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队伍里出现短暂的沉默,连惯会缓和气氛的陆惊风都没接话。
  阿笙有点讪讪的。
  休整十分钟后,林谙倏地站起身,往裸露的悬崖边上走,其他人立马相继跟上。
  “有什么发现吗?”陆惊风问。
  “越往边上走,空气越潮湿。”林谙随手摸了一把身侧低矮植物宽大的叶子,“叶子上的露水也越多。”
  陆惊风一路上也发现了这个现象,点头:“不光叶子,石头上的苔藓也越茂盛。”
  两人走到悬崖边一只向外侧生的蒲扇状巨石上,竟然觉得有无形的水汽扑打在面上,伸手一摸,却又没有任何湿意。
  “惊风。”林谙眯着眼睛看向前方裸露平整的悬崖峭壁,若有所思。
  “啊。”陆惊风点头应了。
  林谙转头看他,提了提嘴角:“你知道障眼法吗?”
  第93章 第 93 章
  陆惊风顿悟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意图, 摸着下巴沉吟:“当然知道,一般恶灵都会的鬼打墙就是障眼法的一种,见是见过不少,但这稀松平常的法术竟然能有隐藏一川瀑布的威力?”
  “法术的威力通常要与施法者的能力挂钩。”林谙提醒他,“鱼霄跟陈启星,一个擅于阵法,一个擅于符篆, 不论哪个拎出来,都是令人头疼的对手。现在这二人联手,不说能化腐朽为神奇, 把一个寻常法术发挥出十倍的效力也不是不可能。”
  “不对,这不是鱼霄跟陈启星设下的。”陆惊风意识到林谙太靠近悬崖边上,拉着人往后退了两步,“那个阿笙不止一次说过, 她在山脚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云上山有什么瀑布, 哪怕是村里年纪最长的老人也闻所未闻,她说的如果是真的,那这障眼法的存在时间可能久到你我无法想象,而鱼霄跟陈启星才认识不过短短三年时间。”
  “你的意思是, 可能是当年……”
  林谙与他对视,背后传来女子清脆如银铃的朗诵声。
  “云上山间云上水,一线白练天边垂。日轮正悬疑无路,移花接木东风渡。”
  陆惊风转身, 笑吟吟看向来人:“阿笙念的什么?”
  “小时候跳橡皮筋的时候挂在嘴边的歌谣,村口老爷爷教的,人人都会。”阿笙漫不经心地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一点都不因为偷听而感到难为情,“刚刚突然想起来,可能会对你们有所启发。”
  陆惊风眼前一亮:“可不可以麻烦你再念一遍?”
  阿笙于是又乖乖重复了一遍,不止一遍,她干脆车轱辘话念个不停。
  “前两句不必说,就是暗指山上真的有瀑布。”陆惊风逐字逐句地分析,“日轮正悬,说的是正午,也就是中午12点。移花接木,应该就是破解障眼法的方法。”
  “也就是说,重点是某处的花木。”费天诚也加入了讨论,捧着脑袋顿感颓丧,大手一挥,“瞅瞅,这满山头的都是大树野花,密密麻麻的长得都一样,看得我眼花,怎么找?”
  没人回答他的抱怨。
  陆惊风拉开冲锋衣的袖口,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九点。
  举目四望,碎金般的光束从郁郁葱葱的树冠间洒落下来,林深似海,花草如云,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不止费天诚,所有人都觉得范围未免太大,无从下手。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茅楹注意到女孩欲言又止的神情,开口问:“你有什么线索吗?尽管说。”
  阿笙扎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儿,她抿了抿唇,把两根辫子交叉随意打了个结,固定在脑后,所有人都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整理发型,作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享受完被重视的感觉后,她才俏皮地眨了眨眼:“山顶有棵古木,不开花不结果,方圆五里寸草不生,我猜它就是你们要找的树。”
  “嘿,有这种奇树你怎么不早说!”费天诚原地蹦起,推着她在前带路,“快快快,别耽误时间了,咱们这争分夺秒的,耗不起。”
  “不能怪我,你们一来只说要找瀑布,没说要找树呀。”阿笙不满地哼道,“哎呀,叔你别推我,我长了腿呢,自己会走。”
  一行人沿着山路又往上爬了近一个时辰,到达山顶。
  云上山总共三座并列的山头,底部相连,中间断开,陆惊风一行人爬的是前面最矮但也最陡峭的那座山头。
  这座笔直险峻的山峰,顶部却意外的空旷平整,陆惊风一眼就看到正中那棵扎根在石头缝中的树,粗壮的树干,遒劲但光秃秃的树杈张牙舞爪地四处伸展,尽管缺乏绿意盎然的生机,却有一股苍凉的力量感。
  走近了,这一行人,除了阿笙,都感觉到这棵树的不同寻常,隐约有黑气缭绕。
  林谙感知到什么,蓦地顿住,伸手拦下众人:“别再往前走了,这树诡异,会自动汲取生命力。”
  陆惊风感觉自己正一脚踏进漩涡中心,连忙撤身后退,恍然大悟:“难怪周围寸草不生。”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维持障眼法的法力源头。”林谙抬眼看了看日头,“时间差不多了,移花接木,木找到了,花呢?”
  “什么生命力?”阿笙奇怪了,瞪着林谙,“你是说这棵树会杀人?”
  她不顾林谙阻止,径直走到树下,耸肩:“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从小总来这儿偷懒静坐,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陆惊风看看她,又看看林谙,在林谙眼里看到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困惑。
  “可我确实觉得不舒服,一靠近就觉得身体里好像出现一个豁口,心跳加快,头晕目眩。”费天诚跟陆惊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同样不解,“这是怎么回事儿?”
  陆惊风又看向茅楹,目光中透出询问。
  茅楹摇头:“我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她谨慎地往前多走出几步,认真感受了一下,再一次肯定:“一切正常。”
  “难不成这树还看人下菜?”费天诚不满,“长得好看有特权?”
  “不对。”林谙想的是另一条思路,“它可能是只针对男性。”
  “怎么的,还搞性别歧视啊!”费天诚哀嚎。
  “花……”陆惊风陡然开窍,牵强附会,“你们说,这个‘移花接木’里的花,是不是特指女性?”
  “可拉倒吧。”费天诚觉得头疼,“谁说只能女人是花了?咱男人还四十一枝花呢!”
  林谙却附和陆惊风:“自古以来,男为阳,女为阴,同性相斥,阴阳互补。这树针对男人,显然只采阳气,如此看来,这是一棵阴性鬼木,多半是召灵槐树。”
  “没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先试试吧。”陆惊风大声提醒茅楹,“楹楹,是槐树!”
  茅楹自然也听见了林谙的分析,比了个ok的手势,从身后背包一侧拔出一把短匕首。
  阿笙看着女人面沉如水,一步步走近,眼也不眨地一刀割破了自己的掌心,匕首锋利的刀刃沾染上鲜红刺目的血。
  她喉头发紧,咽了口唾沫,问:“你,你要怎么做?”
  “离得远一点。”茅楹转动眼珠,瞥了小姑娘一眼。
  阿笙依言走出十步,可能是出于小女生对社会姐莫名其妙的仰慕,她不远不近地站在茅楹身后,以防出现什么不测。
  嘀嗒一声,分钟转过一格,离正午只差最后一分钟。
  费天诚掐着秒表倒数:“十,九,八,七……”
  茅楹一手握着匕首,一手在树干上比划着。
  “三,二,一!”
  带着女人鲜血的匕首狠狠扎进漆黑如墨的树干。
  一鼓作气之下,茅楹手劲极大,咄地一声,匕首连根没入,只剩缠着布条的刀柄露在外边。
  静默三秒之后,阿笙惊奇地咦了一声,匕首与树干的相连处开始冒出汩汩黑血,与此同时,爆发出一阵突兀的地动山摇。
  刹那间,飞沙走石,地表崩裂,露出底下隐藏着的树根,树根盘根错节,肥硕异常,剧烈地扭曲蠕动起来,大地震颤。
  “楹楹!”
  陆惊风堪堪稳住身形,再抬头时,眼睁睁看着茅楹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猛地弹开,直直往另一侧的悬崖边上飞去。他目眦欲裂,不顾一切想扑身去救,却接二连三被那些暴动的树根绊倒。
  胸口一记沉重的击打,茅楹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震飞出去,回首一看身后,重重诡云,临近深渊。
  生死一线之际,她绝望地阖上双目。
  如此也好,一了百了。
  山谷里的飒飒风声被放大,在耳畔愤怒地咆哮,几秒钟的时间被延展到无限长度,人生的一幕幕就此在眼前无声无息地掠过,美好的,不幸的,走马观花,往事随风,直到一句话停留在凉透了的心尖上,泛起一点仅剩的温度。
  午暝离开之前送上的祝福此刻无比的清晰,仿佛贴着耳廓响起:“愿你生生世世,幸福安康。”
  “茅楹你他娘的在干什么!给我把眼睛睁开!”风哥声嘶力竭的吼声在耳边炸开,她睁开眼,在刀割般呼啸而过的风里落下一颗泪,代替她的身体坠下万丈悬崖。
  泪是热的,她的心也热了起来。
  陆惊风气喘吁吁,漫天碎石在他焦躁的脸上划出数道血痕,他攥着茅楹纤细的手腕,不知道是因为使劲还是因为生气,白皙的面上涨得通红,显得有些狰狞。
  他一半的身子因为飞扑而来时的惯性滑了出来,险伶伶地倒挂在悬崖边,这时只要那树作怪的树根再抖动一下,他就会跟着一起跌落。
  “抓紧了,别松手。”紧咬的牙缝里蹦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茅楹乖顺服从,两只手紧紧抓住那条并不强壮但充满力量的胳膊,腿也蹬上崖壁借力。
  离得最近的阿笙奔过来帮忙,拖着陆惊风的腿拼命往后扯。
  那边林谙跟费天诚联手,气盾及时竖起,阻挡了狂舞的树根大部分的物理攻击,大清则趁机出动,把血淋淋的树干绞了个稀巴烂。
  动荡平息时,陆惊风跟阿笙恰好成功地把茅楹拉了上来,三人有惊无险地仰躺着,看着湛蓝的天空喘气儿。
  “没事吧?”林谙掠过来,忽略两个女的,扶起陆惊风。
  茅楹则在阿笙的搀扶下爬起来。
  陆惊风面色铁青,看了茅楹一眼,摆了摆手,赌气般什么也没说。
  茅楹劫后余生,舔了舔苍白干裂的嘴唇,嗫嚅着说了三个字。
  没人听清。
  “轰隆——”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从对面山上传来,如同一把开天辟地的巨斧凿开了紧闭的山峰,甘甜的汁液淌出,飞流直下,哗哗的水声震耳欲聋,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直到真实的水雾在天地间升腾而起,喷溅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冰凉的触感,众人才恍如大梦初醒,面面相觑。
  “找到了。”陆惊风宣布,嗓音颤抖。
  第94章 第 94 章
  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自东面疾刮而来, 山岚散尽,两座山峰之间的天堑上方凭空现出一条狭窄崎岖的栈道,由打磨光滑的青石砌成。
  没有丝毫犹豫,陆惊风率先抬脚踏上去,原地蹦跶了两下,还挺结实,在他的示意下, 其他人依次跟上,林谙收尾。
  栈道既细又窄,一人通过尚有富余, 两人并行则左支右绌,加上没有护栏,独行时难免心有惴惴。阿笙做不到像其他人那样目不斜视,由上往下看了一眼, 当下冷汗直冒,小腿肚打转。
  其实她什么都看不分明, 只得见云海渺茫,树影隐约,壁立千仞,嶙峋险恶, 耳边闻得瀑布湍急奔腾的水声,如两军对垒锣鼓震天。她咽了口唾沫,心中对大自然的畏惧,在此刻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行人在沉沉雾霭中无言行进。
  栈道直达瀑布水帘, 越是靠近,水雾越浓厚,到后来宛如瓢泼大雨,浇了人满脸满身。好在陆惊风他们有先见之明,穿得都是密不透风的冲锋衣,既保暖又防水,唯一没做准备的阿笙则被茅楹随身携带的黑伞护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后来顶着噼里啪啦的水势穿过水帘,其他人上下皆湿了个通透,就她干燥如初,只沾湿了一截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