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太子道:“好啦,药医不死病,你这办法也不过与千年老参一个功用。吊一吊命,吊不住的时候就是我完蛋的时候。好好歇着,留点力气明天还有事情呢。”
  完颜康奇道:“西夏的事儿?”
  太子亢奋之后委顿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含糊:“唔。阿爹应该不再打了,他答允我命你西归,我想,将陕西一带军事都交给你,将完颜赛不调回。你将陕西好好经营,忽都,你想娶西夏公主吗?”
  他的声音含混着,有点催眠的效果,完颜康才有了一点睡意,便被惊醒了:“毛?她?”虽然长相是他的菜,可人不能只看脸过一辈子吧?那丫头脑筋好像也不是那么灵光啊!
  太子叹道:“不愿意吗?”
  完颜康嘀咕道:“你娶个公主比较合适吧?”
  太子苦笑道:“娶来做寡妇吗?”
  “又胡说了,不过偶然吐了一口血,我可是一路从西夏吐回来的呢。”
  太子道:“那不一样,你要不愿意,便算了。其实她挺适合的,在中原不好立足,还能去投奔大舅子。”
  完颜康窘怒道:“喂!”
  “好啦好啦,不说啦,本来已经想给你议婚了的。可惜我看这些大家闺秀里,真没有合适的。天意送了来这么一个身份合适的,你又不喜欢,那便算了。以后的事就交给你去想办法了,睡吧睡吧。”
  完颜康哪里还睡得着?太子昏睡过去之后,他满脑子想着两件事:一、亲妈;二、婚事。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次日起来,强打着精神与太子往朝上去。君臣一见这一对难兄难弟,一般的瘦,一般的脚下发飘,都是担心不已。
  金主怕把儿子气死了,不再为难。除了他,旁人哪有愿意跟西夏再拼命的呢?都是好好好。金主见状,也是欣慰,暗想:既然如此,勇义军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往南打打,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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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惜弱在佛堂里念了一夜的经,放到以前,她是不会这样做的。赵王府里的小佛堂很新,近两年才盖的。包惜弱不再往破屋里去,总要有一个清净思索的地方,于是便有了小佛堂。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冲击性的消息。打算等完颜康与完颜洪烈说完话,将他叫到小佛堂里来商议的。不想完颜康中途被叫走,她此时实在不知道要用何等样的面貌去见完颜洪烈,索性在佛堂里敲木鱼。
  宫中送来消息,完颜康一切安好,留宿宫中了,包惜弱对他安危的担心又转变成了对未来的担忧。梅超风总伴她左右,今天的话她听到耳里也猜着了几分,低声道:“那个王爷心存歹意,你要为难,我去杀了他。你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照旧过你的日子好了。”
  包惜弱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不知道的,我不是因为他才为难,我是担心康儿。”
  梅超风道:“那我小心些,做个意外。总不让他知道他爹是……”
  “那不是他爹!”包惜弱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坚定。见梅超风面现不解之色,轻声将当年丘处机如何路过牛家村,如何完颜洪烈领兵追捕反被他伤了,自己救治完颜洪烈等事一一说了,一直说到眼下。
  梅超风阴恻恻地道:“这样的东西,还要它干嘛?带着儿子一走了之便是了!怎么他舍不得这个爹吗?被蒙蔽这么多年,居然也不生气?这是个什么脾气?我看他平时脾气也未必见得好。”
  包惜弱道:“走去哪里?我一个女人,有个地方就能活。男人即不一样,他长这么大了,要成家立业,他的业都在这里了。能去哪里呢?不在金国,去宋国,你也知道宋人是怎么看金人的。去旁的地方?西夏?蒙古?他要去了,便是三姓家奴,好听吗?”
  梅超风道:“不会隐居吗?他要愿意,我将一身功夫传给他,自然逍遥自在。”
  包惜弱道:“他并不喜欢江湖。”
  梅超风焦躁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就是太惯着他了!你是他妈,想做什么,还要与他商议不成?”
  “还有夫死从子呢,”包惜弱长出了一口气,“我怎么能不为他着想呢?他能有今天不容易,吃了多少苦,下了多少功夫?一忽儿因为我当年失察,就全抛了,便是他的母亲,也不能这般轻忽他的心血。当年是我救了豺狼,害了两家人。可是,铁哥要做对得起义兄的义士,我便等死。我的心,很冷啊。如今,我要做快意恩仇的好人,就要儿子把十几年的心血都扔掉吗?我受过的寒,不想让他再被冻一次了。陈娘子,因为我的错,已经让他很为难了,我不能让他再为难,总不能白做一回母子。我知道我儿子有主意,我等他来问问他,他需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梅超风的脾气最是护短,虽然以她的功夫不能理解被抛弃等死的感觉,她自己也不会因为死了丈夫迫于生计再改嫁。但她心向着包惜弱,便不免迁怒于人,她对完颜康还是有些好感的,于是不骂他,从宋、金朝廷一气骂下来,骂丘处机是个灾星。骂杨铁心本事不济竟不能保护妻儿还要逞能,再骂完颜洪烈狼子野心。
  都骂完了,也到早饭的时候了。
  直到下了早朝完颜康回来,梅超风的火气越积越多,只等他到了小佛堂请安,好质问他的打算,想威胁他想出一个令包惜弱为难的办法。
  岂料这一天着实热闹,完颜康忙得要死,也气得要死,他的火气,此时比梅超风还要大!
  太子提议整顿中都周围的兵力,将完颜赛不一部也调回来,防御蒙古,必要时可以主动出击,以缓解蒙古部落的威胁。铁木真受了重伤还镇定地灭了王罕部,怎么可能不报复金国?在这一点上,太子与完颜康的看法是一致的,反倒是徒单衡与完颜洪烈等人的看法过于乐观。
  这样,完颜赛不留下的空档,都交给完颜康来统一处置。
  金主的疑心病这会儿又犯了,怕完颜康坐大,要给他找点事情做,提议让他回去整顿好了军务就南下!
  这个……朝上竟没有什么人反对!金国就是这样的,只要不像完颜亮那般在条件没成熟的时候全面进攻。平时打一场规模或大或小的局部战争,揩点油水,是被视作挺平常的一件事情。
  完颜康气呆,又不能直接反驳,只说:“勇义军才到新地,整顿事宜恐要费一些时候,容我回去写个条陈。”
  这样比较稳重的做法不能令金主满意,却让不少老成持国的人赞许。金主只得让他快些回来写!
  抱着不想写的作业回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先气得拗断了两枝笔。将断笔扔到地上的时候,心头忽然一动,袍袖一卷,隔空将门帘掀开。
  洪七公就站在外面正要开口。
  完颜康看了看地面,索性出来相迎。
  洪七公脸上有那么一点担忧,也有那么一点尴尬,进了屋里先打个哈哈:“哎哟,还是你这里暖和,哈哈哈哈。”
  完颜康想起受伤的时候曾传讯于他,然后自己就到了中都,恐怕累他白跑一趟,也是歉然。将他让进来坐了,又唤人上些吃食。洪七公在他这里,很少表现出对美食的急不可耐,这回也是一样:“我在道上听到了消息……”
  完颜康道:“遇到了欧阳锋,侥幸逃出生天。他养了好些蛇……”从遇到欧阳克讲起,直说到自己中毒受伤回来。摸出个小瓶子来,内里装着一点体内逼出来的毒血递给洪七公,让他去研究。
  洪七公心道,你是小王爷,自然有名医好药救命,连少林寺也支使得动,便没再问救治的细节。只说:“他那个侄子,果然也不是好人!你这般做他们必要恨上你啦,以后出门都要小心了。”
  “我报的假名。”
  “万一有重名的就糟啦。”洪七公一叹。又想这老毒物弄了这许多蛇,我倒要如何应付呢?
  完颜康一怔:“您是说,他不会遇到姓王的就……”麻痹的想想还真有可能啊!这不李莫愁的做法吗?欧阳叔侄比李莫愁好很多吗?不会有一样的做派吗?
  完颜康道:“反正我也坑了他一把,江湖上有贪念的……”
  洪七公道:“你这心思,跟黄老邪倒是真的合,哈哈,你连黄老邪也坑了,仔细他找你的麻烦。好啦,这件事情我知道了,黄老邪要是找你的麻烦,我会向他说明白的。情急之下招式有所相似,就被误会了,他也是冤呀!”
  完颜康道:“我也不用你们帮忙,再遇到欧阳锋,他要找我的麻烦,我难道不会打死他吗?”
  洪七公顺口夸了一句“有志气”,摇头道:“他毕竟一代宗师。”
  “护着侄子强抢民来强奸的一~代~宗~师~遇到了只有打死,我只讲朝廷律法!他侄子犯的罪加起来,够斩了!他要护着侄子,还伤了我,哼!”
  洪七公咳嗽一声,低声道:“好啦,我是来告诉你另一件事情的,杨铁心,找到了。”
  这才是他这回过来的重点。
  第64章 乱套了
  洪七公过来的时候,完颜康就觉得他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劲。说起欧阳锋的时候好了一些,似乎是在故意强拗话题冲淡尴尬。现在说出杨铁心的名字,完颜康就明白了。
  不就是找到杨铁心了么?以为给我添什么麻烦了吗?完颜康耸耸肩,不甚在意地道:“哦?”
  洪七公对他这种视生父如无物的态度依旧有点不太适应,搓了搓手,道:“他这些年,又收养了一个女儿,因缘际会,我倒教过那个女孩子三天的武艺。这个,女孩子心地好。”
  穆念慈么?完颜康点点头,等洪七公说下去。下面的话,洪七公说起来就略有些艰涩了。想当年,少室山上,两人夜谈,洪七公固然觉得完颜康处境微妙,也觉得这孩子想法极端,还让他“不要将亲生父亲想得太坏。”
  今天却……
  “他们父女眼下正在终南山,与郭靖母子叙话,他,咳咳。不幸被你言中了,心里可有些愤恨之情。可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好自为之,不认生父可不是一件好事。唉,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一个老叫花?若是黄老邪在这里,以他的聪明邪气,定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来的。”
  洪七公一代宗师,所结交的也是同等之人。他自以为当初照料妻子不周,便无权要求妻子做什么,包惜弱之错是嫁到敌国而已。岂料杨铁心听了妻儿俱在,先是惊喜莫名的,哽咽着说:“当初以为他们母子必然没有存活的道理,天可怜见,居然还在。”问在哪里。
  待知道包惜弱改嫁高门,面色即是一变。洪七公听他话里话外,说的全是嫁与富贵人,哪还记得他这莽汉,并不提什么金、宋大义,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是以亲自来见完颜康,想听听他的想法。
  完颜康摇头道:“哪有什么好办法?人都是这样的,不照自己心意来的,都不是好人。若自己还有一个正义的名目,那是更加了不得,别人当牛做马被敲骨吸髓,骨髓血泪还不能腥着他,让他为难!我早就做不得好人了。那位郭夫人,眼下如何?”
  洪七公道:“好,都好,身体也很好,精神也很好。郭靖那个孩子,人是不错的,他的母亲也是个实在人。原本丘处机给了你们两家两把短剑,便是用做信物的。你们两家,原是指腹为婚的。你是男孩儿,又将信物还与丘处机,他们两个父母便做主,丘处机等人便做了媒人证人,两家订了亲啦。”
  完颜康扶了下下巴:郭靖配了穆念慈,黄蓉怎么办?
  洪七公又说:“两家订了亲,郭靖便要陪着他岳父到中都来啦,你们,有什么打算没有?”
  完颜康冷笑道:“这件事情,洪先生还是不要夹在中间为难了罢。清官也未必就是好官,若一个清官,治下百姓吃糠咽菜只能饿死,一个贪官,却能令百姓安居乐业,我是宁愿用贪官的。”
  洪七公道:“好啦,老叫花读书并不多,你说这些话,我只会昏头。还是说点正经的吧……”
  话音未落,便住了口,与完颜康一同望向外面。过得片刻,梅超风亲自过来了。到来之后,有些疑惑地侧耳,才开口:“小王爷?”
  完颜康道:“在这里。”
  梅超风皱一皱眉:“你受的伤还没有好透吗?怎地呼吸之声这么轻浅?屋里还有旁人吗?”
  完颜康一顿,看一眼洪七公,心道,他这功夫是练到家啦,梅超风居然听不大出来?便说:“这里还有一位洪先生。”
  洪七公却认不出梅超风来了,梅超风有包惜弱母子照顾着,形容衣着皆与昔日不同。梅超风心里一估量,摸着腰间的鞭子,问道:“北丐么?”
  洪七公朗声道:“正是老叫花。”
  梅超风对完颜康厉声道:“你到我身后来,快去见你妈,不用管我……”
  完颜康心下感动,口里却说:“陈娘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有事?”梅超风急道:“你妈有事与你商议,快去!”完颜康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轻声道:“那正巧,洪先生来寻我,也是有事要说,洪先生可否一见家母?”
  洪七公留了个心眼儿,这会儿也隐约觉出梅超风的身份来了,便说:“你留她在身边,当心事情变得更麻烦。”完颜康道:“我的麻烦还少吗?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谁要来,先问问我手里的剑!”引洪七公到了小佛堂里。
  包惜弱却不瞎,看到完颜康这个样子,先说:“衣裳也没有换,是不是有正事,我找你找得急了?”完颜康一笑:“并没有,我才与洪先生说话呢。”包惜弱了见洪七公气概慷慨,虽衣着破烂,却也不曾小瞧于他,招呼他进来烤火,又命人取茶点款待,眼睛里很好地透出了关心。
  洪七公也不客气,道声叨扰,便坐下了。包惜弱这才走上前,握着梅超风另一只手,轻声说:“你的脸色很不好,是累着了吗?要歇一歇吗?”
  梅超风硬梆梆地道:“不用。”果断地陪挡在了包惜弱身前。
  完颜康知道他们都想岔了,只管接过了茶果,命仆役退下。自己却对包惜弱道:“妈,这位洪先生是我旧识,他的消息很灵通,这回过来是告诉我,杨铁心找到了。”
  包惜弱“啊?”地一声,带着惊喜着问道:“洪先生?这是真的吗?他还好吗?当初……他骗我?”说到最后,面色又严峻了起来。完颜康道:“杨铁心不死,你如何肯改嫁于他?”后面这个他,说的便是完颜洪烈了。
  包惜弱苦笑道:“是我当年太没用了,洪先生,铁……他还好吗?”完颜康抢先道:“他又有了一个女儿啦,已经嫁与郭啸天的遗腹子了。”母子俩一问一答,说的又是杨铁心了。
  包惜弱欣慰地道:“那便好。先前是我负他,他如何有妻有女,女婿也是心里喜欢的人,那便好。康儿,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你若得空,还要照拂与他们才是。”
  梅超风冷笑道:“大好男儿,死个老婆有什么要紧?没个儿子有什么要紧?只要他们自己活着,自然可以娶妻再生子。前妻的命换他一门忠义的名,后妻延他的血脉,很划算嘛!”
  完颜康对洪七公扮了个鬼脸。
  洪七公特别想打他:你在骗你妈,是吧?却又想,这两口子为人可真是不一样。
  完颜康却咳嗽一声:“陈娘子误会了,他并没有再娶,是收养了一个女儿。一路寻义兄之子,很是仁义。”这般为杨铁心说话,洪七公又疑惑了,总觉得他不会这般……烂好人。
  包惜弱心情一时起伏不定,对完颜康道:“康儿,你妈笨得紧,你好好对我说实话。”完颜康道:“没啦,就这些。对吧?洪先生?”
  遇到这么个鬼,洪七公还能说什么?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洪七公江湖人,性情却与君子有些相似。此时也只好苦笑着将与完颜康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到得此时,梅超风却不怕他了,怒道:“昔年结发盟誓在,当老婆死了,自己却找个借口活这十几年,还有脸来找老婆孩子算账吗?”
  包惜弱却冷静了下来,道:“陈娘子,当年我们说,死也要死在一起。我没死,他也没死,哈哈哈哈,谁也不负谁!康儿,当年王爷劝我,不在意自己,也要在意腹中骨肉,我苟活了下来。他,要寻义兄血脉,也活了下来。”
  完颜康:……这么看来,你们还真是一对呵。
  包惜弱还在说:“可惜,你外公外婆却已经死了。”完颜康道:“我要有个姐妹或者女儿,受到这样的委屈,纵然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让欺负她的人生不如死!何况,我还活着。外公外婆做不了的事,我来。洪先生,郭杨两家要上中都,随意,要逼迫我们母子,我却不是什么随人搓圆捏扁的性子!至于赵王,妈?”
  包惜弱道:“你说吧。”
  “段天德,就快来了。”
  包惜弱道:“好。他瞒我十几年,咱们便瞒他十几日,如何?”
  洪七公听到此时,不得不问:“那你要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