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他又问施婳:“你家里几口人住?”
  施婳简短地答道:“两口人。”
  牙人哎哟一声,道:“那是够住了,就在前面了,拐进巷子里头就是。”
  他说着,脚下一转,果然是一条巷子,两旁都是人家,走到最里头,门两旁贴着簇新的对联,门上还到贴着大福字,牙人上前敲门,一边敲一边扬声喊道:“刘老三!”
  里头应了一声,有人来应门:“谁呀?”
  门打开了,里头站着一个老汉,背略微有些佝偻,看上去有些瘦削,脚边还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老汉一见牙人,便道:“哟,是你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牙人说明来意,道:“有主顾要看你们家院子,这不,我就带过来了,你这院子租是不租?”
  刘老三连连道:“租,怎么不租?正愁这事呢,可巧你来了,快进快进。”
  他将两人让进院子,刘老三看了看施婳一眼,有些疑惑地问牙人道:“这……就是她要看?”
  牙人笑道:“你莫小瞧了人家女娃娃,主意很正呢。”
  “那是那是,”刘老三点头,又对施婳道:“您瞧瞧,这院子可还满意?”
  施婳打眼一看,便觉得满意,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是修得很端正,四面都是院墙,足有一丈来高,不怕招贼,地上铺了青砖,院墙角还种了不少菜苗,刚刚破土,看上去一派生机勃勃,右边的墙角有一个水井,上头盖着簸箕,许是怕小孩子掉进去。
  院子很干净,正中一栋屋子,一共分为三间,左边还有一间小厨房,刘老三又道:“后头还有呢,还有一个后院儿。”
  他说着,又引得施婳和那牙人过去,后院面积竟然还不小,当中种着一颗大树,枝头冒出了嫩绿的芽儿,似乎是枣树,墙边有一溜儿苗圃。
  第 29 章
  刘老三热忱地介绍道:“这枣树有十来年了, 每年结不少果子, 院墙和屋顶去年年底刚刚修缮过,三年之内保准不会坏。”
  施婳看过之后,觉得很不错, 那牙人问道:“觉得如何?”
  施婳点点头, 又问了刘老三几句, 没有什么问题,她才道:“租金怎么收的?”
  刘老三佝偻着背, 搓了搓手, 脸上的皱纹泛起了笑意,他道:“一个月一贯钱。”
  一贯钱,就是一两银子,能租到这样的院子也算不错了,但是施婳现今最大的问题就是钱,别说一贯钱, 就是一个铜板她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自然不会这么爽快点头。
  两方就着这房租开始了扯皮,施婳一改之前看似不善言辞的形象,伶牙俐齿, 说得那刘老三连连败退,最后实在无法, 以每月八百文的价格定了下来。
  定下之后, 刘老三还不住摇头,道:“女娃娃看着人小, 主意果然正,不得了不得了。”
  施婳只付了半年的租金,两方当着牙人的面,写了契书,又念了一遍,一式三份,每人一份,这事才算定下来了。
  说好入住的日子之后,施婳临走时再次扫了一眼这个院子,他们很快就要从医馆搬出来,住到这里了。
  施婳忙了一日,回到医馆时,已是下午时分了,大门没有开,她从后门进去,只见院子里堆放了不少杂物,桌椅箱柜,她认出来这些都是林宅的东西,想是今日才搬过来的。
  正在这时,林寒水从门外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匣子,鼻尖冒着汗珠,额发都湿了,他随口问施婳道:“你去哪儿了?”
  施婳也没有瞒他,只是道:“我找院子去了。”
  林寒水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懵了一下,道:“找什么院子?”
  施婳帮忙把桌椅搬进屋里去,一边答道:“找住的院子,我和谢翎就不住医馆了。”
  林寒水手中的动作停下,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不住医馆?”
  施婳回视他,道:“若伯母和伯父搬来医馆,屋子肯定不够住,总不能叫爷爷挤着睡吧?我找了一个院子,过几日就带着谢翎搬出去。”
  “可是……”林寒水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他猛地反应过来,道:“你已经找到了院子?”
  施婳点点头,林寒水意识到他无法改变施婳的决定了,他退了一步,把怀里的匣子放下,然后飞快地从后门跑出去了。
  但这一次,即便是林家娘子和林老大夫几人轮流劝说,都没有改变施婳的决定,她只是道:“医馆我每日照旧还是来帮忙的,从城西到这里也不需多少时间。”
  林家几人面面相觑,见无法改变她的主意,便只能作罢,林家娘子叮嘱道:“若遇到什么难处,只管与我们说。”
  施婳自然答应下来,带着谢翎离开了。
  去城西的一路上,谢翎表现得有些兴奋,这种兴奋很隐晦,也就施婳能够感觉得出来,不由一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原本矮她半个头的谢翎,如今已和她一般高了,甚至隐约有超过她的趋势。
  施婳惊异地看了看他,道:“你长高了?”
  谢翎点头,含蓄地答道:“长了一点。”
  施婳不由失笑:“这可不止一点。”
  两人说笑着,一边朝他们的新院子走去,城西很繁华,比起东市不遑多让,一路上店铺林立,道路两边都是摊贩,卖些吃的用的,琳琅满目,热闹无比,等两人拐进清水巷之后,那些热闹的人声都模糊起来,巷子里很清静,金色的阳光自墙头落下来,十分温暖。
  施婳带着谢翎走到院子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只听吱呀一声,门轴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大片的阳光自院子里涌了出来,将他们两人包裹在内,空气中还有新生植物的香气,和着明媚的阳光,氤氲开来。
  施婳看着院子道:“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谢翎的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他没有再压抑自己的兴奋,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露出大大的笑容,重重点头:“嗯,我们的家!”
  前屋主是个仔细的人,把院子打理得很好,到处都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就连院墙角的苗圃里头都浇好了水,施婳认了一遍,都是些瓜秧和青菜之类的,看上去才种不久,嫩生生的,叶子精神抖擞,叫人见了便觉得可爱。
  一共三间屋子,中间是主屋,左右两边分别是卧室,令人惊喜的是,上面竟然还有一个二层小阁楼,虽然有些矮,但是已足够了,施婳在楼板上踩来踩去,对谢翎道:“把这里收拾一番,给你做书房。”
  后院靠墙的位置还有一排小屋,都是放了些杂物和木柴之类的,总体来说,施婳和谢翎都对这院子十分满意,他们以后就要在这里长住下来了。
  前屋主人有很多东西都留了下来,所以施婳只需要添置些日常的用品便可以了,倒是省下了一大笔花费,至此,两人原本的积蓄就少了一大截,只剩下九两了,若是寻常生活,倒也能维持得住,但是还要供谢翎上学读书,笔墨纸砚一套下来,就是一两银子没了,这点积蓄,还真是经不起花用。
  钱又成了一个大难题。
  自此,施婳每日除了去医馆之外,她还要晨起去摘花来卖,若是卖得好,也有一些收入,虽然不多,但是总比入不敷出要好。
  白日医馆的事情并不多,大约是受了那件事情的影响,就连抓药的病人都少了,而林老大夫不再坐馆,林不泊就成了医馆里唯一的大夫。
  每次施婳去医馆,都看见林老大夫在教林寒水学医,见了她来,便招手道:“施婳,你也来学一学,如今医馆里没有什么事情,多学一学总是好的。”
  施婳自然答应,也跟着林寒水一起学医,她学得很快,又兼悟性好,很是得林老大夫的喜欢。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四月底,林家娘子要给施婳发放工钱,她拒绝了,林家如今也不容易,医馆生意冷清,也没有什么进账,入不敷出,她如何还能再收人家的工钱?
  林家娘子见她执意不肯要,叹了一口气,眼睛有些湿润,道:“好孩子,我们家虽然如今不大顺利,但是没有要你白做工的道理,工钱怎么能不收?”
  施婳却道:“我这些日子来,只跟着爷爷学医,并没有帮上多少忙,有时候就是连抓药,都是林伯父亲自抓的,我既没有做事,又哪里能收您的钱?等日后境况渐渐好了,再提这事不迟。”
  听了这话,林家娘子知道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施婳虽然看着年纪小,但是自打她被救回来医馆之后,她做的桩桩件件事,都是有一套自己的主见,无论是当初提出给医馆做活帮忙,还是后来让谢翎去上学,搬出医馆,她看似柔弱,主意却很正,轻易改变不得。
  林家娘子又叹了一口气,只得收了钱,向施婳道:“那日后你来医馆,不必准时准点,若得了空就来,跟着爷爷学医,看一看医书就好,要提前走了也行,你们的日子想是也拮据,不必拘在这里。”
  她说完,又细心叮嘱道:“若是有什么难处,千万要同我们说,我们都把你们二人当作亲生儿女一般看待,如今家中生变,便是搬了出去,也万万不要疏远了。”
  施婳心中一暖,连忙答应下来,此后她每日还是来医馆,大多数时间都是与林寒水一起,跟着林老大夫学医。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暮春过后,便入了夏,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却说谢翎自打入学到如今,已经足足五个月了,义塾设在城东的偏僻角落,从城西过来,要走三刻钟。
  那义塾曾经是一个祠堂,后来祠堂搬了地方,就干脆用作教书了,学堂里的学生不多,也就十来个,来这里读书的孩子,都是家境不大好的。
  这一日,先生不在,课室里闹哄哄的,几个孩子打闹起来,笔砚书本满天飞,两个半大的孩子扭打在一块,旁边还有小孩儿大声叫好。
  满屋子都是哄闹声,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来了菜市场,在这一片嘈杂中,唯有一处角落显得与众不同。
  一个小孩儿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认真地看书,一双眼睛就仿佛黏在了书页上,对那些热闹和哄笑声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他坐在那里,整个人就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来,那孩子正是谢翎。
  正在这时,啪地一声,一本书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正好把他看的那本书给遮盖住了,霎时间,满室皆静,所有的学生都收了声,面面相觑,看向那扔书的小孩。
  扔书的那小孩半张着嘴,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谢翎拈起一页书纸,将那书提了起来,霎时间,大滴大滴的墨汁从上头落下来,把他正在看的那本书给染成了一片黑色,原来扔过来的那本书竟然是被涂满了墨的。
  谢翎面沉如水,抬头看那扔书的孩子,小孩张了张口:“那个……我、我不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谢翎一挥手,那本沾满了墨汁的书呼啦着扑面而来,跟长了眼睛似的砸在他脸上,浓郁的墨香直往鼻子里钻,然后滑落下去,啪嗒掉在地上。
  第 30 章
  周围响起了哧哧的笑声, 那小孩顶着满脸黑色的墨汁儿, 颇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赔给你嘛。”
  谢翎捻了捻指尖的墨汁,反问道:“难不成你还想不赔?”
  哄笑声响了起来, 那小孩撇了撇嘴, 蹬蹬跑到自己的书桌前, 随手抽出一本书来,递给他, 道:“喏, 赔给你罢。”
  谢翎瞟了那书一眼,道:“不是这一本。”
  “哈?”小孩愣了一下,又把自己的书全部抱过来,道:“都在这里了。”
  谢翎不说话,把自己沾满了墨汁的书翻过来,上头写着四个字:诗义折中。
  那小孩顿时傻了眼, 哑口无言, 他还真没见过这本书,他们从开学到如今,也就学了一本百家姓, 这本书连见都没有见过的。
  正在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一本破书而已, 有什么好计较的?我家拿来裹包子油饼的书都比这个厚, 赶明儿我拿一摞给你,跟个娘们儿似的斤斤计较, 丢不丢人?”
  这话一出,屋子里再次寂静下来,谢翎转头看去,只见他右前方的桌子上,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个头很高,一张四方脸,虎头虎脑的,看上去不大好惹。
  这人谢翎认识,叫陈福,据说是几个月前交了束脩的,但是一直不曾来学堂,直到前几日,学生们正在上课时,只听得外头一阵杀猪似的吵嚷,有个妇人拎着一个大孩子的耳朵进来了,一边走一边骂,居然是每日都去玩了,压根没有踏过学堂的门槛,要不是他娘觉得不对,跟着去看了一眼,一家子人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每日去学堂上学了呢。
  那陈福一说完,就见所有的孩子都跟看见了什么稀奇事似的,睁大眼睛,颇有些佩服地看着他,谢翎像娘们儿?你要是见过谢翎打架时那副样子,恐怕恨不得把这句话给吃下肚去了。
  谢翎打架这事,还要从开学不久后说起,义塾里头先生管得不严,一开始学生们还老老实实的,没多久就原形毕露了,打架闹事,还恶作剧,就差上房揭瓦了,先生年纪大,力不从心,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就愈发纵容了这群孩子。
  有人见谢翎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看书习字,便看他不惯,联合起几个孩子,想捉弄他一番,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趁着谢翎不在的时候,把他的书给撕了,撕成一页一页的,然后拿书皮仔细裹了,从外头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问题。
  谢翎回来之后,照例拿起书来看,只是这一拿,书页就哗啦啦掉了下来,飘飘洒洒落了一地,霎时间屋子里笑声雷动,所有的孩子都大笑起来,前俯后仰,甚至有人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压根没人注意到谢翎的脸色都黑了一瞬,脑门上青筋都跳了起来。
  他沉默片刻,蹲下身来,把那些书页一张张捡起,拂去灰尘,然后收好,用镇纸压住,这才开口道:“这么好笑?”
  这话一出,所有的孩子又笑了起来,个个东倒西歪,谢翎又问:“是谁撕的?”
  这时,一群孩子左看看右看看,一人站出来,扬了扬下巴:“我撕的,怎么了?”
  一帮熊孩子来了学堂,总是要拉帮结派的,谁带着他们玩,他们就服气谁,没多久就有了所谓的首领,也就是打头的,站出来的这个孩子,就是大伙儿在开学至如今,短短一段时间里推举出来的头儿。
  谢翎见了他,便动手卷起袖子,仔仔细细,看得众孩子面面相觑,又看看谢翎那瘦小的身板,心道,这是想打架?
  还没等他们确定,谢翎一个纵身就朝那人扑了过去,将那人压倒在地,两手捏在他的脖颈处,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那孩子头儿就瞪圆了眼睛,拽住谢翎的手使劲往外拉扯,他大张着口,像是溺水的人似的,完全喘不过气了。
  他拼命地张合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两腿踢腾着,在地上胡乱地踹,却没有任何用处,谢翎的手指就像是牢固的绳子,紧紧绑缚着他的喉咙,直到那孩子的挣扎逐渐弱了下来,面孔涨红发紫。
  谢翎突然微微松了一下手,霎时间,新鲜的空气汹涌而入,那孩子立即大张着嘴巴,贪婪地汲取着空气,没成想才吸了一两口,还没缓过神来,谢翎又收紧了手指,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
  虽然看似在打架,但是他的表情却十分冷静,还不忘问一句:“服气吗?”
  那孩子哪里被这么折腾过?他只想喘气,刚刚吸了两大口气,如今不得呼出去,挤在肺腔子里,差点要炸了,哪儿还能反驳谢翎,只是拼命地点头,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谢翎却依旧不松手,继续问道:“赔我书吗?”
  那孩子只有点头的份,赔!我赔!
  谢翎得了这一句,才退开来,两手一松开,看着他大声地咳嗽,狼狈地爬开了,那模样,恨不得离谢翎三百丈开外,生怕他又扑过来。
  谢翎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没动,只是又抬头扫视了课室一番,那些原本起哄的孩子们都被刚刚那一幕惊呆了,他们打架归打架,还真没有敢掐人家脖子的,有些地方能打,有些地方不能打,大伙儿都是有分寸的,可是谢翎刚才那叫打架吗?那叫谋命吧?
  谢翎慢慢地放下袖子,开口道:“你们怎么闹我不管,别来吵我,否则我有无数种手段,叫你们跟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