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陆蕴一手提着宝剑,一手从腰上摸出一把二十四骨的折扇,檀香木制成,吊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碧玺坠儿,使劲地扇着风。
  入了夏的天气闷热不堪,太阳晃眼。
  江重雪尾随他拐进一条阴凉僻静的巷子,周围无人,他出其不意地点了陆蕴的穴道,陆蕴瞬间僵硬,扇子啪地落地。
  江重雪在他背后慢慢用手指捏住他咽喉,“我问你话,你需好好答我,不然就别怪我扭断了你的脖子。”
  陆蕴大气不敢出,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你好大的胆子,连青城派也敢惹,你知道我……”手上的力道重了两分,唬得他噤了声,艰难地点头,“我说、我说。”
  江重雪不免笑了笑,就这种资质的,也敢来挑衅求醉城,这些人是把哥舒似情当死人了。
  “好,你先告诉我,你们来求醉城多少天了?”
  陆蕴咽了咽口水,“半月不到。”
  “你们来求醉城做什么?”
  “当然是来向哥舒似情兴师问罪,他杀了这么多武林同道,我们岂能不管。”
  “问的是什么罪,说。”
  “你、你不知道‘梅影’吗?”
  听陆蕴的口气,他不知道‘梅影’似乎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山中闭塞,消息并不算灵通,江重雪还真的没有听过,他细细地问他:“梅影是什么,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若有一点说的我不明白的,我当下便要了你的命。”
  陆蕴几时受过这种气,面皮一片煞红,但不敢不听话,他逞强惯了的,论胆子却不是很大,磕磕巴巴地道:“此事说来话长。”
  陆蕴被他吓得嘴皮子不利索,说话顾头不顾尾,但也让江重雪大致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据陆蕴的说法,这个“梅影”是一年前突然出现的一个神秘组织。
  一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快刀沈玉楼被人发现沉尸于太湖,尸体打捞上来后肿胀难辨,尸体的衣襟内,藏了一朵用石头做成的梅花。
  当时没人太去注意这朵石花,都揣测沈玉楼应该是与人交手后失败,被人沉尸于此,不过沈玉楼功夫不弱,能把他打死继而沉尸,凶手想必不凡。
  这桩事算是个小小的风波,除了引发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也就过去了。
  行走江湖的,谁还没个仇家,想要深究其中恩怨,都不知要算到哪一年。
  这是第一桩命案,在余韵还未完全散去时,紧接着便相继有高手身死,这才引起了注意,因为每个死者身上,都放了一朵石花。
  小楼闻信之后赶往查看,却未得出凶手的任何蛛丝马迹。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凶手绝非一人,因为这些高手的死状各不相一,从伤痕来看,兵器也不相同。
  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对方不是单枪匹马的,而是一个组织。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证实,半年之后,江湖中数个小门小派在一夜之间被灭门,而且命案发生时没有引起周围任何人的注意,连一声惨叫都没听到,直到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才被人发现满门皆死于非命。
  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而那神秘的组织没名没姓,每次作案必留下石花标记,神出鬼没,影子一般,故被称作“梅影”。
  起先对方似乎只对江湖上不入流的门派下手,而三个月前,名望颇高的逍遥派也惨遭毒手,立时便引起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逍遥派当年欲与哥舒似情比武,结果数人去,无人归,从此逍遥派便与求醉城积下深怨。
  求醉城便成攻讦对象,求醉城所处地界刚好是梅山,谁都知道哥舒似情酷喜梅花,为人怪异,几条线索一合,当下便有人盖棺定论,这个“梅影”定是求醉城乔装改扮的无误。
  传言甚嚣尘上,诸人意欲前往求醉城讨个说法,这时候小楼传出话来,让众人按兵不动,他们若有确凿证据证明是求醉城所为,再插手干预不迟。
  正道皆以小楼马首是瞻,小楼既放出了话,大家当然先隐忍不发。
  但也有例外,比如现在城中的那些人。那些人除青城派,都是些散门散派,有些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求醉城不过是想扬名而已。
  简而言之,这群人是杂牌军。
  至于青城派,按照陆蕴的说法,身为名门世家,当为武林同道做个表率,所以特邀了天玄门一起给同道助个声势。
  陆蕴这话是给自家脸上贴金。
  事实上青城派去天玄门相邀的时候,门主柳明轩是婉言拒绝了的,柳长烟也在其中极力斡旋拦阻,事情还不明朗,怎可随意兴师问罪。
  但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都想去求醉城捡个便宜杀上个把邪魔外道,带回他们的头颅就可一夜成名了。
  柳长烟怕他们惹出事端,只好先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通知小楼,再拜别了父亲与他们同行,一路上口水都要说干了也没把他们劝回去。
  来到求醉城后,他们也试图攻上梅山,可惜武功不济,去一个折一个,去两个折一双,要是去一群,就有一群尸体被扔下梅山。
  这些人不免畏缩起来,走又不是留又不是,如此损兵折将地回去,还不给人笑话死。
  陆蕴说到这停了下来,江重雪觉得脑海中有一闪而过的记忆,没来得及捕捉,但事情他已大致了解,遂解了陆蕴的穴道。
  陆蕴浑身一舒,赶紧扭头。
  江重雪闪出了巷子,远远立在一旁,眼见他满面羞红地跑出来,四下观望,想找出威胁他的人。
  江重雪一笑,拂拂袖子,正要抬脚走人,却在这时听到了一声重响。
  第20章 妖女
  陆蕴从巷子里冲出去的时候性子太急,旋即撞上一架轿子,戳得他脊椎骨剧痛。
  江重雪看到那轿子被陆蕴撞得落地,轿子是上好的红呢软轿,坠了流苏璎珞。
  四个轿夫并了两行随从都围上去问轿子里的主人是否安好。
  要说是陆蕴先冲出去撞到了人家,是他理亏在前,可他才受了气,没好脸色,被对方的随从骂了一句:“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就已经把他的火气挑到了头顶心。
  他涨着白皙的面皮嚷道:“我没长眼睛,难道你长眼睛了吗?我还没跟你算撞疼我的账,你还敢算到我头上来?你们是哪门哪派的,报上名来,莫说我青城派欺负了你。”
  江重雪觉得,他要是青城派的掌门,第一个就把这小兔崽子给清理门户了,免得他出去一遇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自报家门,没的给门派丢人现眼。
  红呢软轿里传出一声笑,听声音是个女子,绣了繁花的帘子随风起伏,搅得里面的美人面模模糊糊。
  “听说青城派弟子男的俊俏女的漂亮,不知是不是真的。”这女子朱唇轻笑,声音不大,但脆生生的,如莺歌清啼,爽利得很。
  “不过有一样是真的,就是脾气跟牛似的,横冲直撞犟得很,今日一见,果然是只不同凡响的……牛。”
  武林同道齐声窃笑,一路同行青城派做事趾高气昂,若非看在柳长烟面上,他们早就发作了。
  一只素手挑开了车帘,脂粉施得完美,活脱脱的一个大美人,笑道:“果然是只长得不错的牛,罢了,今日我心情好,就放你一马,”抬头看到酒楼的招牌,楼里的伙计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宫主。
  她道:“大半年未来,极是想念你家的醉清风,快与我打一盅,我好去与哥舒对饮。”
  她提到哥舒似情,必与哥舒似情同道。
  陆蕴骂声邪魔外道,提剑上前,被随从挡了回来,他大怒之下挥剑就刺。
  柳长烟赶来,一句“切莫动手,有话好说。”还止讲到一半,一把刀贴着他的面颊划过,他只好还手。
  柳长烟都动手了,其他青城派的弟子看到自家人被辱,当然不会坐视不管,转眼几人已打得不可开交。
  江重雪远远地靠着,正好身边有个卖包子的,弹了一文钱进老板手里,老板给他送上了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他啃着包子没去关注战局,只看那奇怪的女子。
  那女子和那伙计还在不慌不忙地说话,伙计额头冒汗,江重雪看他对付满堂江湖人时都安之若素,面对这女子却惶惶恐恐。
  “今日的醉清风都卖光了,宫主要喝,接下来的三天,我全预留给宫主。”
  这女子眉眼生得利落,美得锋利,“要我说,你家的规矩实在该改改,什么一天只卖三壶,存心吊人的胃口。”
  伙计暗自叫苦,怎么这尊瘟美人来的这么不是时候,早知道便是杀了他也不把酒卖给方才那位小哥了,“我家的醉清风都是用极好的谷物酿出来的,每酿不过一小缸,都是算好了分量分批卖的,宫主不要难为我。”
  她把眉挑的老高,作势把帘子放下,“你们这些人,缺管教,我要去跟哥舒好好说道说道。”
  伙计忙把她拦住了,走到楼里沽了满满三壶醉清风给她,心痛得眼泪都要滴出来。
  这美人的脾性他是知道的,今天若不给她,她必会想了法子的来取。几年前她来求醉城时讨要醉清风,他那时脾气硬,还真没给她,结果那天晚上她就伙同城主一起跑到酒楼来偷喝掉了一大缸醉清风。
  一缸,一缸啊!让人痛心疾首!最让人痛心疾首的,就是他们喝完就跑,没给银子!
  “这位姑娘,还请叫你的人罢手吧,我们有话好说,不要打了。”一个人影掠到面前,带过来一阵风,她看清了他的面貌,比方才那个冲撞了她的男子顺眼的多,笑了笑,“既然有话好说,你要说什么,说吧。”
  “姑娘……”
  “奴家姓陈,若是你的话,可唤我秀秀。”
  柳长烟微微变色,周围一圈人都愕然停手。江重雪的包子咬到一半,随之抬头。
  陈秀秀这三个字也许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有听过,但任何一个在江湖上行走的人,都该听过碧水宫宫主陈妖,陈秀秀即是陈妖的本名。
  不过历来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提及她都喜欢一口一个妖女的叫,叫到后来叫惯了,陈妖这名字不胫而走,反而比陈秀秀更加闻名天下。
  当事人也不觉得什么,乐得领受。
  碧水宫位居江北,四年前楚墨白渡江与江北各派大战,唯独碧水宫与求醉城未受牵连,传言碧水宫外陷阱重重,光是进去就不知折了多少人马,即便是楚墨白也没法完全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只能铩羽而归。
  据说碧水宫陈妖使的一手好掌法,江重雪看到她的手指根根紧实,是练掌的手。
  柳长烟一刹惊愕:“陈姑娘高抬贵手,我叫陆兄弟给姑娘道个歉,就此解了恩怨,可好?”
  陈妖觉得有趣,笑起来的时候两颊酒窝很深,“你打伤了我的人,却只让你的朋友与我道个歉就想算了,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没想到陆蕴听到柳长烟的话,非要给他拆台,“柳大侠,这种妖女见一个杀一个,何必与她说好话!要我给妖女道歉,不如直接杀了我!”
  几个青城派的同门师兄弟都暗骂了几声蠢货,江重雪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心想,这四年来陆蕴的智商跌的严重,这小子脑袋里原本就没多少东西现如今是更少了,再过四年恐怕就要一点不剩了。
  陈妖笑吟吟地说:“我这个妖女可是担不起名门子弟给我道歉,小心折了我的福。”
  她旋风般的从轿子里荡出来,披了朝阳五福的锦衣,灿烂若霞,耳坠子上的珊瑚玉熠熠发光。
  她向腰后一摸,“接的了我十招,我就放过这臭小子,不然的话,我就先杀了这小子,改日再去灭了青城派满门。”
  风迅疾一刮,她双手突然就多了一副银色手套,阳光下甚是刺眼。
  这手套极为特别,是软铁制成,明晃晃的。
  她戴上手套后,手掌如鱼滑出,柳长烟即刻旋身,掌风紧接着袭上柳长烟面颊。
  这掌法极快,仿佛她的手成了精,每一下都取对手要害。
  柳长烟挥舞长剑,剑气清啸,行云流水。
  他剑招舒展灵动,如一个大师执笔落墨分花拂柳,画就一副青天白日黄泥高土锦绣山河。
  这剑法很是大气,每次陈妖的手掌缠上剑刃,都被他手腕一转就滑落了去。
  周围人看出门道,这是小楼的独门武功“泼墨九剑”,柳长烟使来很有小楼清雅隽秀的风骨。
  柳长烟虽是天玄门的少主,但他的武功实际出自小楼。
  小楼与天玄门向来关系最好,柳长烟七岁便被柳明轩送去小楼习武读书,希望他能养成清正端雅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