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而皇上,竟然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她,浑身血液都冻住一般,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想让她看见的事情,终究还是以最惨烈、最毫无防备的方式让她知道了。
  他伪装的面孔,也在这一瞬间被狠狠撕下。
  看着她震惊、恐惧的脸色,他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79章 更新
  江婺大病了一场。
  烧得十分严重, 一度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而梦里光怪陆离, 一个接一个片段闪过, 一会儿刀光剑影,一会儿血流成河, 一会儿尸横遍野, 天空也总是阴沉沉的。
  她心理素质其实不错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被吓住了,吓得瑟瑟发抖, 却躲也躲不开, 总是只能看着这些血腥的片段一次又一次闪过, 她痛苦不已。
  “江婺, 江婺, 你别这样, 求你……”
  偶尔,她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轻轻地喊她的名字,声音里透着温柔、怜惜和一种令她费解的心痛。
  然而费解虽费解,每当听到这个声音, 她就会想起一个小小的男孩来, 总是遍体鳞伤, 总是瘦骨嶙峋, 可怜巴巴的,却又非常漂亮,让她十分心疼,把他当成亲生弟弟一样地疼宠教养,慢慢将他养成了一个俊朗出众、气度非凡的少年,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无殃……”
  她看着无殃看得痴愣,然而他却脸色一变,变得冰冷、无情、残酷,变成了至高无上、口断生死的帝王,杀了很多人,杀红了眼睛,杀得血流成河……于是画面又变成了那些触目惊心、骇人心神的画面,让她惊惶不安。
  这样周而复始,浑浑噩噩,意识不清,直过了五六天,她的烧才慢慢退了,勉强恢复了神志,清醒过来。
  她病倒,原本忙坏也吓坏了许多人,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一见她醒来大家都猛地松了一口气,古夫人更是谢天谢地的,红着眼睛亲自去厨房盯着给她做好吃的了。
  醒来的隔天早上,江婺正虚弱地半躺着,一勺一勺地喝着石桃喂来的清粥,就有人来拜访了,是永安县主。
  “县主前来,有失远迎。”
  江婺推开石桃的粥,挣扎着要下床。县主身份高贵,按理说她要请安什么的。
  唐岚看到她动作,眉头一皱,快走几步拦住了她,“您别起来,原本就不必向我行礼,何况大病未愈。”
  “那县主,我就失礼了。”江婺本就浑身无力的,遂也躺回了迎枕上,咳了咳,喘了一口气。
  唐岚摇摇头,她在床边坐下,对她道:“您也不必叫我县主,不敢当,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叫唐岚。”
  “县主身份尊贵,我不敢僭越。”
  江婺勉强笑了笑,心里想着,她说的这个“不敢当”,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仔细想想,很早以前,很多人对她的态度相当奇怪。
  广常从小就对她尊称,原以为是因为她是他主子的“先生”,故而尊敬一些,可后来他是大将军了,对她还是恭恭敬敬的;古安更加,那是一种不知道怎么对待,而显得十分尊敬的态度;现在这个永安县主又这样。
  原本不太明白的,也不想探究这种种奇怪之处,因为不在乎。现在她大约明白了,才发现以前的自己,好像眼瞎一样。
  想到这里,江婺抿了抿唇,垂下眼睛,不想说话了。
  唐岚看了看她脸色,若有所思,却也不说别的,转而招手示意婢女,一边道:“听闻江小姐病了,我过来看看,顺便送些药材过来,给您补补身子。”
  江婺看看那婢女端上来打开的盒子,里边是一支粗壮的老参,不用说,肯定年份久远,价值连城的了。
  只是……她透过纱帘看看外边桌子几案上堆满摆满的各种盒子,叹了一口气,根本提不起兴趣,她摇摇头,无力道:“我这儿东西摆得够多了,吃也吃不完,县主就不必费心了。”
  唐岚也往外看了眼,外面着实有些乱,她不禁皱了皱眉。不过那些盒子就不俗,里边药材之珍贵,恐怕远在自己送来的之上,想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了。只是她既然送来了,也没有收回的道理,就道:“区区一支参,聊表心意,江姑娘收下吧。”
  江婺没什么力气,见她坚持只好道了谢,让石桃接过来,跟外面那些放在了一起。
  没办法,江婺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子,虽然主人家热情好客,但她毕竟与主人家非亲非故,总不好折腾出一个库房来,专门放东西的。所以东西堆得多,房间就显得很乱。
  她觉得,也许自己病好之后,就该搬离这里了,这样打扰,总归不好。也许,她应该和石桃离开京城,另找一个地方住下,做点小生意的,反正现在各处也渐渐安稳下来了……
  正想得入神,忽听得永安县主问道:“江小姐好好的,怎么病了呢?”
  她闻言眉头一皱,想起那些场面来,一时又气血攻心,忍不住咳了咳,咳完悠悠穿了一口气,眼神幽幽,自嘲似的,低声道:“不中用,被吓了一跳。”
  唐岚并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一样,只是还是问道:“可是因为知道了皇上的身份?”
  江婺闭眼点了点头。
  唐岚就叹了一口气,“您陪在殿下身边十数年之久,您早该知道的。”
  说起这个,江婺就一脸颓然。
  她当然知道无殃从小把他的身份掩藏地这么严实,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难言苦衷,她也尊重他的,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所以也不曾真正逼他说出来。说起来也是不太在乎,因为她喜爱那个男孩,只想把他好好教养大,而且又不知道自己会回不去,无殃又是真心地亲近她,故而知道不知道他的秘密也不是太重要。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一手教养大的弟弟竟然是九五至尊的皇上,这个身份,这个转变,有点突然,有点吓人。
  不,可以说惊涛骇浪。
  江婺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那杀人的场景吓病的,还是被弟弟的真实身份吓病的,还是因为那□□服被弄湿了没有及时换,又或者三个原因都有。
  对了,说起衣服被弄湿,她突然想起郦棠玉来了。她怎么样了?
  江婺抬手扶了扶额头,有些恍惚,当时她看着陌生的无殃,太震惊了,以至于并没有注意到别人怎么样,只听到了那句冷冰冰的“是否灭口”,当时那样杀气腾腾的场面,真的……吓人的。
  那一瞬间,她倒在地上,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无殃,她真的以为,那样陌生而冷漠的无殃,会下令杀了她。
  当然,她现在还活着。
  她簇起了眉头,心道,既然她和石桃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郦棠玉应该也不会有事才对。
  她看向眼前这位沉静清冷的县主,见她正看着自己,江婺轻轻笑了笑,脸色还是虚弱苍白的,低声道:“我不曾探究过。”
  她眼睛动了动,突然想起广常来,于是问她:“既然是这样,那广常的身份也不一般吧?”
  唐岚点头,“广常原名庄常,是齐国公庄家嫡系子弟,出身高贵原也是天之骄子。只是先皇残暴多疑,寻了借口,一夜屠尽齐国公府,庄常当时刚好去了外地,躲过一劫。后来躲开了追杀,辗转两年,才乔装改名入宫,护卫在当时的九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身边。”
  “原来是这样啊,”江婺听得微微皱了眉,低声呢喃,“怪不得我看他总像一株青松一样,傲骨暗藏,气质出众,不像是卖身为奴的人。”
  唐岚颔首,道:“齐国公嫡孙,自然不同凡响。”
  “可是不对啊,”江婺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皱了眉,“他家既然是被先皇所杀,他怀着血海深仇,不应该仇视皇家吗,为什么会入宫寻找……九皇子呢?”
  “您有所不知,”唐岚解释道,“庄常乃是皇上嫡亲的表兄。皇上生母庄后出身齐国公府,与当时的齐国公世子一母同胞,庄常与九皇子自幼便玩在一块儿,关系非同一般。后来……庄后也死在了那场浩劫中,九皇子受到牵连,地位一落千丈,在宫中举步艰难。他们彼此信任,所以庄常才冒死混入宫中。”
  江婺听得怔怔,原来,两个孩子这么小就遭遇了这么可怕的命运,怪不得小院寂寂,无人踏访,怪不得他们沉默寡言,隐忍艰难,原来背负了这么多沉重的东西。也怪不得,无殃曾经说“他不是小奴才”,原来他们是表亲,是小时候的玩伴了,难怪他真的信任广常……不,是庄常了。
  她问:“那,如今庄常的身份……”
  唐岚道:“皇上登基后,翻起旧案,雪洗冤屈,庄常承袭原齐国公爵位;又因为随着陛下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加封了一品护国将军,如今地位尊崇,深受皇上器重。”
  江婺听完,笑了一笑,缓缓道:“听起来是皇亲贵胄,高不可攀了。”
  这话却说得唐岚微微皱眉,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幸而江婺也只是感慨一句,并不要她回答。她沉默了片刻,手下微微抓紧了被子,低眼看着那上面的图案,不经意似的,轻声问:“那么,无殃……我是说皇上,他,叫什么名字呢?”
  唐岚已经不因她不知道皇上的名字而奇怪了,却也不回答,只说道:“这个……我认为等皇上来了,让他亲自告诉您,更合适。”
  江婺手一紧,摇摇头,低声道:“他……身份尊贵,朝务繁忙,未必有空来看我。”
  “您昏迷了五六天,皇上一直陪在您身边,昨天才回宫的。”
  江婺有些困惑,“他不是很忙吗?”
  “皇上再忙,也会来看您的。”唐岚摇摇头,“我今日就是奉命前来探望的,您好好修养,皇上明日就来看您。”
  第80章 皇后
  那个家伙要来看她!
  永安县主丢下一颗炸。弹就匆匆走了, 她走得倒是潇洒,江婺却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她, 她现在有点凌乱, 不想见他啊。
  一手养大的弟弟变成了皇帝——她养了个皇帝!
  小时候那个温温软软、可怜兮兮的小孩子,后来那个清俊华美、羞涩别扭的少年, 真正的身份, 竟然是一位冷酷无情的帝王!
  还正好被她目睹他杀人不眨眼的一幕,江婺到现在心里还震惊,觉得很不真实。
  她吓得就是一阵咳嗽,咳得苍白的脸上都是一阵潮红, 顺气完了, 混沌的脑子一转, 就想让石桃收拾收拾, 她们连夜离开京城。
  她才不要见皇帝, 那皇帝高冷残酷, 那才不是她弟弟!
  换言之,这个弟弟她不要了!
  石桃吓了一跳, 赶紧按住她,坚定地摇头:“不行!您病着呢!”
  江婺努力地挣了挣也没起得来,发现自己真的虚弱得很, 就这样情绪激烈一点而已, 就又喘上了。想想也知道, 这样的身体状况再奔波一阵, 她差不多可以入土,只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打算,恨铁不成钢的,想捶死自己!
  既然走不了,她想做起鸵鸟来,抓着石桃的衣袖跟她说:“石桃,明天他要是来了,就说我还是烧得迷迷糊糊、意识不清,要静养,不能见人!”
  石桃闻言愣愣地看着她,虽然不善言辞,但是通过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已经清楚地把“人家刚刚派了永安县主来看过,都知道您清醒了,您怎么还可以睁眼说瞎话呢?”的意思传达给她。
  江婺一想也是,于是颓然倒回了枕头上,心烦地喃喃自语:“他干嘛要来啊,不是忙得不得了吗……”
  “您,不要急,”石桃绞尽脑汁还是安慰了两句,“他这样关心您,您见一见,不怕的。”
  江婺眉头一皱:“我才不是怕他。”
  石桃不解。
  她烦得捶了一下被子,恨恨道:“他竟然……竟然从小到大瞒着我,瞒了这么久,还、还表面上一派温和、翩翩佳公子的样子,我还以为成功把他培养成以为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了呢,没想到,这家伙只是做给我看的!显然是一点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气人!”
  一激动,话说得急,她又嘶声咳了一阵,咳地心肝肺都疼。
  说起来,江婺就是一气他隐瞒,二恨他长歪了。
  石桃皱着眉头想了想,竟然不赞成地摇摇头,说道:“他,很关心您的!那天您晕倒了,是他抱您回来的!您烧了这么久,也是他一直陪着,您烧得迷迷糊糊,总是呓语,都是他抱……抱着您哄的。”说到这里,石桃有点脸红。
  江婺想到梦里惊恐时,有人轻轻喊着她的名字,温柔、小心翼翼、又透着几分心痛,她一怔,闭了嘴,恹恹地闭眼了。
  身体虚弱无力的,她一睡又睡到了傍晚,起来吃了些东西,古夫人又来看了,红着眼睛问了几句,就让她好好修养。
  天气热,江婺因为生病了受不得寒气,屋里也就没有摆冰盆。她吃了一碗热粥,倒是出了一身的汗。石桃拧了帕子给她仔细擦了,江婺又沉沉睡去。
  可能是夜里发了汗,第二天醒来觉得身上更轻快了些,额头不烫了,也不怎么咳了。
  石桃很高兴,给她洗了脸之后,去端粥了。今日据说是熬了红枣枸杞粥,很是清补。
  江婺靠坐在床头,精神好是好了点,就是鼻子还是塞塞的,有点难受,她就撑着头闭目养神等石桃,只是撑着撑着就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