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今日这事若是被燕家查出点什么,这个孽女就只能长伴青灯古佛,了此一生。那个画面,姜氏都不敢去想,右手紧揪心口处的衣,但愿侯爷能早燕府一步抹去痕迹,不然……不然……孽女!
  “娘,”朱薇岚此刻已全无大家闺秀之态,拿出了前世混迹娱乐圈磨练出的演技,表现得似压抑许久,终受不住崩溃了一般两眼若泉眼泪流不止:“娘,我不想的……”
  见疼入心肺的娇女痛哭流涕,姜氏难免软了语气,但气未消:“你倒是说为什么呀?”
  朱薇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难以言语。
  姜氏急切,恨红了眼。这都是她前世欠下的债,该还的。眼泪滚落,一把抹去,突然站起两步冲到青葙那死丫头身前,甩手就是一巴掌。
  青葙早知会有这一出,顺势趴到地上。
  “贱婢,你来说,”姜氏现在恨不得活剐了云悦楼里那些近身服侍的丫鬟婆子,她的乖女都是被这起子狼心狗肺的下贱东西教坏的。
  “娘,”朱薇岚跪着挪过身一把抱住姜氏的腿:“娘……不要怪怪青葙……都都是女儿逼她的……是女儿做噩梦,梦到……”
  说起那个梦,朱薇岚浑身就开始抽搐,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箍着姜氏的腿。
  姜氏痛得抽气。
  “娘……李安好化成了蛇,”朱薇岚双目大瞪,眼中尽是惊骇和恐惧:“蛇戴着九凤冠,她……她吞了我,一个摆尾……”
  九凤冠?姜氏双眼一凛。
  “灰飞烟灭,”朱薇岚神情更为激动,似疯癫一般:“整个承恩侯府都灰飞烟灭……没了没了全没了……啊……我要她死啊……”
  皇宫里,皇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搁下朱笔,后仰倚靠在龙椅上,闭目抬手揉捏睛明穴。
  守在一边的范德江立时奉上茶水。
  横生凉风,一暗影投到龙椅右侧:“皇上,承恩侯动了,掐了尾巴。天丁已经都安排好了,燕家和箫晓阳会相信惊马仅是意外。”
  “朱氏女怎么说?”皇帝继续揉捏着睛明穴。
  范德江手心都冒汗了,那恶女可别胡说,不然他做鬼都不会放过承恩侯府。
  “噩梦,宁诚伯府三姑娘化成了蛇,头戴九凤冠吞噬了朱氏女,一个摆尾打的承恩侯府……”一字不差地将朱薇岚所说的话陈述,语气中不带一丝情绪。
  皇帝放下手,睁开眼睛勾唇轻笑:“噩梦?”还真是个不错的幌子。
  看不出皇上到底是信还是没信,反正范德江是坚信,两眼泪汪汪,他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
  “天丑与小雀儿接上头,宁诚伯府三姑娘说,今日明程主街之事只是意外。”
  听着这消息,皇帝不由得挑起一双剑眉,凤目中星光大亮,后蓦然笑之:“她倒是不傻。”明程主街上的那起惊马事件只有是意外,旁人才不会盯上宁诚伯府三姑娘,至多叹一声其倒霉。
  皇上笑了!范德江将高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今晚他回去一定要给那位漂亮美丽大方的主上炷香,请佛主保佑她长命百岁。
  “范德江,你可有什么要说的?”皇帝脱下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指腹捻着细腻的玉面。
  范德江双膝跪地,也不敢给自己哭冤:“皇上与宁诚伯府三姑娘真是心有灵犀……”
  “闭嘴,”皇帝瞪了他一眼,笑着将玉扳指戴回拇指上。
  瞧您那笑,可不是想让奴才闭嘴的样子。范德江知道这龙屁是拍对了:“是是是,奴才闭嘴。”皇上想娶妻已经想了快十年,现在有那么一个合适的姑娘出现了,能不高兴吗?
  不行,一炷香不够,晚上回去他得多上几炷香。不过那三姑娘确实厉害,竟能跟皇上想到一块去。
  在京里宁诚伯府的三姑娘是不起眼,可若是惊马背后有承恩侯府的事,那三姑娘就招眼了。皇帝娶妻在即,承恩侯府为何要对付一个深闺女子?三姑娘被盯上,有些人会很自然地想到燕家,那皇上的大计就不成了。
  “皇上,您就不给三姑娘透点什么,好让她防着些那那,”范德江缩着脑袋手指向慈安宫所在的方向。
  “不用朕多事,”皇帝轻笑:“她很快就会知道是谁想要毁她,”有了朱氏女的话,接下来承恩侯夫人就该忙了,“朕很久没去护国寺探望母后了,甚是愧疚。”
  很快就会知道?范德江有点晕,探望太后,皇上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正好去找慧余方丈对弈几盘,”皇帝两眼瞥向傻愣着不搭话的范德江。
  慧余方丈?范德江瞬间了然:“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知道三姑娘为何很快就能知道是谁害的她了?承恩侯夫人要想尽办法给三姑娘说媒了。京里世族大家有关姻缘之事,多是去护国寺求签问八字,而慧余方丈最擅看八字。
  说亲随意,八字不吉,什么都是徒劳。只是皇上想过要怎么向燕布政使交代吗?
  第18章
  烛光昏黄,李安好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要清空脑中的纷杂,可思绪却愈来愈清晰,干脆放弃挣扎。幽叹一声,躺平掀起眼皮看向纱帐顶。
  若所有一切都如她所猜测的那般,她又该作何抉择?这问题一冒出,李安好就不禁嗤笑,自嘲意味浓浓。
  作何抉择?她太看得起自己了,皇恩浩荡,岂容她小小闺阁女子违逆?况且世人有所出、有所从,少有孑然一身者,她亦是。亲族门楣是最深的羁绊,难割难舍。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唯遵从矣。
  想通了,心里的烦躁也随之消散。李安好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吐出,笑着感慨道:“庸人自扰。”
  “姑娘,您在叫奴婢吗?”值夜睡在脚踏上的宝兰听到帐中有声响,立马爬了起来。
  “我无事,”李安好翻了个身,再次闭上眼睛:“今日受了惊,明日我就不去正院请安了。”钱氏不喜见她,她也不欲为难她,既有这现成的借口,那就两相成全。
  宝兰披着件袄子将灯烛调暗了些:“明早奴婢会告知宝樱,让她去正院说一声。”
  “嗯,睡吧。”
  经过一夜发酵,明程主街惊马之事,宁诚伯府各院都已知晓。李安好报病,钱氏口上自是好一番心疼,后也不说去探看,只叮嘱宝樱要好好伺候主子,顺便将她给准备的生辰礼一并带回汀雪苑。
  回了汀雪苑,宝樱就绘声绘色地将籽春院那位的所言所行禀给了自家姑娘:
  旬嬷嬷听完笑着摇了摇头:“客客气气的就行了,咱们也不多求。”
  打开宝樱带回来的那只漆木盒子,盒中躺着支凤蝶点翠草头虫镶珠鎏金簪,样式不错,看着很新,应是最近才打的。
  李安好合上盒子:“劳母亲惦记了,”转眼吩咐旬嬷嬷,“将簪子放到镜奁那的首饰盒里,待我好全了,就戴上它去给母亲请安。”
  “是”
  “姑娘,要摆膳吗?”宝鹊的声音自门帘外传来。
  夜里没睡好,今日李安好感觉格外的饿:“摆吧。”
  不一会,宝鹊就领着四个小丫头托着托盘将早膳摆上桌:“奴婢熬了鱼片粥,清淡得很,姑娘多用一些养养胃口。”
  “辛苦你了,”李安好洁手后,接过宝乔奉上的银筷,问到宝樱:“苏娘子和小雀儿都安置好了?”
  “姑娘放心,奴婢都安置妥当了。”
  李安好点首,开始用膳。不管这苏娘子的主子是谁,就目前她都不能妄动。依接下来的情况看吧,实在不行便将她们打发出府,放到布庄里当个管事。
  此刻二房母女也在用早膳,只是瞧李安馨拿调羹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碗里的杏仁露,就知其无什胃口。
  周氏很清楚女儿在想什么,也由着她,直至用完早膳,漱了口才看向还在出神的姑娘:“你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啊?”李安馨顿时回神,诧异地回视坐在对面的母亲:“您说什么?”轻眨了下眼睛,见母亲面上并无责怪,放下调羹,就着丫鬟的手漱口,拭去嘴周的水渍,“昨晚听闻三姐姐在外被惊马冲撞了,女儿就生了疑虑。”
  “疑虑什么?”周氏眉目含笑,显然对女儿的敏锐很满意。
  李安馨蹙眉:“疑虑那惊马到底是事出突然,还是谁有意行之?”
  “你觉得呢?”周氏摆手示意丫鬟们撤去残羹,朝着洪嬷嬷使了个眼色。洪嬷嬷立时就会意,领着伺候的下人退出堂屋。
  待门关上,李安馨才回母亲的话:“女儿正困惑。按理三姐姐与外少有接触,应是无人会针对她。可……”
  “可是惊马之事又极具针对性,”周氏浅笑,不怪女儿多想,就连她都觉其中因由不简单:“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李安馨颔首,蹙起的双眉并未被母亲的话抚平:“母亲希望这是意外,还是有人针对?”
  这个?周氏面上的笑不见了,幽叹一声:“私心里,我是望李安好被毁得彻彻底底,”如此她的安馨没了那道过不去的坎,日后也许会走得更远,“可身为宁诚伯府二老爷的夫人,我却不想伯府因着李安好,与哪家结下仇。”
  “女儿明白了,”李安馨敛下眼睫,弯唇说道:“明日就是三姐姐生辰了,现却受了惊吓。我很担心她,等会母亲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汀雪苑瞧瞧?”
  “好,正好把我们准备的生辰礼也带上,”周氏莞尔,她的馨儿长大了,“你祖母这几日便会抵达京城,她老人家最喜看到一家子兄友弟恭姐妹情深。”
  说到底,她们二房在这伯府里倚仗的还是祖母。而祖母对二房的偏爱,少不了那几年母亲一心侍奉的缘由。李安馨很心疼,伸手去拉母亲放在桌上的手,抿了抿唇,终是忍着害臊说道:“您信馨儿,馨儿一定会出息,为您请凤冠霞帔。”
  周氏没想到女儿会有这般反应,心顿时酸涩无比:“好,娘等着。”终有一个能体谅她的苦了。
  当初嫁入这宁诚伯府时,她也是怀抱万千梦,可惜老天不疼她,只赐她一凡夫,至今不曾跨得那天家地。夫靠不得,此生她能指望的唯儿女。
  用完早膳,李安好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便回了内室补觉。这夜里没睡好,白日里是一点精神都没。
  周氏母女来时,李安心正好眠。旬嬷嬷很是热情:“二夫人和六姑娘快快进屋,”扭头吩咐宝樱,“赶紧上茶,”手打着门帘,回过头来,“三姑娘昨天受了惊,一宿都没睡安宁。刚喝了宁神汤,这才睡下,奴婢去叫她。”
  这婆子嘴上是这般说,但脚跟子却没转。周氏面露担忧,急言道:“嬷嬷留步,别去扰安好。我们就是担心她,过来看看,知道她没事,也便放心了。”
  “三姑娘若是知道您和六姑娘来了汀雪苑,奴婢没喊醒她,肯定要怪罪,”旬嬷嬷接过宝樱端来的茶,奉至周氏和李安馨面前。
  周氏轻笑:“不会的,嬷嬷就说是我不允。”
  正午时分,一辆印有海韵楼徽记的马车进了明月里弄,自燕府后门驶进,到了前、后院交接的石拱门处停下。
  后院绘阐院,景氏戴着帷帽,将遮面的布纱掀起,在园中修剪着花枝。周嬷嬷提着一篮石榴回来,她才放下剪刀。
  梳洗过后,来带堂屋榻上坐着,面上没了往日的和煦,神色难辨。
  周嬷嬷本想在小厨房剥两个石榴,但又怕夫人着急知道惊马的事,干脆拿着瓷盘和清洗好的石榴进了堂屋,打算一边剥一边说。
  “夫人,仲大和箫掌柜都仔细查了。”
  “怎么样?”景氏茶刚送到嘴边,又放回炕几上。
  这事也是奇了!周嬷嬷昨晚上就在后悔,不该贪懒,她应多挪动几步陪着仲大一起将表小姐送回伯府:“两人奔走了一夜,确实是意外。”
  怎么会是意外?景氏还记着仲管家回禀的那些话,双眉紧皱:“那马是谁的?”
  “一个叫胡杨的马贩子的,”周嬷嬷剥着红石榴,也不用夫人再开口问就继续说:“这个胡杨是北边苍州人士,那匹疯马是他从北廖草原上捉来的,本想着带进京能卖个好价钱,却没料到竟惹了祸。”
  “原是野.马,”景氏敛目:“即便被擒,野性难消。撞向伯府马匹的人呢,查到什么没有?”
  周嬷嬷叹气:“见着杀马,一时慌不择路撞上了。”
  真是这般吗?景氏有些不信:“仲管家和箫掌柜在查这事时,有发觉什么怪异之处吗,譬如见着什么人,有没有受到什么阻拦或是引导?”
  “没有,”周嬷嬷剥完一个石榴:“若非要说怪异,那就只有这整件事都太清楚,清楚得都不用费力去查。”
  明明有问题,却查不出来。景氏不再追问了,端起茶喝了两口,放下茶杯兀自陷入深思。待周嬷嬷两个石榴都剥完,她才出声:“除了意外,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某位要惊马之事是个意外,可若是这样……
  “夫人,您别多想了”
  周嬷嬷将剥好的石榴子放至主子手边:“这是海韵楼刚送过来了,奴婢已经挑拣了一筐,让仲大送去表姑娘那了,她最喜这个。”
  想到那个可能,景氏哪还有心思吃,下了榻直冲小书房,她要给老爷去信。
  “夫人……”
  景氏头也不回地吩咐:“派人盯着宁诚伯府,看最近有谁上门给元元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