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②
  “是我,怎样?”她抬起头挺起胸膛直视着他。
  既被认出来了,没必要再遮掩,大不了承认我是乔容,我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来到孙府做丫头谋生,谁又能将我如何?
  “昨日跟你问路,拔脚就跑,今日被我逮到偷看,又是拔脚就跑。”他挑眉看着她,“怎么?爷就那么像个坏人?”
  乔容松一口气,原来,他认出的是四儿,不是我。
  她缩一缩身子,低下头不说话。
  小公子听到动静走了过来,指指秦来宝道:“之远,把你的手放下,瞧瞧把她给吓得。”
  秦来宝这才收回旋在她头顶的手,指指乔容道:“这小丫头甚是古怪。”
  “她是服侍二姐姐的丫头,叫做四儿。”小公子笑道。
  “四儿,以后再瞧见爷,不许跑,听到没有?”秦来宝吓唬孩子似的冲她做个鬼脸。
  乔容心里翻着白眼,毕恭毕敬说道:“既是小公子的贵客,奴婢再不敢了。”
  “精于茶道的就是她。”小公子笑道。
  “奴婢只是会沏茶,谈不上精于茶道。”乔容忙谦卑说道。
  “仲瑜说你精通,就是精通。”秦来宝道,“改日切磋切磋。”
  乔容没说话,小公子笑问:“不是急着陪二姐姐去澜院吗?怎么还没走?”
  “奴婢看小公子打拳,看得入了迷,就忘了时辰。”乔容低头说道。
  秦来宝又挑了眉,乔容心想,就不夸你。
  “这会儿定是晚了,快回去吧。”小公子笑道。
  乔容脸上现出惶急之色,转身匆匆而走。
  “就说我非留下你,让你沏茶给我喝。”小公子在背后喊道。
  “知道了。”她答应着,脚下更快。
  回到青云轩,二姑娘已经往澜院去了,匆匆赶过去时,二姑娘正在作画。
  低着头全神贯注,画的正是那一幅“雪中山水。”
  叶先生严厉看她一眼,倒没有说什么。
  三姑娘指指她:“四儿,你怎么才来?躲到哪儿偷懒去了?”
  “我让他去给仲瑜送些好吃的。”二姑娘头也不抬说道,“再说了,她是我的丫头,你管不着。”
  “什么好吃的?”三姑娘尖声问道,“是不是麻球?”
  “麻球王。”二姑娘看她一眼,“对了,倒是忘了,你最爱吃麻球了,可惜,没你的份儿。”
  三姑娘紧咬了唇,叶先生道:“我不喜油腻,我这一包给三姑娘拿回去。”
  “不稀罕。”三姑娘哼了一声。
  叶先生板了脸斥道,“三姑娘为了口吃的就如此计较,大失官家千金的风范。”
  三姑娘听到官家千金几个字,收了忿然之色,敛着眉眼说道:“先生,我知错了。”
  叶先生点点头,又对二姑娘道:“父慈则子孝,兄友则弟恭,姐妹之间也是一样,二姑娘是姐姐,理当爱护妹妹,姐妹同心,才能一家和乐。”
  “昨夜里的情形,叶先生也看见了,是我不爱护她吗?分明是她处处与我作对。”二姑娘抬起头气愤说道。
  “二姑娘先安心作画。”叶先生带着些无奈,“姐妹同心的道理,回头我慢慢与你细说。”
  三姑娘切了一声,叶先生戒尺在掌心轻拍一下,方安静下来,低头写字。
  时候尚早,冷热正好,用不着打扇,乔容看没自己的事,悄悄退了出来,站在廊下想心思,秦来宝在孙府住着,看起来跟小公子很熟,好在他没认出自己。
  又想着他脚上的伤,他摁着她头顶将她旋过来的时候,她低着头,正好看到他光着的脚,两只脚的脚趾上都结了血痂,还能将一套拳打得行云流水。
  这人是不是傻?乔容切了一声,又想着,他帮了这么多忙,给他做一双鞋以示报答,可妥当吗?
  正呆呆出神,阿香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可惜昨夜里你没在,没看到唐公子。”
  “唐公子来了吗?”乔容问着话心想,明明只看到一个秦公子。
  “来了呀,傍晚到的,太太一听,命人开了中门,带领阖府上下出去迎接。”阿香说道。
  乔容哦一声心想,好大的阵仗。
  “主子们都高兴坏了,每个人脸上都乐开了花。”阿香撸起袖子,“三姑娘一高兴,昨夜里破天荒没有掐我。”
  袖子下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乔容吓一跳:“她总是掐你吗?”
  “几乎每夜里都掐,说太太偏疼二姑娘,说二姑娘的风头超过了她。”阿香叹一口气,“昨夜里她可算是报了仇了。”
  “怎么呢?”乔容问道。
  “唐公子跟二姑娘问好的时候,二姑娘拿出一个香囊,对唐公子说道,我这些日子学女红,绣了个香囊,黑色的,跟你的发簪和鞋子很配,送给你戴着,不嫌弃吧?唐公子笑道,二姑娘盛情,我却之不恭,就接了过去,三姑娘一瞧,跑过去张着双臂道,唐哥哥抱。”阿香切了一声。
  “说小不小了,那唐公子抱她了?”乔容笑问道。
  “没有,她以为自己长得雪白可爱,仰着小脸甜甜一笑,双臂一伸,谁都不忍心拒绝。”阿香笑道,“那唐公子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笑说道,玉雪长大了,更漂亮了,三姑娘一伸手,将他手中香囊抢了过来,笑说道,唐哥哥先借我一用,我照着做一个给二哥哥,等做好了再还给你,唐公子说好,二姑娘给气坏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二姑娘早起的时候倒是好好的。
  午饭后,二姑娘回房歇息,拉着乔容说起昨夜里的事:“起先我是生气的,回到房中一想,他能痛快收下,就说明他心中有我?四儿,你说是不是?”
  “说不准。”乔容摇头,“二姑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他,他总不好驳二姑娘的脸面。”
  二姑娘懊恼道:“一瞧见他,我就什么都忘了,忍不住拿出来给他。”
  “给了就给了。”乔容笑道,“二姑娘歇着吧,过会儿还得画画去呢,奴婢看姑娘今日分外刻苦。”
  “能不刻苦吗?昨日我叫他一声唐公子,我娘笑说道,唐将军既已复职,该叫少将军了。”二姑娘幽幽一叹:“本就觉得配不上他,没想到是那么高的门第,我不刻苦行吗?”
  “唐公子是少将军吗?”乔容问着话,就觉得那儿不对。
  “对啊,少将军。”二姑娘眼眸亮起,“他跟我娘说,太太不必见外,叫我之远就好,可我在心里叫了几百遍少将军了,难怪又霸道又威风,原来他是堂堂的少将军……”
  乔容心中绷得一声急响,打断二姑娘问道:“为何叫他之远?那唐公子姓甚名谁?他的父亲是哪儿的将军?”
  二姑娘沉浸在憧憬中,没觉出她的奇怪,笑说道:“也难怪你好奇,他姓唐名棣,字之远,他的父亲是西安将军唐晋昌。”
  咚得一声,乔容向后跌坐在地上。
  她想着小公子说,之远,把你的手放下,瞧瞧把她给吓得。
  她想着宝来的醉话,来宝把我拔高了,不对,不叫来宝,之远,叫之远,之远揪着我脖子把我拔高了。
  她想着素华的话,他拜托我照顾你,他究竟是何身份?秦来宝应该不是真名。
  她想着延溪里老的话,难怪你从杭城到延溪,唐将军会派人一路护送,你到的那日,他手下的叶小将军曾当面转告唐将军的话,嘱咐我看顾好你。
  她想着阿大的话,我不姓秦,也不叫来宝,不过呢,为着方便,你还是叫我来宝吧。
  原来,叶全就是里老提到叶小将军,而秦来宝就是西安将军唐晋昌的公子,姓唐名棣,字之远。
  她想着自己的话:
  “父亲曾经说过,已经为我和西安将军家的公子口头订了婚约。”
  “这块玉珮本是一对阴阳鱼,阳极在唐公子那儿,阴极在我这儿,是父母为我们订亲的信物。”
  她两手捂了脸,真是冤家路窄,我为着寻找线索进了孙府,他怎么偏偏也来了孙府?
  她想着二姑娘问小公子,你怎么认识他的?
  去岁夏日去徽州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没怎么说话,点头之交而已,没想到这次回来的时候,夜里在运河上泊船,他的船就在我们的边上,也是有缘。
  昨夜里他说是为着松哥一事来的杭城,看来因为与小公子投缘,顺便前来探望,小公子邀请他住在孙府,他只是暂住而已。
  这些日子我就老老实实做我的四儿,我不知道他曾经是秦来宝。
  乔容打定主意,从地上爬了起来。
  二姑娘指着她哈哈笑:“怎么?被少将军的头衔吓着了?”
  “奴婢没见过世面,二姑娘别笑话奴婢。”乔容低下头说道。
  “四儿脸都红了。”二姑娘笑着打趣,“我和你一样没见过什么世面。”
  乔容拍拍脸,干笑了两声。
  二姑娘问道:“早起去园子里可见着他了?”
  “远远瞧见了。”乔容说道。
  “他爱吃麻球吗?”二姑娘又问:
  乔容摇头:“不爱吃,他嫌油腻。”
  二姑娘失望哦了一声。
  乔容感觉脸依然在发烫,真不想提起他,可二姑娘没完没了,笑着拿起扇子催促道:“姑娘该歇着了。”
  说着话呼啦啦打起扇子,眼看着二姑娘已昏昏欲睡,门外有人说道:“四儿在吗?唐公子命人传话,说是打来几桶虎跑泉水,请你过去比赛烹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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