得他淡淡道:“别慌,慢慢解。”
  朱砂看着君倾的眼睛,她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丞相大人的这一句话,很轻,很柔,就像他眼睛笑起来时的模样,让她觉得有一种温暖的味道。
  朱砂又怔怔愣愣地看了君倾的眼睛良久后才猛地回过神,连忙低下头继续看向被她整得乱糟糟的头发,面红耳赤道:“民女会尽快解开的!”
  朱砂嘴上说着尽快,心里也想着尽快,可赤身*的她面对着近在身前的同样不着片缕的君倾,还是如何都快不了。
  又怕君倾等得不耐烦,朱砂边解边时不时抬眸来看君倾,看他的眼睛,看他是否有愠恼或是不耐烦的迹象,然她看到的总是他的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她解上多久似的。
  而君倾不是不在意,他甚至希望朱砂能将这发结解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般的话,她便能在他身旁久一些,再久一些。
  即便两相沉默,即便他根本就看她不见,可能感受得到她就在身侧,他也觉足够了。
  这九个发结,朱砂解了很久。
  当解开第九个发结时,朱砂抓着君倾的头发,竟是有些不舍放手。
  她为何打了九个发结而不是七个八个?
  朱砂缓缓放下了还枕在自己掌心的君倾的头发,低垂着眼睑,往后挪开一些,恭敬却仍紧张道:“好,好了,丞相大人。”
  然朱砂才往后挪开,君倾却在这时朝她挪近,惊得她忙抬头来看君倾,对上他的眼睛时又慌忙垂下眼睑,不敢多看,以免自己又会情不自禁地做出什么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