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节
  身旁那漆黑的眼球仍旧在黑暗中无声的窥探着。
  但是莫奕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站在大厅深处的男人的身上,只见他缓缓地转过身子,苍白的侧脸在黑暗中显得模糊而漠然,莫奕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更加用力的将冰冷的手指按在自己的下半张脸上,试图将自己的呼吸心跳和存在感都一同降低。
  只见那个男人并没有向他投来目光,而是缓缓地伸手将向自己面前,那被白布盖住的高大家具,然后拽住白布用力一扯,莫奕看到,在那白布下盖着的,也是一具漆黑的棺木,但是这具棺材要比莫奕之前看到的那具要大的多,漆黑厚重的木料显然价值不菲,上面涂着漆黑光滑的涂层,木料上缠绕着无数细密的金丝,看上去奢侈而华丽,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那具棺材的材质让莫奕心口一跳。
  他回想起自己房间中画像和侧厅中肖像画的画框……
  难道是用棺木做的?!
  他沉下心继续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见那男人缓缓地抬起从刚才就一直垂子啊身侧的另外一只手,莫奕这才讶异的发现,他的那只瘦削到几乎皮包骨头的手里正紧紧地攥着一把玫瑰花,上面尖利的刺还没有被去掉,将他攥着花枝的手刺破,暗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缓缓地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棺木上。
  男人缓缓地松开攥着玫瑰花枝的手指,将那束玫瑰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棺木前。
  然后他转身离去——然而这次,他终于在挂在墙壁上的画像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漆黑瘦削的身形静静地矗立在肖像前,挡住了莫奕的目光,莫奕只能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画像中女子漆黑而温柔的眼眸,无声静默而凝视着黑暗中。
  只见那个男人缓缓的倾身,将自己的手掌按在挂着油画的墙壁上,然后缓缓地将自己的唇压向画像,看上去仿佛在静静地亲吻画中人的嘴唇。
  在做完这个仪式性的动作后,男人缓缓地直起身子,然后大步向着侧厅的大门走去。
  门轴开合的声音在安静而空旷的大厅内响起,走廊外的光线在地面上一晃而过,紧接着,房间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沉寂和冷清。
  莫奕等到完全听不到门外的脚步声时,才将自己捂住嘴的已然僵硬的手掌放下,无声而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缓缓地看向那在白布后面紧紧凝视着自己的眼球,在再次和它对视上的时候,心头又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跳,他定了定神,伸手扯住其上覆盖着的布料,然后将它用力地扯了下来——
  眼前是另外一具棺木。
  但是不同于其他的棺材,这具棺材并没有盖紧,棺材板掀起了一道颇宽的缝隙,而那双眼睛就正是从棺材里的缝隙向外窥视着。
  莫奕将手指嵌入棺材板的缝隙中,然后用尽全身气力向上抬起,只听几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后,本就盖的不是很掩饰的盖板被整个掀起,“哐当”一声地砸落在地面上,将其下的景象露了出来——
  只见里面躺着一个姿势扭曲的人,他抬起一只手臂挡在自己的身前,仿佛下用力地向上顶着盖在身上的棺材盖板,青灰色的手指根根僵硬,僵硬的固定在半空中,似乎在尽力地扒着棺材的缝隙似的,而漆黑空洞的双眼则是挣扎着向着棺材的缝隙外看,似乎还在寻找着生的希望。
  他是活着被关入棺材的。
  根据尸体上的尸僵,他似乎才刚刚死去不久。
  莫奕微微皱起眉头,静静地凝视着他,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尸体侧卧在棺材内的身形,在他轻微的触碰下,尸体仿佛失去了平衡,整个重新轰然倒回到了棺木内。
  他不由地微微一愣,目光被尸体头颅上方吸引——
  只见尸体的头骨上破碎开一个巨大的洞口,头皮消失,露出森森白骨和裂开的大洞,乳白色的脑浆和猩红的鲜血挂在伤口的边缘,其中有一根引管伸出头骨上裂开的大洞里,将头颅中的脑浆向外抽出,软管中似乎还残留着什么东西。
  莫奕抬起手臂,伸手捏住了软管,然后用力地向外挤压着。
  只见漆黑的液体缓缓地向外滴落了下来,散发着熟悉的甜腻的异香,而那滴落在地面上的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熟悉的质感,莫奕微微一愣,凑近观察——
  没错,是颜料。
  紧接着,似乎是遇到空气的缘故,那滴落在地面上的漆黑颜料逐渐地变色,成为了深暗肮脏的深灰色,那股甜腻的诡异香气似乎更加浓郁,就像是活物般地侵袭着人的感官。
  莫奕愣怔了几秒,眸色渐深。
  所以,尸体的脑浆是可以做成颜料的,但是在遇到空气不久之后颜料就会变色成为灰色,而那些诡异的香味正是从这些颜料内传来。如果再将之前得到的线索联系一下,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这个副本就是为了在将摄入普通颜料的玩家的脑浆取出制成会散发香味的特殊颜料,然后再对那副被挂在侧厅中的肖像上色……?
  那么眼前的这具尸体摄入的就应该是黑色颜料了……
  莫奕这么想着,缓缓地向下看去——
  眼前尸体的脸孔由于被对死亡的恐惧而变得僵硬而扭曲,但是他的五官却仍旧清晰可辨,莫奕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的面容。
  管家。
  死在这个棺材中的男人,是管家。
  他的面容扭曲,空洞而漆黑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虚空,嘴巴大张似乎在无声地呐喊着,牙齿缝隙和舌苔上是沉沉的黑色,正是黑色颜料的残余。
  莫奕在震惊过后,缓缓地眯起双眼,他想起来,当他打碎那个大理石制的管家时,看到他脑子里流淌出来的黑白红三色的液体是黑白红三色的颜料……而非是同色的漆黑。
  那么有没有可能,单色是从尸体中提取的,而三色混杂……则会有其他不同的效果呢?
  比如……操纵大理石像?
  就像是操偶线对木偶一样,颜料就是操纵大理石像的工具。
  莫奕缓缓地直起身子,眸色沉沉,目光仍旧锁在那躺在棺材中的管家的尸体,面色微凝。
  这么说的话,整个宅子中的仆人应该都是死人了,并且很有可能是幕后主使的第一批受害者。
  ——而现在在宅子内服侍他们的,则都是受幕后主使操控着的大理石像。
  莫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向着侧厅的深处看去,只见在阴影笼罩的深暗处,是那沉黑的缠绕着金丝的棺木,上面静静地摆放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在黑暗的笼罩下显得分外刺目。
  其实到现在,这个故事还有些没有被填补的空白和前后矛盾的地方,想要证明自己猜想的到底是真是假,就只有一个办法……
  莫奕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向着棺木走去,但是,在手指尚未触及到它光滑的表面之前,就只感到一阵巨大的引力从自己的身后传来,将他整个拉扯向漆黑沉寂的混沌中。
  之前似乎已经变得迟钝而微弱的寒冷瞬间席卷而来,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似的将莫奕整个从头到尾的淹没。
  莫奕猛地睁开双眼。
  天花板上熟悉的顶画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
  莫奕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他的瞳孔微缩,有些愣怔地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一波一波的寒冷从自己的骨头缝内席卷而来,顺着他的经络与血管将骨骼肌肉与皮肤冻结。
  他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僵硬冰冷仿佛石雕的手指,颤抖着将卡在自己手指根上的指环用力扯了下来, 指环内侧不平整的突起在难以控制的力道下将被冻的麻木的皮肤上划出微痒的疼痛, 或许是他的动作幅度太大, 耳边传来闻宸轻声的询问:
  “……怎么了?”
  莫奕抿了抿自己青白的唇,没有直接回答, 只是用难以控制的颤抖声音问道:
  “还, 还剩多长时间?”
  闻宸回答的非常迅速,似乎一直在关注着时间的流逝似的:
  “四十五分钟。”
  莫奕缓缓地闭了闭双眼, 被冻的有些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计算着,现在距离自己上次看表只过了十几分钟,看来自己在场景中待的时间流逝是与副本内是不一样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其中的时候自己感受到的寒冷会减弱。
  他现在已经无法继续更深地思考下去了, 思维麻木而涣散到几乎不能集中注意力, 更不用提将自己刚才得到的线索整理成线了。
  莫奕闭上双眼, 用尽全部气力抵抗着自己身体内部的寒冷, 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成为了自己耳边能够听到的所有东西,除此之外的其他声音都仿佛是从数千里之外传来的似的,遥远而模糊, 仿佛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纱帐。
  闻宸静静地凝视着莫奕双眼紧闭的惨白面孔, 他的脸上就像是被寒霜笼罩似的没一丝血色, 被裹在被子中的瘦削身体上传来轻微的颤抖,闻宸咬紧牙关,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仿佛也在随着莫奕如坠深渊,他凑上前去,轻轻地将自己的唇贴在莫奕冷如冰雕的额头上,无力感侵袭着他的每一寸感官,偏执的疼痛在心底蔓延,但是他却死死地将牙齿咬紧,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生怕惊扰到莫奕一丝一毫。
  两个人在床上静静地相拥着,仿佛时间停滞,岁月流转。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奕感受到自己身体中的恍如猛兽般的寒冷缓慢地退去,被冻僵的身体和思维也逐渐清醒过来,感官似乎重新恢复了灵敏,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僵冷的皮肤上,粘腻湿潮,手脚逐渐回温,莫奕几乎能够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恢复流动的声音。
  他睁开双眼,正好对上了闻宸紧紧凝视着他的视线。
  闻宸见到莫奕睁开双眼,双眸猛地亮起,语气急促地问道:
  “你感觉还好吗?”
  莫奕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将自己被厚厚的鹅绒束缚着的手臂抽出,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由于太长时间没有动作而变得僵硬的肌肉和关节,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有些干涩:
  “……好多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正好三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莫奕苦中作乐地想到:至少在这方面游戏没有坑人。
  闻宸抬手将被子重新盖在莫奕身上,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不要动,你现在还没有完全回暖过来。”说毕,他动作强硬地将被角掖好,浅灰色的眼眸里深藏着难以动摇的决心。
  莫奕无奈的叹了口气,动了动胳膊,再次将被子弄散:
  “我真的没事了,寒冷只是那一段时间的事情而已,副作用消失之后就恢复正常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今天早上的早饭送来了吗?”
  闻宸点点头,抬手从一旁的桌子上将那布置的满满当当的托盘端起,扭头看向莫奕:“我用你之前拿到的镜子碎片检查过,食物没有问题,你饿了吗?”
  莫奕摇摇头。
  刚才的寒冷残留下来的副作用还在折磨着自己,腹腔里的内脏仿佛被寒冰冻住似的一片冷沉,使他现在并没有什么胃口。
  按照之前的推理,从这顿饭开始就会有颜料被掺入食物中,而这次的早餐却不是颜料……那么就很有可能是这个副本暗中的人发现了自己得到的线索,知道这样的行为不会有用,所以才放弃了以自己为目标。
  莫奕不由得喜忧参半——虽然之后在食物方面的隐忧要小的多,但是在现在敌暗我明的状况下,自己手中的底牌暴露的越多越没有优势,而且很有可能遭到对方针对性的对付。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整理着自己的之前得到的线索。
  从现在暴露出来的现象来看基本上能够总结出笼统的故事线——根据之前宅子内大量的画像和大理石像,克劳斯先生应该是个艺术家,而肖像话内的女人就应当是他已经死去的妻子,而杀害自己宅子内的所有仆人并且抽取他们的脑浆制成特质的颜料,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复活她。
  但是……这个副本还有很多无法说通的地方。
  给画像重新上色又是如何与妻子的复活联系起来的呢?这个轮回又是怎么回事?
  莫奕皱起眉头,但是却怎样都想不明白——现在只是单纯的猜想和推理并不顶用,倒不如去现场看一眼,他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在向闻宸再三保证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之后,这才勉强得到了闻宸颇具疑心的认同,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
  从走廊到大厅都空无一人,剩余的玩家此刻应该已经结束了探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莫奕则是快步地向着一楼大厅内的侧厅走去。
  这次,他用了和上个周目同样的方式将侧厅的门打了开来。
  他推开侧厅的大门,漆黑一片的房间被他手中的手电筒照亮,阴暗的屋子内被蒙着白布的家具堆满,看上去安静而诡异,而那副熟悉的肖像画则是静静地挂在黑暗的深处,上面的白布竟然以及是被掀开的,肖像模糊的面孔在阴影中静静地凝视着莫奕。
  莫奕匆匆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快步地走向房间的深处,伸手将盖在黑暗中无数隆起上的白布掀开——红木的家具显露出来,上面虽然已经由于岁月流逝而变得斑驳,但是却仍然厚重而结实。
  他表情未变,反而是快步走到旁边和它紧挨着的,被白布遮盖着的东西旁边,然后将上面盖着的白布掀开——还是家具。
  莫奕开始挨个将房间内的所有白布掀开,闻宸也照着他的样子向着反方向检查着白布下方的东西,布料扯动的破空声在黑暗中显得分外突兀,被一一掀起的白布带起了无数细小的尘土在被光线照亮的空气中飞舞着,冰冷的房间内充斥着难闻的腐朽味道和灰尘的气味。
  家具,家具,家具……
  在不知道检查了多少白布下方的家具后,莫奕停住了。
  他手指间握着的白布静静地垂落在地上,看上去仿佛是一条从他的手中流泻到地面上的白色河流,面前的是厚重的沉黑色棺木,静静地立在被手电筒照亮的前方,陈腐的味道在黑暗中闻着令人作呕,但是莫奕的眸光却微微亮起。
  在找到第一具棺木之后,其他的棺木也开始逐一露面。
  零散散落着的漆黑棺材在黑暗中看上去令人不由得微微心里发毛。
  看来这个副本的幕后者在布置侧厅的时候已经考虑到有可能会被玩家掀开白布检查,所以才将这些棺材都藏在房间的深处,因为整个侧厅中的东西实在太多,而很少会有玩家会一一检查白布下方到底都有什么,在检查了一部分之后就会失去兴趣,先入为主地认为房间内的其他东西也都是家具而已。
  莫奕仰头注视着在自己眼前的矗立着的漆黑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