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坐在地铺的陈迦南则正低头拆腰腹上的纱布,乔文边擦头发边走过去道:南哥你别弄,我帮你。
  陈迦南放开手,笑说:你这纱布怎么绑的?还挺难拆。
  乔文在他身侧坐下,道:得从后面拆。
  陈迦南转过身,将自己光裸的脊背对上他。
  因为陈父不允许,他身上没有像其他社团人员,刺着大片纹身,只左肩头刻着一个忍字。据说这是当年他叔公也就是他师父,见他脾气急躁,日日耳提面命让他学会忍让。后来叔公过世,再没人这样敲打他,他便去刺了这个字,好让自己时时记得师父的教诲。
  乔文小心翼翼将纱布拆开,问:还疼吗?
  陈迦南转过来对他相对,伸手指了指腹部的伤口:就这么大点伤,没事的。
  乔文低头朝他的伤处看去,伤口确实不大,不过两块硬币大小,上面已经结了一块黑乎乎的痂,周围也不再有明显的红肿,想来确实没什么大碍。
  还得好好养养,别碰到了。明天晚上的行动,你跟我一起,不要冲在前面。
  一旁的江遇风道:没错,你俩还有阿志藏好身就行,我跟他们一起打头阵,若是看到不对劲,你们三个赶紧逃,不用管我。
  乔文道:风哥,我知道你想手刃安沙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但明天你也不要冲在前面。你要出事,我们几个回了港城也没好日子过。
  这倒也是。江遇风叹了口气,,放心,我既然把你们带过来,就一定亲自把你们带回去。
  乔文点头,想了想,又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作战经验丰富,我们带路就行,等进入指挥部的范围,不用冲在前面杀人。别国打仗的事跟我们没关系,说白了,和我们有仇只有安沙,他那些士兵也是无辜的。
  江遇风叹了口气:阿文还是心善,比起你,我可真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恶人。说着自嘲一笑,也不知我这样的人,以后死了是不是会直接下地狱?
  陈迦南道:风哥,你可别这样说。至少你对我们这些小弟一直照顾有加,也从来不仗势欺人。
  江遇风笑着摇摇头。
  几个人正聊着,端着两盘水果的阿娇推门而入,阿志和江遇风一份,乔文与陈迦南一份。
  乔文接过果盘,道:谢谢。
  自从双方坦白身份后,才知道阿娇会一点英语,两个人交流倒是不用再通过阿志,也不需要像哑巴一样比手划脚。
  阿娇说:谢谢你们帮助我们,等我们革命胜利,国家解放,若是有机会,我会去港城看你们。
  乔文笑着点头:好啊。
  这两日商定夜袭计划时,阿娇已经看出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人,有着超出年龄的睿智,可以说是他们这几个人中的智囊。他给出的作战方案,十分严谨,若不是他确确实实手无缚鸡之力,她简直怀疑是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
  两个人用英文简单又聊了一会儿,阿娇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吭哧吭哧吃着水果的陈迦南,在两人聊天时,一直睁大两只眼睛认真听着,时不时还配合地点点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听得懂英文。
  直到阿娇离开,他才问:你们刚说什么?
  乔文笑说:就明天的一些细节再确认一下。
  陈迦南点点头:我猜也是。顿了顿,又道,原本我以为阿娇姑娘是山里的妹子,没想到人家还会英文。
  乔文随口道:会点英文还是很有用的,等回了港城你也去学学英文,多少会点,以后也方便。
  不用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念书。
  乔文道: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因为喜欢才要做,而是因为有用。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亲自教你。
  陈迦南哀嚎一声,倒在地铺,唉声叹气道:我忽然觉得这深山老林的村子也不错,至少不用念书。
  一旁的江遇风终于抽完了烟,笑说:阿南,想要出人头地就得多读点书,不然就只能一辈子混社团,我知道你也不想,对不对?
  陈迦南道:话是这样讲,但我就不是念书的料,以前在学校,每回都考倒数,我老爸为此不知揍过我多少回。
  乔文道:又没让你去考大学,学点日常的英文也不难。
  陈迦南佯装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屁股一撅:好困睡觉,这些不甚重要的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小心压到伤口。乔文摇摇头,轻拍他一下。
  陈迦南哼唧一声,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乔文无语地摇摇头,将果盘中仅剩的一只香蕉吞入腹中,也躺下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也不知是不是早已不知不觉地融入这个世界与身份,他此刻怀念的,竟是城寨那个简陋的家。
  隔日傍晚,准备充分的一行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拔营朝深山那面的安沙指挥部出发。
  原本是四人在前方带路,然而那几十斤钞票,还埋在进山的入口处那棵大树下。
  一行人快行至此处时,陈迦南开始扶着腹部伤口,佯装不能走快,江遇风便让阿志一人在前方带路,自己和乔文扶着他们的伤员,尽量在后面跟上。
  两百万美金,足以让正常人变成土匪。
  喂,你们怎么样?
  正当三人将钱挖出来放进分装进包内,阿娇的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原本队伍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此刻看到她去而复返,三人都是吓得脸色微微一变。
  乔文很快反应过来,朝返回的女孩,笑着用英文回道:南哥伤口有点疼,就让他歇一会儿,你不用管我们,我们会跟上的。
  阿娇走过来,目光在三人行李包轻飘飘掠过一眼,笑道:我怕你们掉队了,夜晚丛林太危险,还是别分开走。
  乔文扶着陈迦南:南哥,那你坚持一下,实在不行咱们再歇。
  陈迦南点头。
  阿娇领着三人去跟上大部队,走了一段,冷不丁道:阿文,你们冒险帮助我们完成任务,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绝不会让人动你们包里的东西。
  她用的英文,自然也只有乔文一人听得懂,他微微一愣,对上女孩赤城的目光,弯唇笑开:谢谢。
  战争让人变成鬼,但总还是有正常人。
  比起他们逃亡那一夜,有这些经验丰富的游击队员,堪称非常顺利。能通往安沙指挥部只有这一个方向,其他几面没有大山阻拦,都驻扎着他的营地,将指挥部包裹在其中。
  凌晨两点出头,唯一的哨卡出现在前方,这场血流成河的战斗便开始了。因为不能发出枪声,以免惊动附近营地,这场血战只能靠刀刃。
  乔文原本还很担心,知道看到前方队伍的几个士兵,没入草丛,像蛇一样滑向哨卡,悄无声息的十几分钟过去,哨卡灯光朝潜伏在原地他们打了几下。
  阿娇道:可以了!
  连江遇风都惊讶:这就可以了?
  没人回答他们的疑问,因为队伍已经继续匍匐着前行。此时已是深夜,指挥部除了夜巡的士兵,早陷入了沉沉的静谧。
  等到巡逻兵也被无声无息放倒,这群人便按着先前计划的路线,鬼魅般潜入了指挥部。
  先前江遇风还想着要手刃仇敌,到了这里才知道,根本没有他的用武之地,这简直就是一群可怕的杀人机器。
  没有枪声响起,只偶尔有一声痛苦的呻吟,然而还没完全吐出来,便没了下文。
  指挥部总加上卫兵和美女,总共不过三四十人,就这样在睡梦中被杀了个一干二净。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乔文,第一次看到这种可怕的杀人场景,虽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并未真正亲眼目睹其中残酷,但守在黑暗处放哨的他,分明闻到了浓郁的血腥。
  明明是炎热的丛林地带,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就在此时,发冷的手被一道温暖握住,陈迦南在他耳边低声道:小乔,别怕,我在呢。
  乔文倒不是怕,只是觉得战争太残酷,不过陈迦南的手还是让他感觉到熨帖,他小声回道:南哥,我没事。
  两个人的手在黑暗中紧紧相握。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片刻,然而却让人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阿娇跑到几人面前,道:都已经搞定,同志们已经在库房搬运榴弹,你们快跟我进来换上军装,
  几个人进的是安沙房间,那个差点让他们葬身于此的恶狼,此刻已经和两个美女,血淋淋躺在地铺上。
  阿娇拿了几件军装丢给他们,道:你们换衣服,我找找安沙这里是否还有什么重要物品。
  然而就在乔文刚刚套上制服时,忽然觉察到床上不对劲,转头一看,却见是原本已经死了的安沙,忽然朝空中举起一把枪。
  眼见他就要扣动扳机,乔文这具身体,那一刻仿佛如有神助,猛得蹿出两米远,抓住安沙握枪的手往下摁时,一手抄起旁边的枕头捂在他脸上。
  枪到底是开了,只是被乔文紧紧抵在枕头,只发出一声低低闷响,然后是安沙在枕头下中枪的闷哼。
  屋子里几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俱是差点吓得大惊失色。
  若是安沙这一枪成功鸣向天空,今晚一切将功亏一篑。
  陈迦南在回神的片刻,几乎是立马上前,将乔文抱着拖离凶案现场:没事没事,他本来就已经要死了,你这不算杀人,你是救我们大家。
  原本乔文也是吓得不轻,他这样紧张兮兮的反应,倒是让他放松了几分:我没事。
  阿娇走过来,认真地道了一声谢谢。
  乔文并不需要这声谢谢,但他确定,他们包里的钱肯定是安全了。
  安沙这回是彻底死透,乔文找到一箱汽油,泼洒屋内的木板上,然后点上一支蜡烛。换上安沙军队制服的一行人,推着榴弹朝码头出发。
  码头的巡逻兵,自是猜想不到有一只军队悄无声息就血洗了他们的指挥部,还真以为是将军有令,临时转运军火,甚至还辅助他们将榴弹运上船只,站在岸边行着军礼,目送人离开。
  而几分钟后,指挥部的方向燃气熊熊烈火,周围被惊动的营地,都朝火源跑去,再没人关心两只渐渐驶离的船只。
  几个人遥遥看着远处混乱的场面,卸力般坐回甲板,长长舒了口气。
  及至天快亮时,眼见附近出现正常村落和船只,怕夜长梦多,几人决定与这些人告别。
  阿娇知道他们的心思,吩咐舵手暂时停船,让他们下了附近的客船码头。
  谢谢你们!一路顺风。阿娇与他们逐一握手,像是对待革命同志一样。
  乔文:祝你们革命早日顺利。
  阿娇笑着点头,回到船上,站在甲板,与他们挥手道别。
  乔文觉得这姑娘身上仿佛闪着一股光芒,不管未来如何,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者总是值得赞扬的。
  但也是在彻底看不到他们这些人的身影后,他才有一种真正脱离魔窟的错觉。
  第41章
  因为没了船,又身携两百万美金巨款,任何正规的交通工具都无法使用,要返港城,唯一的方法就是坐偷渡船。
  如今越南战乱,偷渡这门生意可谓是风生水起,加之阿志一家早年就是偷渡去的港城,这些年又常往来越港两地揾钱,对这门行当很是熟悉。
  几个人坐船去了最近的出海港口,不出半日,便打听到今晚有一艘去港城的偷渡船,并且顺利买到四个名额。
  傍晚,四人混迹在难民队伍中上了船。
  船是一艘勉强能出海的货船,只得一个船舱,里面装着七八十个形色各异的偷渡客,上至五六十岁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幼儿。
  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若不是日子当真过不下去,没有人会愿意将未来押在不可预知的异乡,押在这艘前途未卜的旧船上。
  对于这些偷渡难民来说,港城是没有战乱饥荒的繁华都会。而对于挤在其中的乔文四人,则是单纯为了回家。
  这短短小半月死里逃生的经历,确实让人受够了,哪怕是连乔文,此时都无比怀念九龙城寨那间简陋窄小的小房子,想念阿婆和老人家做的早餐。
  当然,更想念他曾经生活的和平年代。
  船舱虽然有窗户,但几十个人挤在一起,那滋味也实在是酸爽得很,闷热潮湿自是不消说,还有交织在一起的各种体味汗味,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漂上几天,也着实不是个简单的事。
  十几天来,乔文生怕自己这具身体掉链子,拖大家后腿,一直提着一股子气,硬是靠着坚定的意志力,没让身体垮下来。
  此刻上了归家的船,离开了战乱的是非之地,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各种不舒服感觉也就随之而来。
  他怕其他人担心,准备再次提起自己那股正气忍一忍,至少忍到抵达港城再倒下。然而这身体底子到底是太差,一口气撑到现在已经是堪称奇迹。这会儿到了极限,再也扛不住,第一天晚上就开始昏昏沉沉地头晕脑热。
  小乔!小乔!
  身体的摇晃和耳畔急切的声音,将陷入昏沉不知多久的乔文唤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晨曦微光,哑声道:几点了?要起来吗?
  你发烧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陈迦南手掌贴着他的额头,脸上写满心急如焚。
  因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虽然逼仄的船舱和硬邦邦的甲板并不舒服,但昨晚他还是睡了个昏天黑地。
  哪知今早刚迷迷糊糊转醒,忽然感觉到靠在自己身旁的人浑身滚烫,吓得他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过来。
  乔文有气无力回道:可能是太累了吧。
  一旁的江遇风因为时刻谨记着钞票,不敢睡得太死,此时听到动静,自然也是醒过来,伸长脑袋问:阿文发烧了?
  陈迦南点头,急道:是啊,好烫!小乔,你包里还有药吗?
  先前他中枪,他记得乔文拿了退烧药给他吃。
  然而乔文却摇头:没有了。
  江遇风说:阿南,先扶他起来喝点水吧。
  陈迦南小心翼翼将浑身虚软的的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打开水壶对着他的嘴:小乔,你喝点水。
  乔文很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但此时确实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嘴巴艰难张开,却连吞咽都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