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一语罢——
  “好了。”那甄芙儿只摆了摆手,笑着出言打断道:“你这越说越离谱了,这满京城的世家姑娘都是如此,说的好像你家姑娘独自一份一样。”
  说到这里,想了想,只忽而冲凝香吩咐道:“你去将今儿个收集的露水好生保存着,回头收集满了给听斈堂送去,二表哥嘴比我还挑,镇日嫌这嫌那,我这一身手艺可都是被他给逼的。”
  说罢,只意味深长的冲纪鸢道着:“我方才远远便瞧着他打从三房过来,原是准备直接给他的,却不想,一连着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听到,也不知遇到了何事,竟那般神色匆匆,纪家妹妹方才亦是打三房而来,可是遇着表哥呢?可知他是因何事神色匆匆?”
  这甄芙儿言笑晏晏。
  然而听到这里,纪鸢心中却忽而一紧。
  她似乎已经知道这甄芙儿将她请来的缘由了。
  第52章
  却说说了会子话后, 纪鸢便拜别了那甄芙儿先行离去了。
  而纪鸢走后,亭子里,只见那凝香微微踮起了脚尖,确认纪鸢等人走远了后, 这才稍稍压低了声音道:“这样瞧来,那纪姑娘与二公子应该是无意间撞上的无疑了,我方才瞧着二公子与她前后脚进了那林子,只以为是——”
  凝香说到这里,见自家姑娘堪堪抬眼瞧了她一眼,她立马止住了后边的话, 又赶紧四下瞧了一眼。
  甄芙儿久久未语,只盯着石桌面上那个装了晨露的小玉葫芦瓶出神,过了好一阵,忽而抬起了那只芊芊素手将那玉葫芦瓶拿到了眼前, 仔细端详着,嘴上却忽而另说着:“没想到那纪鸢倒生了一张美若天仙的脸面, 方才便是连我瞧了都有些挪不开眼,我一个女子尚且如此, 更别提寻常男子呢。”
  凝香只道着:“跟姑娘比起来可是差远了, 大姑娘原先在府中可是说过的,这女子之美在骨不在皮, 那纪姑娘确实是生得花容月貌, 可奴婢冷眼瞧着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 一到了姑娘跟前便立马原形毕露了, 方才奴婢瞧着那纪姑娘便是连杯茶水都饮用不出其中的门道,这样的人怕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况且依着纪姑娘那样的出生,将来的出处怕也就那样了,将来倘若能够寻到一份体面的亲事便是顶了天了,哪能跟姑娘比?”
  甄芙儿闻言只强自笑了笑道:“你倒是生了一张巧嘴,这活的都能给说成死的呢!”
  凝香掩着帕子一脸乖觉笑着:“还不是姑娘教导的好。”
  甄芙儿闻言,只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然而纵使脸上笑着,眉头却依旧愁眉不展的,眼中却始终残留了一抹如何都化不开的浓愁。
  ***
  凝香见状,叹了一口气,迟疑道:“姑娘,可是还在想着昨儿个太太从赣州来的信?”
  原来昨儿个这甄芙儿收到打从老家赣州来的信件,乃是甄芙儿生母小王氏派人送来的,信中提到了甄芙儿的亲事,小王氏在信件中提到,约莫今年年底便会来京一趟,要专门替这甄芙儿将亲事给定下。
  话说这甄芙儿年纪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她已然及笄,到了冬天的时候就已然十六了,寻常这个年纪,要么已经说了亲,要么已经成了亲。
  其实亲事也已经在议了,只是一直未曾正经定下。
  这甄芙儿打从七岁起便被太太王氏给接到了府中娇养着,一切吃穿用度皆是向大姑娘看齐,太太对她尤为宠爱,跟大姑娘相比,丝毫未曾有过任何偏差,是既当女儿养,又当儿媳妇养。
  整个霍家的人亦是全都心知肚明,这甄芙儿将来将来长大了准会是霍家二房的当家太太,这也是为何,甄芙儿虽是表亲,但身份地位却格外不同的缘故。
  只是前几年这甄芙儿年纪还小,跟二公子的亲事便一直未曾挑破,然而这几年眼看着到了年纪,但那二公子的行径却一日比一日还要不着调,这人还未曾成亲,在外头的风流韵事便闹得满城风雨,怕是连街上三岁小孩都有耳闻吧。
  王氏自然心急,自去年起便催了好几回了,只甄家母女多少有些顾忌,反正那小王氏是向胞姐王氏撂下了话的,只道这霍元懿若是不学好,甭想娶到她们家的千金宝贝。
  却未料到这日子一拖又是一年光景。
  ***
  眼下,凝香只有些替自家主子抱不平道:“姑娘可是想好了,奴婢瞧着那二公子分明是还没收心的,瞧今儿个这一遭,这亲还未成了,姑娘便已经开始在为他收拾烂摊子了,这要往后成了亲——哎,其实这京城权贵云集,依着姑娘的相貌才情,那满京城的才子公子还不得随着姑娘您挑,就好比姑娘外祖家的荀公子,奴婢冷眼瞧着,也不一定比二公子差。”
  况且,那二公子后宅颇有些不太平,外头莺莺燕燕不说,屋子里还有一名由太太挑选侍奉的通房。
  当年二公子初经人事时,太太怕他出去胡闹,便特意指了两名亲自挑选的丫鬟前去侍奉,二公子收用了一个,现如今虽没名没分,到底侍奉了二公子五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日后抬个姨娘的分位准没跑了。
  这凝香自幼跟在甄芙儿跟前伺候,在甄芙儿跟前,便是在整个霍家二房都颇有些脸面,人往高处站着,未免有些挑挑拣拣、心高气傲了。
  只觉得甄家的根基虽不在京城,但凭着霍家、王家这一层关系,自家姑娘想要说一门好亲事绝非什么难事儿。
  ***
  甄芙儿闻言只默了良久,忽而叹气了一口气道:“我打小便知将来定会要嫁给表哥的,在我心里眼里,便是旁人再好,也不及他万一,况且——”
  说到这里,只见甄芙儿微微眯了眯眼,随即随手指着眼前的青釉仰莲汶瓷杯冲凝香道:“就说这杯子里的茶叶罢,寻常人只道是霍家哪个不知名的庄头上摘菜炒制的,却不知,原是竟是霍家远在元陵吴县太湖之滨的武陵山上一个庄子里,特意从茶树采摘下的细嫩芽头炒制而成,那元陵武陵山上的茶闻名整个大俞,整个山头有大半直接上供成了贡品,唯有宫里头的几位主子才能够尝得到的,可是,霍家便能得这么一份,凝香,你可知道,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家,能够尝到这几片茶叶的绝对不超过两个巴掌,便是连外祖父家也是得不到的,更别提咱们远在赣州的甄家呢?可是今儿个你家姑娘却真真切切尝到了。”
  凝香闻言只有些咋舌,便是连她也是头次晓得这几片茶叶的金贵,姑娘从未跟她提及过,她只当是寻常的新茶,比以往的要金贵些罢了,未曾想到——
  却说凝香发愣间,便又见那甄芙儿继续指着披在自个身上的这一身淡紫色的轻绡道:“便是不说旁的,就好比今儿我身子披着的这一层薄披,瞧着稀疏平常吧,但是你可知就这么薄薄的一块竟是要花上五六十两银子,这是刚入夏的时候姨母随手赏的,连个眼皮子都未待眨一下,可是,凝香,你还记得前年咱们回了一趟老家吗?我深深的记得有一日母亲不小心摔碎了一只翡翠茗碗,不过才三四两银子,母亲生生唠叨了好一阵,竟是心疼得不得了,从那一刻起,我便这霍家,这表哥,我是嫁定了。”
  凝香闻言小脸一愣,嘴唇蠕动了片刻,竟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甄芙儿见了,只淡淡的笑了笑,道:“霍家权势滔天,现如今放眼整个京城又有谁家能够比得过,二表哥虽然依旧有些不着调,但是他的聪明,这世间却少有人能够参透,我原先年纪小,也是钻胡同里绕不出来,一直有些犯犟,可昨儿个母亲信件上说的那一句,忽然令我茅塞顿开,与其嫁到一个两眼一抹黑的人家,为何不留在霍家呢?在这座府里,我知根知底,前头有姨母庇护,后有着跟表哥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便是挑遍了整个大俞,也绝对找不出一家能够及得上霍家的。”
  当即,愁眉不展了一整日的脸终于慢慢的放晴了,有时候,人一旦泛起执拗来,永远都走不出来,而一旦走了出来,愁容的消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
  话说这甄芙儿此番解开心结后接下来有何打算暂且不表。
  只说纪鸢回到她的竹奚小筑后,只隐隐叹了一口气,这一日着实感触颇深,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在这侯门深院里头,原来每走一步都是这样的寸步难行,每走一步,原来都可能有身陷沼泽的危险。
  那甄芙儿今日分明是来宣告主权的,仅仅是因为她跟那霍家二公子会了一面。
  看来,往后,她得躲那霍家二公子躲得远远地了。
  且说纪鸢坐在屋子里皱眉坐了一阵,到了点,便又亲自前去给鸿哥儿上了药,鸿哥儿规矩多,不愿在丫鬟跟前袒胸露背,只得将菱儿、春桃几个纷纷打发出去了,便是在纪鸢跟前,也脸红脖子粗的一阵别扭。
  好在抱夏告假回来,压根不管鸿哥儿的别扭,直接大刀阔斧的摁着他上了药,唔,还是抱夏得力。
  出来的时候,只见菱儿坐在小板凳上,跟春桃唠嗑唠得正起劲:“得亏我躲得快,差点儿叫那二公子给瞧见了去,真真是有惊无险哩!”
  抱夏只重重的咳了一声,菱儿扭头见到纪鸢立在后头,只立马止住了嘴,一溜烟的从小板凳上蹦了起来,冲纪鸢吐了吐舌头,道:“姑娘,出来了。”
  纪鸢看了菱儿一样,只难得一脸严肃道:“往后在咱们院子里,莫要再提及二公子的名讳。”
  抱夏、菱儿、春桃三人你看着我,靠看着你,纷纷立即称是。
  只是,没想到,三日后,纪鸢便被自个生生打脸了。
  第53章
  却说具体缘由还得从鸿哥儿身上说起。
  话说鸿哥儿是个闲不住的, 原本纪鸢给他告了三日假, 结果他在屋子里待了一日便如何都待不住了,到了第二日便直接去了学堂。
  回来后, 纪鸢只立即上前询问, 结果鸿哥儿默了一阵, 方道:“今日一整日那杜韬见着我竟一直绕着道走,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似的, 全无以往的嚣张蛮横。”
  纪鸢闻言,只立即松懈了一口气, 拍了拍胸口道:“如此,便最好不过了。”
  顿了顿,又冲着鸿哥儿一脸认真道:“往后你还是得尽量避着他走, 且仍需处处留心,切莫大意, 一旦发觉对方有任何异动, 一定得多加留意,我听闻杜家那两位都不是个好想与的,眼下,他虽然已然收手, 就怕他只是一时, 就怕那人是个狠绝的,倘若他怀恨在心的话——”
  眼看着纪鸢说着说着便又蹙眉了, 鸿哥儿只立即打断道:“好了好了, 姐, 你放心罢,我又不是个三岁的小孩子。”
  “在我眼中,你永远只有三岁。”纪鸢眉毛一挑,一脸正色的打量着他。
  鸿哥儿无法,只得冲纪鸢作揖求饶。
  “还有,往后有任何事情,可不许瞒着你姐,你可知道,你越是瞒着,我只有越发担心跟后怕的时候,咱们俩是亲姐弟,是这世间唯一相连的血脉,阿姐希望,今后无论遇到喜事还是困境,咱们都能一块分享一起面对。”
  纪鸢深深看着他,鸿哥儿微微抿着嘴,只一脸正色道:“好,鸿哥儿往后再也不自作主张,背着阿姐行事了。”
  说到这里,却又忽见他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
  ***
  纪鸢眼皮一抬,道:“想说些什么,直说便是。”
  鸿哥儿闻言,抬眼瞅着纪鸢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过了好一阵,方道:“我听闻此番乃是由二公子出面帮忙,才平息这一桩祸事的,阿姐,咱们跟那二公子素无往来,他缘何会帮着咱们?还是…阿姐与他…相熟?”
  纪鸢闻言,双目闪了闪,少顷,只面不改色道着:“二公子帮的不止是你,他帮的是五公子,是霍家。”
  鸿哥儿闻言思索了片刻,方道:“如此,倒也是这个理,只是,阿姐,我可是听闻那个二公子在外头的名声约莫有些…你生得如此好看,定要当心着点,莫要被他给惦记上了,这世间的公子哥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像元皓那样生性纯良。”
  尤其是他在学堂,日日与各府贵公子为伍,见识到了这世间人上人都是些个什么模样的,霍家二公子那样的,是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尤其是女子。
  “不过,无论那二公子的初衷是为了帮谁,到底受益者是我,阿姐,你便莫要出面了,改日,改日我让元皓领着亲自去二公子院子里登门拜谢一番便是了,哦,对了,我听说元皓说,那霍家二公子喜欢吃薄荷糕,阿姐做的薄荷糕是这世间一绝,届时劳烦阿姐替我提前备上一份点心送去便是了。”
  明明不过才九岁,有时却出落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呢,不知是跟那古怪的老夫子待一块儿久了,还是——
  ***
  用过饭后,鸿哥儿便匆匆起身,唤春桃备了一盏莲花灯,鸿哥儿直接接了过去,纪鸢一直相送他到院子里,只下意识的往那竹林深处瞟了一眼,道:“今儿个又去?”
  鸿哥儿脸上难得一脸兴奋,唯有在这一刻脸上才露出了丁点儿小孩子的模样,只一脸兴冲冲道着:“今儿个十五,每月就这么一回,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了,如何能不去,放心,姐,回头我定将那本《中庸者》背全了,写给你瞧。”
  说罢,连多话都不与纪鸢说了,生怕误了时辰,只提着莲花灯急匆匆的往那竹林里头去了。
  原来,鸿哥儿每月十五方可到那小竹屋里借书一阅。
  这话说来便话长了。
  说到底,是纪鸢先做了个不良的表率。
  他们两姐弟都是视书如命之人,想当年纪鸢偷偷钻进了那片竹林里,受不住黄金屋的诱惑,竟不顾礼数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盗看起旁人的书籍来了,没想到,三年后,那鸿哥儿有样学样,竟依葫芦画瓢,竟也暗存心思将旁人的黄金屋给惦念上了。
  区别在于,她心思细腻,行事周全,没被人逮到,但鸿哥儿粗枝大叶,一掉进书海里便彻底醒不过来了,叫人家竹屋的主子给生生逮了个正着。
  那竹屋的主人是个什么模样的,纪鸢便是想起都一阵胆寒,是以,她这个没被逮住的反倒是心生怯懦不敢再去了,倒是那个被逮住的却因祸得福,对方主人竟难得开了金口,准许他每月光明正大的进入一回。
  于是,这每月十五,便成了鸿哥儿日日翘首以盼的日子,两年过去,鸿哥儿书桌后的书架上已经摞上了一沓厚厚的手稿,全都是将这两年在这竹林里阅读过的书籍给一字不落的背了下来,久而久之,倒成了纪鸢的福利。
  这便有了方才鸿哥儿方才那么一说。
  ***
  却说三日后,恰逢这日赶上了七月半,一年一度的鬼节,未免学生晚归半道上撞上了不吉利的东西,学堂给全体师生放了半日的假。
  鸿哥儿是个急性子,得了空,便催促着纪鸢将早早备好的薄荷糕给送去,好了了这桩子事儿,他人现如今已经在二公子的听斈堂外候着呢,只打发了五公子跟前的小厮莫云到竹奚小筑知会一声,完了后莫云还得赶回五公子院里,只得由竹奚小筑里的人亲自送去了。
  春桃提着手里的食盒问姑娘这些东西是要送去哪儿的,只有些奇怪,自家姑娘只道让她送去,却绝口不提送到哪里去,故春桃便忍不住主动发问了。
  纪鸢闻言,只久久未语,过了好一阵,只缓缓说了三个字:“听斈堂。”
  说完,只见春桃微微瞪大了眼。
  那什么,纪鸢觉得自个的脸被打的生疼,这前几日才告诫过满屋子的人,所有人不许提及有关霍家二公子的任何名讳任何事情,这话刚说完,才过了几日?就巴巴亲自做好了点心往那边送。
  唔,主子有时候可真难当啊!
  ***
  话说送完了点心的第二日晌午,这日天气格外炎热,她的竹奚小筑坐落在府邸的西边,正当西晒,冬日倒还好,尤其到了夏日,只觉得格外炎热难熬,且纪鸢又是个怕热的,而她这院子三面被群山林子包围住了,只觉得密不透风,热便算了,还闷得整个人透不过气来。
  打从早起开始,纪鸢便觉得有些心神不宁。